2012年9月1日 星期六

欣欣向榮-典心


欣欣向榮-典心

嗚嗚,天啊,她的姻緣路為啥如此坎坷?﹗
歐陽欣欣是個百分百的美女,卻總是“乏人問津”,
好不容易推銷出門,未婚夫卻又人間蒸發,
她跑到學長家裡尋求幫助,哪裡曉得這無異是與虎謀皮,
看似剛毅溫柔的他,正是整樁詭計的始作俑者﹗
因為他處心積慮的計謀,她剛訂婚就成了“棄婦”,
更因為這個男人邪惡的誘惑勾引,
她還沒結婚,就糊裡糊涂的被拐上他的床,
成了“帶球跑”的孕婦……
自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,向榮就已決定非她莫娶,
偏偏她迷糊得很,對他多年來的暗示視而不見,
甚至還送來一張喜帖,天真的告訴他,即將嫁給別人。
這還得了﹗? 這小女人可是他覬覦多年的新娘候選人,
除了他之外,她誰也不許嫁﹗


第一章

  艷陽高照。

  冬天的陽光,晒在身上還是暖暖的,早晨時的些許寒意,等到太陽正式露臉后,就被驅逐得一干二淨。

  這兒是台灣中部,一個尋常的小鎮,風光明媚,氣候和煦,四季都飄散著花香,讓人忍不住想深呼吸。

  小鎮以種植花卉、經營花卉批發生意為主,產業道路的兩旁,連綿數十間規模不同的花卉批發商,每天一早從太陽還沒露臉,花商們就開始忙進忙出,分送各種新鮮花卉。

  道路的盡頭,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。

  歐陽欣欣穿著半舊的運動服,沿著花香飄散的道路慢跑,及肩的發絲,綁成俐落的馬尾,隨著跑步的節奏,在小腦袋后頭左搖右晃,清麗的臉兒,也因為晨間運動而暈紅如初綻的玫瑰。

  她不是美艷火辣的性感美女,但是那雙水靈的大眼兒,就是能吸引旁人的視線,忍不住多瞧她幾眼。

  太陽漸漸升高,空氣更暖了些,細致得像瓷娃娃的臉兒,滲出薄薄的汗水,產業道路的盡頭出現在眼前,例行的晨間運動也即將結束。

  只是,在結束運動前,她拐了個彎,沒有就此踏上歸途,反倒跑進規模最大的那間花卉批發行裡。

  入口處有兩株栽種多年的九重葛,枝葉茂密,花色艷麗,遮蔽了大半的陽光。花棚下頭,則綁著好多風車,五顏六色的風車,正隨著晨風轉啊轉。

  十幾個人忙進忙出,搬運各種花卉,按照客戶的需求,一一分送出去。

  這兒把關嚴格,花卉的品質更有口皆碑,老板雖然年輕,卻眼光精準,絕對不會批入次級的花卉,更不會拿次級品來販售。

  幾年的經營下來,這問花卉批發行,在台灣可謂赫赫有名,不論哪個時節,生意都好極了,要是逢年過節,客戶們更是搶破頭的下訂單,就怕手腳慢了,會搶不著好花。

  “欣欣,早啊﹗”

  有人瞧見她進門,率先喊道,還不忘把手邊的萬年青搬上車,對她晨間偶爾的造訪已經習以為常。

  “早。”她禮貌的答道,套著布鞋的腳兒沒停,逕自轉向角落的辦公桌,把這兒當自己家裡般隨意走動。

  眾多的盆栽與花卉之間,擺著幾張辦公桌,年輕的女子坐在桌子后頭,正在對照著客戶的訂單,以及清晨的出貨量。

  “向柔,你總算回來了。”欣欣的臉兒,在辦公桌前冒出來,眼底眉梢都是甜甜的笑。

  “嗯,那批郁金香出了些問題,所以我們延遲兩個禮拜才回來。”向柔淡淡的說道,連視線也沒抬一下,黑框眼鏡后的雙眼,仍在訂單上游走,務必確認每一個數字的正確性。

  “荷蘭好玩嗎?”欣欣靠著辦公桌,伸長了手腳,一邊做著暖身操。運動服因為她的動作而拉緊,裹在布料下的曲線,更顯得格外嬌美誘人。

  “不知道。”向柔聳肩,用鉛筆寫了幾個數字。“我是陪著大哥去做生意,不是去玩的。”

  兩個女人雖然同年,卻有著截然不同的風情。

  欣欣清麗而甜美,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慵懶;向柔卻嚴謹而冷靜,性格就像她一絲不苟的發絲,容不得一丁點兒的亂。奇怪的是,偏偏這兩人感情好得很,從小到大無話不談。

  同住在小鎮上多年,歐陽家與向家始終感情深厚,欣欣高中時參加田徑隊,還曾受過向榮不少照顧。

  向榮比她年長五歲,是向家的長子。兩個小丫頭踏進高中校門時,他早已畢業,因為田徑成績優異,教練特地請他回校,幫忙鍛煉學弟妹。

  “還好你們回來了,要是再晚一些,肯定就趕不上了。”欣欣做完柔軟操,悠閑的靠在桌邊,把略顯凌亂的馬尾解開,用纖嫩的指隨意梳理。

  “趕不上什么?”

  欣欣不答反問︰“向大哥呢?怎么沒瞧見他?”

  她左顧右盼,眨著眼睛找啊找,搜尋熟悉的身影。

  “他在休旅車那邊搬蝴蝶蘭。”向柔用鉛筆指了指左邊。

  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兩人,衣袖卷到手肘,露出結實黝黑的手臂,彎腰將蝴蝶蘭一一搬上休旅車,偶爾還出聲指示員工。他的語調不卑不亢,言簡意賅,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,十幾個人全都心悅誠服,由得他指揮。

  欣欣看著那熟悉的背影,深吸一口氣,用最清晰的聲音喊道︰“向大哥,我要訂婚了。”

  瞬間,所有的聲音都停了。

  四周陷入一陣死寂。

  她的宣言,有效的毀了晨間的輕松氣氛,這會兒所有的人全都呆若木雞,雙眼發直的看著她,像是她的頭上突然長出兩根角,始終背對她的向榮,則像是被雷劈著似的,高大的身軀陡然狠狠一震。

  過了半晌,他才緩緩的、緩緩的轉身,那張黝黑俊朗的臉龐,因為不明原因,透著幾分不自然的蒼白,健碩的身軀緊繃著,每 肌肉都像岩石般僵硬。

  “抱歉,你剛剛說了什么?”向榮用最禮貌的口吻問道,深邃無底的黑眸裡,閃亮得像是著了火。

  唔,她剛剛說得不夠清楚嗎?

  欣欣偏著頭,眨了眨水汪汪的眸子。

  “我說,我要訂婚了。”她重複一次,從口袋裡掏出幾封大紅色鑲金邊的喜帖,逐一分送給嚇呆的員工們。

  “訂婚?你要訂婚了?”向榮下顎的肌肉,輕輕抽搐了一下。

  她用力點頭,再度確認。

  “跟誰?”

  “唔,跟--呃--等等,讓我想一下--呃--”欣欣努力想了想,有些下確定的開口。“陳信用。”

  向柔看著喜帖,彎而細的柳眉挑得老高。

  “陳信用?喜帖上頭印的可不是這個名字。”

  “嗄?”

  “上頭印的是陳信明。”

  “是嗎?”欣欣趴在辦公桌上,對著印在喜帖上自個兒名字旁的那三個字直皺眉。

  “要跟你訂婚的人到底叫啥名字?是你記錯了,還是喜帖印錯了?”

  “唔--”她咬著水嫩的唇,無法確定是哪裡出了錯,只能搜索腦中有限的資料,絞盡腦汁,努力的想啊想。“我記得,媒人說過,他是個老師,在國小裡任教--”

  向柔倒是立刻反應過來。

  “那么,喜帖沒印錯。這個人是陳家那個寶貝獨子,大哥也認識呢﹗”她轉過頭,紅唇上揚,似笑非笑的看著雙眼陰鷙的向榮。

  陳家是鎮上的望族,家教嚴明,而獨子陳信明為人更是謙恭有禮,左鄰右舍都贊譽有加。只是,嘿嘿,姑且不論其他人對陳信明的評價如何,她百分之百確定,大哥這會兒肯定是恨不得把那家伙剁成十八塊。

  “大哥,按兵不動這么久,這會兒你看中的花就要被人訂了,怎么辦?”她興致盎然的問道,拎著喜帖晃了晃。

  向柔語帶玄機,欣欣當然聽不出弦外之音,還以為是自個兒的拜訪,打擾了他們的生意,讓向榮誤了訂花的時機。

  “啊,向大哥還有生意要處理嗎?那我不打擾了,你們去忙吧,我把喜帖擱在這兒了。”她擱下喜帖,三兩下把頭發綁好,轉身就想要打道回府。

  只是,走沒兩步,她的領口就陡然一緊,整個人硬生生的被拉回來--

  “啊﹗”

  嬌嫩的驚呼,以悶悶的撞擊聲收尾,她的背部咚的一聲,結實的撞上身后的男性身軀。

  “等等﹗”低沉的嗓音,在她頭頂響起。

  欣欣仰起小腦袋,詫異的看著他因為長年曝晒在陽光下而黝黑的臉龐。

  “向大哥,你不去訂花嗎?要是被人捷足先登--”

  “我會想辦法補救。”向榮一語雙關,炯亮的雙眼鎖住她的臉兒不放。“怎么會決定得這么突然?”整件事情發生得太快,讓他措手不及,他非但毫無察覺,更沒有機會阻攔--

  “因為我媽很著急啊﹗她說女人可是有‘保鮮’期限的,而我又遲鈍得不懂得去找對象,要是不快些去相親,找個好男人嫁了,肯定就要滯銷。”她垂下小腦袋,無奈的嘆了一口氣。

  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,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。方圓百裡之內的適婚男女,順應老天的安排、父母的期望、媒人的三寸不爛之舌,紛紛配對完畢。

  當一票表姊、堂姊陸續出嫁時,媽媽就暗示,要她快點找個對象;但是,幾年過去,連表妹、堂妹也都嫁得差不多,媽媽已經從暗示轉為催逼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

  要是她出外工作,還能多少避開一些“炮火”,偏偏她靠繪畫糊口,每天窩在家裡畫兒童插畫,想躲都躲不掉,媽媽的碎碎念攻擊,終于讓她跪地投降,乖乖的被拎去相親。

  說實話,那個陳什么的,從家世、人品到相貌,都挑不出半點瑕疵。當他接二連三的約她,在那間溫馨的小咖啡館見面,媽媽還在祖宗牌位前痛哭流涕,感謝祖先保佑,總算能將這個神經大條、事事遲鈍、反應比人慢半拍的女兒“清倉”出門了。

  男方即將滿二十九歲,習俗上是逢九不宜婚嫁,陳家兩老急著要抱孫子,立刻主張速戰速決,急著把婚事定下來。

  莫非是紅鸞星一動,擋也擋不住?從相親到如今,也不過兩個多月,她的終身大事眼看就將有著落了。

  欣欣從沒有喜歡過誰,更不知道愛情該是什么樣的感覺,活到二十六歲,她的情愛經驗還是一片空白。

  那人始終對她很禮貌、很溫柔,體貼得挑不出任何缺點。但是她總覺得,兩人之間生疏極了,對彼此的認識可能只比陌生人多上那么一丁點--

  愛情,該是這么生疏的感覺嗎?她即將跟那個人成為最親密的伴侶︰心裡卻一點踏實的感覺都沒有。

  “日子選在哪一天?”向榮問道,下顎的線條繃得好緊。

  “明天。”

  “明天?﹗”他吼了出來。

  巨大的聲量,轟得所有人耳朵發疼。

  首當其沖的欣欣脖子一縮,克製著搗住耳朵的沖動。認識向榮這么久,她還是第一次瞧見他失控大吼的樣子。

  看來,那批花被別人訂走,真的讓他很不高興呢﹗

  “呃、是、是啊﹗我--我--我本來想早一點通知你的,但是你們十幾天前就去了荷蘭,根本聯絡不到人,而這個月裡,就只有明天是好日子--”她小心翼翼的端詳,發現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,高大的身軀也搖搖欲墜。“向大哥,你身體不舒眼嗎?”她問道,好擔心他就要昏倒了。

  “沒有。”

  “不舒服的是他的心。”向柔乘機落並下石。

  向榮瞥了妹妹一眼,眼神中不帶威脅,卻又充滿懾人的力量。

  他深吸一口氣,轉眼間就已經重拾冷靜,所有激動的情緒,瞬間都被收斂進黑眸的深處,先前的失控吼叫,仿 不曾發生過。

  “我沒事。”

  “那么,你明天會來喝喜酒吧?”欣欣期待的問道。

  兩家情誼深厚,她跟向家兄妹的交情又非比尋常,媽媽千叮嚀萬囑咐,吩咐她一定要請兩人到場。

  向榮默默的瞅著她,眸中光芒閃動,緩緩的點了個頭。

  太好了,任務順利完成﹗

  欣欣呼了一口氣,水嫩的紅唇又漾出一個甜美至極的笑。“那么,我先回去了,咱們明天見。”她輕松的說道,拿出口袋裡剩余的喜帖,確認上頭的收件者,接著就小跑步的出了門,繼續去分送喜帖。

  幽暗無底的黑眸,始終鎖著她纖瘦修長的背影,直到她消失在路的盡頭,高大的身軀仍舊一動也不動,就像座小山似的,靜靜杵在那兒。而那張倒楣的喜帖,則是在他收緊的寬厚大掌間,被捏得縐巴巴的。

  “大哥,你就是把喜帖捏爛了,也阻止不了欣欣明天就要訂婚的事實吧﹗”向柔用手撐著下顎,淡淡的提醒。

  向榮轉過身來,瞇眼看著妹妹,臉上看不出任何明顯的情緒。

  “她明天不會訂婚的。”他莫測高深的宣布,舉步走向休旅車,面無表情的發動引擎,轉眼就絕塵而去。

  一個剛剛送貨回來的員工,瞧見還沒搬完的蝴蝶蘭,又瞧見那疾駛而去的休旅車,嚇得下巴都差點掉了。

  “哇,老板要去哪裡?客戶可是急著要這批蝴蝶蘭,再不送去可就要遲了﹗”向榮做生意,向來講究信用第一,從不曾擱下客戶不管。

  “這批花就由你送去吧﹗搬運時記得小心些,可別傷到花了。”向柔的手擱在下顎,莞爾的輕笑幾聲,鉛筆在指尖轉啊轉。“至于我大哥,他可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處理呢﹗”

  JJJJJJJJJJJJJJJJJJJJ

  訂婚當天,欣欣一大早就被人從暖暖的被窩中挖出來。

  她渴睡的半閉著眼,任由那票左鄰右舍、親朋好友湊成的娘子軍擺布,慎重其事的被帶去化妝、換禮服。

  等到瞌睡虫們逐漸撤兵,她稍微清醒時,整個人已經被妝點得格外艷麗,像尊芭比娃娃似的,坐在梳妝台前,身上沉重的金飾,壓得她全身酸痛、動彈不得。

  華麗的小禮服,包裹出她修長的身段,化妝師刻意梳高的發型,讓她看來成熟,因為渴睡而蒙 的眸子,反倒讓她看來多了幾分嫵媚。

  陳家是當地望族,獨子訂婚當然是件大事,來道賀的人多到擠不進歐陽家的大門,幾十間的花卉批發行,聯手送來幾千朵的香檳玫瑰,設計成心形的花圈,擺滿了歐陽家各處。

  欣欣坐在閨房裡,眾多娘子軍們擠在她身旁吱吱喳喳,一票親戚、鄰居、親戚的親戚、鄰居的鄰居,許多她認識的、不認識的人,川流不息的來道賀,一整個早上,光是坐在那裡點頭道謝,就讓她累得脖子都快斷了。

  “向榮,你也來啦?”李月高興的嚷著,她穿著紅絲旗袍,一身喜氣,從早上就笑得看不見眼兒。

  聽見老媽中氣十足的呼喊,去而複返的瞌睡虫立刻開溜,欣欣瞬間清醒,撐著發酸的頸子抬頭,恰巧看見向榮走進來,那健碩的身軀一踏進房內,讓四周頓時變得擁擠。

  娘子軍一瞧見向榮出現,也爭無恐后的上前,搶著跟他說話。

  雖說陳家是望族,但是向家的家底可也頗為顯赫,尤其是這個長子,更是遠近馳名的經商好手,身價驚人。

  向家前兩代種植蘭花,在蘭價飆漲時賺取不少利潤,到了向榮手上,又大刀闊斧的改變方針,轉為經營大宗的切花生意。

  事實証明,他的眼光是對的,蘭花市場轉趨低迷后,許多人落得血本無歸的淒慘下場,而向家的生意卻發展得極為順利,根本不受影響。

  他不是好逸惡勞的富家公子,而是事必躬親的創業者,長年的勞動工作,把他一身的肌膚晒得黝黑,舉手投足間蘊涵的強大力量,讓他即使是沉默不語,也會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。

  李月臉上堆著笑,走到向榮身旁。

  “我這幾天還在擔心,要是你們晚些回國,會趕不及喝欣欣的喜酒呢﹗”她握住向榮的手,用力的又搖又晃,一臉的激動,只差沒有喜極而泣。“你這幾年來,把欣欣當自個兒妹子般照顧,簡直跟她的哥哥沒兩樣,她結婚你當然得到場。”

  “媽,今天只是訂婚。”

  “唉啊,一樣啦一樣啦﹗”李月滿不在乎的揮手,樂得合不攏嘴。

  天下父母心,當然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,一想到欣欣要嫁入陳家,她就高興得想趴在祖宗牌位前,感謝祖先庇佑。

  啊,謝天謝地,她這個遲鈍的女兒終于要嫁出去了,而且對象還挺不錯的呢﹗

  李月握緊向榮的手,雙眼卻沒閑著,東瞄西瞄的,在他后頭找了一會兒。

  “咦,就你一個人?怎么沒瞧見你妹妹呢?”

  “她直接去喜宴會場,沒有過來。”向榮淡淡的說道,深不可測的目光隔著大半個房間,落到欣欣身上,徐徐的審視,沒錯過任何細節。

  “怎么這么見外?好朋友訂婚,她怎么也不來瞧瞧?”杵在一旁的二嬸率先開口,不斷猛搖頭。

  “她跟欣欣同年吧?”三姑也開口。

  “是啊﹗”四姨點頭。

  娘子軍們有了話題,討論開始變得熱絡,氣氛熱鬧得有如菜市場。

  “她有對象嗎?”

  “唔,奸像沒有。”

  “她生得漂亮,腦袋又聰明,為啥會沒有對象?”

  “該不是眼光太高了吧?”

  “啊,我想起來了,村裡的媒人先前替她介紹過幾次。”三姑神秘兮兮的說道,刻意壓低聲量。

  幾年前,媒人也曾把腦筋動到向柔身上,她起先是推說沒興趣,最后敵不過媒人的死纏爛打,才點頭同意去相親。

  只是,也不知為啥,向柔每回相親,都弄到有人送醫急救,對方不是逃之夭夭,就是痛哭流涕的告訴媒人,自個兒配不上向柔。

  娘子軍們討論各種可能性,頻頻交換意見,個個都皺著眉頭,替那小女人的未來感到憂心。在她們眼裡,女人不結婚可是件天大的事情啊﹗

  “向榮,那你呢?”李月突然問道。

  娘子軍的注意力,立刻掉轉到向榮身上。

  “是啊是啊,這幾年可也不見你有好消息,是事業忙過頭,忘了該要成家嗎?來,實話告訴我,你想不想娶妻生子,只要你一句話,我就保証能替你找到個好對象。”四姨拍著胸口保証,心裡一面在打著主意,說不定能把這個好男人介紹給自個兒的親戚。

  眾人頻頻點頭,節奏起伏如球場上啦啦隊的波浪舞。

  向家的長子想要娶妻?﹗這個消息要是一放出去,來登記候選的年輕女孩,只怕會從村口一路排到村尾去。

  向榮微微-笑。

  “不用了。”

  “啊?”三姑瞪大眼睛。“難不成,你也跟向柔一樣,打算獨身一輩子?”她驚慌的說道,拿著手帕快速的揮舞,把獨身主義當成最可怕的病菌。

  薄唇上的笑意加深。

  “不,我有對象了。”他簡單的說道。

  娘子軍們發出訝異的呼聲。

  始終坐在梳妝台前的欣欣,心口驀地一緊,還浮現某種酸酸澀澀的情緒,讓她悶得好難受。

  他有對象了?

  怪了,她怎么不知道這件事?

  白嫩的小手,無意識的揪緊裙子,欣欣腦子裡胡思亂想,突然渴切的想知道,他中意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樣的。

  想得太出神,她沒發現柔軟的布料竟然被揪得縐了,那雙大眼兒黏在向榮身上,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。

  “原來,你已經有意中人了?”天啊,這是她的聲音嗎?為啥語氣竟會這么僵硬?

  向榮看著她,嘴角噙著笑,緩緩點頭。

  這次,心口的緊縮強烈得接近疼痛。

  欣欣發出小小聲的呻吟,小手摸著胸口,又困惑的摸摸臉,彎如新月的眉擰了起來。

  糟糕啊﹗她是不是該去做婚前健康檢查?她的身體好像不太對勁,先前的酸澀情緒,這會兒變得更嚴重,聚在她胸口翻江倒海,簡直像要把她淹沒,讓她幾乎不能呼吸--

  啪﹗

  擱在小臉上的手,被李月一把打掉,欣欣茫然的抬頭,一臉無辜的看著母親大人。

  “別摸臉,兩個小時的妝呢﹗小心都摸掉了﹗”

  “噢--”

  李月挑剔的看著女兒,從頭到腳檢查了一回,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,連忙轉頭去看牆上的時鐘。

  “怪了,時辰都快到了,男方的人怎么還沒到?”

  “說不定是路上交通壅塞,車隊塞在路上,所以才遲到了?”鎮上人情味濃厚,一遇上什么婚喪喜慶,就算不住在鎮上,也都會設法趕回來出席。

  “欣欣的爸,你去門口瞧瞧啊﹗”李月對著客廳喊道。

  坐在電視機前的男人,仍是不動如山,對妻子的呼喊充耳不聞,雙眼專心的盯著電視螢幕,甚至舍不得眨眼。

  “真是的,女兒要訂婚了,老子卻還抱著電視不放。”急性子的李月抱怨著,懶得再三催四請,索性自個兒出去瞧瞧。“對了,向榮,你替我看一下她的妝,可別讓妝花了。”臨出門前,她還回頭特別囑咐。

  娘子軍們像退潮似的,跟著往外走,房內轉眼清場,只剩下兩人單獨相處。

  向榮一言不發的看著她,半晌后才走過來。

  她看著他走路,卻完全聽不見他的腳步聲。他走路的姿勢,好看得讓人舍不得轉開視線。

  她一直知道,他的姿勢與動作是賞心悅目的,從高中時代,她就常坐在操場旁,看著他奔跑時汗水淋漓的模樣。

  只是,這會兒他的目光可讓她有些不安。

  唔,他在看什么?是她的妝有哪兒出了錯,還是她的穿著哪裡出了問題?

  欣欣偷偷檢查了一遍,卻沒發現任何不妥,她滿肚子困惑,只能抬頭仰望著身旁的男人。

  “請問,向大哥,有哪裡不對嗎?”她小聲的問道,那雙小手揪緊裙子,有些手足無措。

  這幾年來,她都是穿著運動服,偶爾繞去向家,跟向榮隨意扯上幾句話,還是第一次這么“盛裝”的跟他說話。

  再者,房裡沒了其他人,氣氛突然間變得親匿許多,他身上的氣息、溫度,以及目光,都讓她覺得別扭--

  她困惑的東想西想時,黝黑厚實的大掌伸來,抬起她的下巴。

  啊?﹗

  欣欣唇兒微張,想要說話,腦袋瓜裡卻一片空白。

  門外喧騰鼓噪,一堆人在外頭為她的訂婚忙得不可開交,她卻充耳不聞,只能呆愣的看著眼前的男人。

  向榮長著厚繭的指,慢慢的、慢慢的刷過她柔嫩的肌膚,帶來某種異樣的刺激,讓她忍不住輕顫。

  男性的指掌,從她的下顎,從容的撫到太陽穴,大拇指輕輕撫過顫抖的眼帘,接著再撫回嫩嫩的粉頰--

  唔,奇怪了,確定她的妝有沒有問題,需要--需要--需要摸她嗎?

  奇異的感覺,奪取了她的神智,她無法克製的輕顫,察覺到眼前的男人靠得好近好近,近到她能感受到,那輻射而出的男性炙熱;近到她能在那雙深邃的眼睛裡,看見自個兒一臉迷醉的倒影--

  當他注視著她時,先前折磨她的酸澀情緒,頓時一掃而空,轉而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溫暖油然而生,讓她呼吸急促,心兒更是咚咚咚咚的狂跳不止。

  那種感覺,就像是她曾在高中時跑步扭傷了腳踝,向榮替她脫了鞋襪,以寬厚的掌仔細為她按摩時,心頭浮現的複雜情緒。

  不安、緊張、羞怯,以及某些說不出的感覺,各種滋味同時涌上心頭,讓她一顆心慌得沒有主意。

  欣欣從沒有喜歡過誰,更不知道愛情該是什么樣的感覺,活到二十六歲,她的情愛經驗還是一片空白--

  所以,當向榮的注視令她心跳加快、他的觸摸令她暈眩時,她竟也分辨不出這是什么。

  當那只恣意游走的大手,緩緩撤回時,她竟唇兒半張,神智不清,難以抵抗的自動靠上前去--

  “妝沒有問題。”向榮的眼裡,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,那從容的神態,跟昨天無意泄漏出的暴躁形成強烈對比。

  看樣子,大概是他看中的花,確定逃不出他的掌心了吧﹗

  “嗯?什么?”她茫然的問。妝?什么妝?這會兒她連自個兒姓啥都想不起來了。

  “你的妝。記得嗎?伯母出門前,要我注意你的妝。”他柔聲提醒,低沉的嗓音伴著熱燙的氣息,竄進她的發裡嬉戲。

  欣欣粉臉一紅,總算回過神來。

  “呃--呃--謝謝--”她咬緊紅唇,連忙轉開頭,不敢再看他,

  只是,那道熱燙的視線沒有轉開,反倒緩緩下移,滑過那截柔嫩的頸項,落到她蕾絲包裹得格外搶眼的豐盈上,眸光略略轉為深濃。

  “這件衣服很適合你。”他毫不吝嗇的給子贊美,眼裡浮現些許火苗,燎燒著熱燙的溫度。

  事實上,是太適合了﹗這件小禮服完美的勾勃出她的體態,她所呈現的美妙景致,能讓任何正常男人血脈僨張。

  “謝謝。”她用媲美蚊子叫的聲音回答,再度抬起小臉,無法抗拒的注視向榮,一跌進他的視線裡就爬不出來,某種不明的情緒,讓她的胃揪成一團。

  她覺得自己作錯了一件事情,卻又說不出,到底是作錯了什么。胸口好難受,像是有什么話該要跟他說,但是遲鈍的小腦袋,到了這緊要關頭,更是亂得有如一團棉花,根本理不出頭緒--

  嗚嗚,討厭啊﹗她到底是做錯了什么?

  “奇怪,還沒見到人影呢﹗”李月人未到聲先到,立刻把房內的曖昧氣氛驅逐得一干二淨。

  向榮不著痕跡的站開幾步,再度移到角落,凜銳的眸子靜默的環視眾人。

  娘子軍們各顯神通,努力試圖聯絡男方的人馬,有的拿手機猛撥、有的大聲呼吼兒子丈夫去路口等著,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就立刻回報,若有任何延誤,回家后就把皮繃緊一點。

  正在忙亂的時候,路口響起一串震耳欲聾的鞭炮聲。

  “啊,來了來了﹗”

  一瞧見男方人馬,守在路口的女方親人立刻就會燃放鞭炮。

  “總算到了。”

  “再慢可要誤了時辰啊﹗”

  欣欣的胃愈縮愈緊,慌亂的拉住李月的手。“媽、媽--我、我--我不要--我--”她小臉慘白,全身發抖,連話都說下好。

  “乖,別緊張。”李月拍拍女兒的臉蛋,急呼呼的就準備沖出去迎接未來親家。

  不﹗這不是緊張,她不是緊張,她是--

  她求救的轉頭,望著角落的向榮,急得都快哭了。

  他一言不發,雙手環抱在胸前,好整以暇的看著她,嘴角甚至帶著淺淺的弧度,像是正噙著一絲神秘的笑。

  欣欣慢半拍的腦袋,還沒能厘清雜亂的思緒,男方的納聘人馬已經以火燒屁股的速度,飛快的沖進屋子。只是這票人個個神色驚慌、臉色發白,臉上看不見笑容,那模樣不像是來文定,倒像是來報噩耗的。

  大隊人馬裡,有陳信明的父母、有陳信明的親戚、陳信明的朋友,卻唯獨缺了陳信明本人。

  “咦,信明呢?他那部車還沒到嗎?”李月問道,蹙起眉頭往門外瞧。“那可要叫他快些趕到啊,再拖下去--”

  話還沒說完,陳家兩老就握住她的手,涕泗縱橫的低頭道歉。“噢,歐陽太太,很抱歉,今天的訂婚必須終止。”

  一時之間,屋內充滿各式的喘息聲,娘子軍們驚訝的竊竊私語著,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。

  李月的臉色立刻由紅轉青,再由青轉白,半晌后才有辦法擠出聲音來。“為什么要終止?”

  陳太太淚如泉涌,滿臉自責,只差沒跪下去磕頭謝罪。“我教子無方,那孩子--那孩子--”

  陳先生嘆一口氣,補充說明。“今天早上我們才發現,信明離家出走了。”

  噢,謝天謝地﹗

  一陣釋然涌來,欣欣必須咬住舌頭,才能克製歡呼的沖動。她松了一口氣,全身發軟,差點沒有滑下椅子。

  在場的人不是震驚萬分,就是滿懷歉意,沒有人發現欣欣正在偷偷竊喜,只有一雙銳利的黑眸,將她的反應全都看在眼裡。

  “什么?﹗”李月搗住胸口倒退兩步,臉色愈來愈白,眼看已經白得跟身后的壁紙沒兩樣了。

  “他去哪裡了?”三姑追問。

  “他、他、他--”陳太太咬著唇,終于哇的一聲放聲大哭。“他私奔了。”

  “私奔?﹗”李月大叫一聲,接著雙眼一翻,咚的一聲倒地不起。

  她昏倒了﹗

第二章

  小刀壞了。

  欣欣看著削到一半的色鉛筆,再看看斷了半截的刀片,接著抬頭看著窗外,對著緩緩移動的白雲發愣。

  許久之后,紅嫩的唇兒吐出一聲長嘆。

  機車疾馳的聲音由遠而近,在門前來個急轉彎,接著就拐進歐陽家的前院裡,跟另一部機車並排,騎士脫下安全帽,立刻咚咚咚的往屋內跑。

  糟糕,又有人來了﹗

  半個小時前,三姑才登門拜訪,這會兒連四姨也來報到了,想必再過一會兒,五嬸替丈夫小孩做完早飯后,也會盡快趕到。

  自從訂婚當日,被對方當場“退貨”后,歐陽家就彌漫著一股低氣壓,李月成天咳聲嘆氣,而娘子軍們則風雨無阻,每日自動報到,聚在大廳裡,哀嘆欣欣的運氣下佳,一面商討對策,急著要彌補這可怕的錯誤。

  娘子軍們積極得很,卻沒有察覺,欣欣這個當事人,因為訂婚失敗而偷偷松了一口氣。

  透過左鄰右舍無遠弗屆的情報網,事情逐漸水落石出。

  原來,陳家的獨子是跟咖啡店的年輕寡婦私奔了,先前老是約欣欣在咖啡店見面,只是為了乘機多看情人兩眼。欣欣還記得,那個寡婦秀麗溫柔,說話輕聲細語的,很有禮貌,丈夫意外去世后,就含辛茹苦的獨自養育兩個幼子。

  原來,她這個相親對象,從頭到尾就只是個擋箭牌。

  小鎮上向來平靜得很,沒什么大新聞,偶爾走失一只小貓小狗,就能讓大伙兒熱鬧上好一陣子。這會兒發生這種大事,八卦消息早就傳遍了方圓百裡,精彩的程度,只怕夠讓鎮民們談論數年之久。

  一般的女人,要是遇上這種事情,肯定會認為是奇恥大辱,自尊心就算沒被戳得滿目瘡痍,也要難過上好一陣子,躲起來不愿意見人。

  只是,這樁婚事,根本是雙方家長一廂情愿下的產物,如今一拍兩散,她高興都來不及了,哪裡還會傷心?

  別人看她若無其事,以為她是強忍悲傷,眼淚往肚子吞,卻不曉得她躲在房裡,找出高中運動會留下來的紅白彩球,對著鏡子跳大腿舞,偷偷慶祝訂婚失敗。

  女人們說話的聲音,斷斷續續的飄上來,欣欣趴在樓梯口,瞇起雙眼,確定所有“成員”還沒到齊,大伙兒尚未開始抱頭痛哭。

  唔,看來,她要是手腳夠快,或許可以逃過一劫,不必被拉去參加今天的聚會。

  迅速收妥鉛筆后,她套上牛仔褲,小心翼翼的下樓,繞過正在看電視的爸爸,慢吞吞的往門口走去,一面祈禱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們不會發現她。

  老天保佑,讓她們看不見她、看不見她、看不見她--

  “欣欣,你要去哪裡?”剛泡了茶出來的李月,瞧見女兒躡手躡腳的往外走,連忙揚聲喊著。

  纖細的身影略略一僵。

  欣欣扮了個鬼臉,埋怨老天不賞臉,更哀怨自個兒為啥沒有哈利波特的隱形斗篷,可用來掩人耳目。

  “我去文具店買點東西。”她簡單的報告去處,然后腳底抹油,毫無預警的往外沖,以最快的速度一溜煙落跑了。

  一口氣跑了兩、三百公尺,確定身后沒有追兵,她才放慢腳步,沿著產業道路,經過一畦又一畦的菊花田,悠閑的晃進鎮上,再慢吞吞的走到文具店前,推開沉重的玻璃門。

  當 ﹗ 

  門鈴一響,柜台后的老板抬起頭來,透過老花眼鏡,瞇眼看著她。

  “林叔,早。”

  “喔,欣欣啊,早啊早啊。”老板回了一個熱絡的微笑,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,繼續低頭翻看報紙。

  “欣欣?欣欣來了?”沉重的腳步聲響起,身材比老板壯碩兩倍的老板娘立刻現身,肥肥的雙手還滴著水,似乎是正在后頭洗衣服,一聽見欣欣來了,立刻扔了衣服就跑出來。

  “林媽,我是來--”還沒能說出來意,她的雙手就被握住了。

  老板娘揪緊她的小手,激動的搖來搖去,雙眼裡含著同情的淚水。“奸孩子,你千萬要堅強啊,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你要想開點。”她愈說愈激動,胖胖的身子隨著感傷的抽噎而顫抖著。“人家不是常說,那個什么、什么,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嗎?你就把這件事--”接下來的時間裡,老板娘努力的開導她,叨叨絮絮扯東扯西。

  雙手被握得牢牢的,她根本無處可逃,只能站在原地,尷尬的微笑點頭。

  沒過多久,她的眼兒也愈來愈蒙 ,老板娘的聲音逐漸飄遠,她不由自主的開始閃神。

  唔,不知道中午老媽會不會煮飯?

  大概會煮蘿卜湯吧,昨天市場上有蘿卜特賣會。

  對了,下午得打電話和出版社連絡。反正暫時不訂婚也不結婚,再接幾張圖稿來畫好了。

  不知道向大哥的心上人是誰?

  這個疑問剛剛閃過腦海,欣欣的胸口就猛然一緊。她蹙起柳眉,無意識的發出難受的呻吟。

  “欣欣、欣欣,你還好吧?”察覺她不對勁,老板娘擔心的追問。

  “呃,我沒事。”她瞬間回過神來,粉臉微紅,連忙用力搖頭。

  “是不是不舒服?要是不舒服的話,記得要去看醫生喔﹗”唉,這可憐的丫頭,傷心得連身體都出問題了﹗“啊,對了,你來是要買什么的?”直到這會兒,老板娘才想起,欣欣是登門來買東西的。

  “我要買小刀。”

  “喔,刀啊,沒問題,老頭子,拿把小刀給--”話才說到一半,老板娘的表情轉為驚恐。“刀解?﹗你要買刀?”

  “嗯,我要買超級小刀,家裡的那把斷掉了。”

  老板娘倒抽一口氣,兩眼睜得圓圓的。

  “斷掉了?”

  “啊,找到了,這裡有一盒。”老板窩在柜台裡,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紙盒,放到玻璃柜上,慢條斯理的準備打開。

  老板娘見狀,再度驚恐的吸了一口氣,肥肥的身子立刻擠入柜台,用臀部撞開瘦弱的丈夫,成功的把柜子上的紙盒搶過來。

  “不行,這盒不行﹗”她連連搖頭,肥肥的手把紙盒揣在胸口,說什么都不放

  “啊?”欣欣有些呆愣。“為什么?”

  “為什么?呃--因為--因為--”老板娘干笑著,額上有著汗水,胡亂說了個借口。“因為它放大久,所以生鏽了。”

  被撞得跌趴在地上的老板,好不容易爬起來,拍拍身上的灰塵。

  “不會啦,超級小刀都有涂油防鏽的,不會生--唉啊﹗”他發出一聲痛叫,抱著幾乎被老婆踩斷的腳趾,在柜台后跳來跳去,哀嚎不已。

  “老頭子,你忘了這盒是瑕疵品,沒有涂油,我昨天才和你說過,要退回去換的。所以它不能賣,對不對?”老板娘皮笑肉不笑的問,把瘦巴巴的丈夫拎到面前,瞇起的雙眼裡進出威脅的光芒。

  眼看老婆大人有指示,老板連忙點頭,立刻改口。“對對對,我忘了,這盒小刀有問題。”

  “沒有其他盒了嗎?”欣欣退而求其次,半蹲下身子,貼在玻璃柜前尋找著。

  她就是用不慣削鉛筆機,工作上需要用的色鉛筆,每枝都是用土法煉鋼,慢慢用小刀削出來的。

  “沒有,統統沒有了﹗”老板娘打斷她的問話,還不忘回頭看老公。“老頭于,對不對?店裡沒有刀子了。”

  “對對對,都沒有了。”老板用力點頭附議,只差沒舉手發誓。

  欣欣困惑的看著這對唱雙簧的夫妻,突然恍然大悟,這才明白,了解對方是誤以為她受不了被“拋棄”的打擊,買刀想要自戕。

  這類的事情早已是屢見不鮮,不論她去哪裡,每個人的態度都是小心翼翼的,深怕觸動她的“傷心事”,更伯她因為不堪“悲痛”,會做出什么傻事來。

  上個禮拜,她去買早餐,對方也握著她的手,要她千萬不可以放棄希望,還多送兩個包子。昨天她去小說出租店,店長就急忙把悲劇小說全部藏起來,還自告奮勇,要替她作心理輔導。

  人情味濃厚是件好事,但是太多不必要的關心,也讓欣欣頭痛得很啊﹗

  “啊,你別誤會了,我買刀是要用來--”

  “我們店裡的刀都沒有了、賣光了、還沒進貨,你改天再來好了。”老板娘根本不聽解釋,把手裡的紙盒塞給丈夫。“欣欣,我告訴你,生命是--”她還想來段勸導,眼角卻瞄見,門外不知啥時冒出一個高壯的身影,整張胖臉頓時亮了起來。

  胖手立刻扔下丈夫,拎起努力想解釋的欣欣,咚咚咚的往外跑,俐落的拉開玻璃門,再把手中的燙手山芋扔給門外的男人。

  “向榮,太好了﹗還好你路過這裡。”

  他略略點頭致意,伸出手臂,恰好把那個一臉茫然、被扔出來的小女人接個正著。

  老板娘胖胖的身子,以驚人的速度往后退,嘴上還不停交代。“我突然有急事,今兒個要提早打烊,不營業了,你就替我把欣欣送回家。記得,要安全的把她送回去,知道嗎?”她擠眉弄眼,就怕向榮不懂。 

  “林媽,等等,我--”欣欣還不肯死心,急著要買小刀。

  老板娘撞開玻璃門,發出砰然巨響,再從裡頭上鎖。

  “你早點回家,不要胡思亂想。”就算是隔著一片厚厚的玻璃,老板娘的聲音還是中氣十足。

  “我買小刀只是為了要削鉛筆,不是要--”

  老板娘在裡頭掛上了“休息中”的牌子。

  “拜托,沒有小刀的話,我沒辦法工作--”

  老板娘上鎖了。

  “林媽,我發誓買刀只是為了--”

  為了讓欣欣徹底死心,老板娘一不做二不休,以最果斷的動作表明今日不再營業的決心。

  唰的一聲,鐵卷門當著欣欣的面被拉下了。

 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

  “你還要去別的地方嗎?”

  腦袋上方,傳來低沉醇厚的嗓音。

  對著文具店斑駁鐵門發呆的欣欣,一臉無辜的仰起頭來。“什么?”她眨著眼睛,耳朵聽到的問題這才慢吞吞的傳達到腦袋裡。“喔,呃,唔,我想,嗯,啊,應該沒有吧--”她吞吞吐吐的回答。

  她雖然不愿意回家,面對娘子軍們的同情轟炸,但是這會兒卻又想不出,自個兒能上哪裡去。

  再說,老板娘說有事要忙,大概也只是推托之詞,等到他們一離開,追蹤電話肯定就會撥到她家裡去。要是她還沒回家,老板娘說不定會緊張得報警處理,呼朋引伴的四處找人,到時候不但勞師動眾,還會連累向大哥--

  想到如今荒謬的處境,她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。

  “我送你回去。”向榮雙手一扶,讓她站好,這才轉身走向停在路旁的休旅車。

  “好。”她點點頭,像只跟屁虫跟在他身后,必須用小跑步的速度,才能追上他大大的步伐。

  向榮替她打開車門,她喃喃道謝,動作有些僵硬的坐上車,才一坐好就忍不住開口。

  “向大哥,你怎么會在這裡?”清澈的眼兒,透過長長的眼睫,悄悄瞄著身旁的男人。

  他到文具店來作什么?買東西嗎?

  欣欣蹙著眉頭,否定這個猜測。要知道,向榮可是個大老板,每天買賣花卉的利潤,超過她畫一年的圖,如果有啥需要,只要說一聲,肯定有人會替他處理得妥妥當當,哪裡需要他親自動手呢?

  “準備送雞湯去給你,路過這裡,剛好看見你走進文具店裡。”向榮指了指她腳邊的保溫壺。

  “哇,雞湯﹗”她彎下腰,把保溫壺捧在懷裡,小心翼翼的轉開壺蓋,一陣香香暖暖的蒸氣撲面而來,她閉起眼睛,極為享受的深呼吸。

  太好了﹗她早上忙著逃出來,根本忘了吃早飯,這會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,這鍋雞湯剛好可以用來祭她的五臟廟。

  她嘴饞的模樣,讓他嘴角的笑意多了一分寵溺。

  “回去再喝,先把安全帶扣上。”

  “喔。”欣欣依依不舍的蓋上壺蓋,拉起安全帶扣環,想把它插進榫眼,但是她懷裡抱著那壺寶貝雞湯,實在不容易扣妥,摸索了半天,眼看車子都發動了,扣環卻還是遲遲找不著正確的位子。

  “向大哥,等、等一下,我還沒--”她狼狽的低嚷著,努力摸啊摸,忙亂的小手突然間一熱。

  寬厚的大掌伸過來,包住她軟嫩嫩的小手,替她找對地方,輕而易舉的插入榫眼。

  欣欣眨著眼睛,瞪著那只大手,只覺得被他掌握的肌膚,熱燙得像是被火焰包圍,屬于他的熱度,一路染了上來,氳得她的臉兒也紅了。

  “呃,謝謝--”她小聲道謝,抱住懷裡的雞湯,覺得休旅車內的空間突然變窄了。身旁那個男人的呼吸與動作,侵占了她每個感官,讓她神經緊繃,始終無法放松--

  向榮若無其事的點頭,放開手煞車,驅車上路。

  她偷看著他的側臉,端詳那剛毅的線條,發現先前那讓她慌亂得差點跳車的肌膚接觸,對他似乎根本沒有影響。

  認識多年,她對他的尊敬,始終不含其他雜質,她簡單的腦袋瓜子,也從未想過,兩人的關系會有啥其他發展。

  但是,自從訂婚那一天,他觸摸她的方式、他看她的眼神,像是揭露了某種埋藏許久的秘密,她開始變得好奇怪,以往單純的尊敬,如今正在一點一滴的變質。

  就連剛剛那一握,都會讓她雙頰暈紅、心兒怦怦亂跳--

  唉啊,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么呢?﹗向榮已經有對象了,他會對她這么親切,如果不是把她當成妹妹,那就是同情心作祟,把她當成被拋棄的小可憐,以為她正需要安慰。

  手上、臉上,心上的熱度,因為這個推論,慢慢的消褪了。

  “伯母是要你帶著雞湯來安慰我嗎?”欣欣把小臉貼在保溫壺上,汲取溫暖,可憐兮兮的看著他。

  這陣子她收到的安慰,簡直多得離譜,甚至有傳言,已經有善心人士開始募款,想為她成立“棄婦基金會”。

  向榮瞥了她一眼,不答反問︰“你需要人安慰嗎?”

  “唔,不用了,謝謝。”對上那雙黑眸,她再次心跳加速。為了避免心臟不勝負荷,她輕喘一聲,連忙轉開視線,不敢再跟他對上眼。

  這逃避的舉動太過明顯,任誰也看得出,她正因為與他獨處而手足無措。

  向榮嘴角微揚,表情沒變,只有那雙眼睛,泄漏幾分男性的自得。她的羞怯與不安,意外的取悅了他。

  一道擾人的光線,卻在這時閃過眼角,他瞥了一眼,瞧見她纖細如春蔥的指問,還戴著一枚閃亮的鑽戒。

  瞬間,黑眸裡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淨,取而代之的是寒凜的怒意。

  “據說,陳家積極的想把兒子找回來。”向榮不疾不徐的說道,平靜的話氣下有著壓抑的焦躁。

  “嗯,我媽有提起這件事。”欣欣的下巴擱在壺蓋上,透過擋風玻璃,看著窗外的菊花田。

  “你希望他回來?”

  “唔,還好啦--”她含糊的說道。

  向榮的額角青筋一抽,怒氣上揚到最高點。“還好?”他低聲重複這兩個字,雙掌收緊,幾乎要把方向盤握斷。

  “他回不回來,也跟我無關了。我聽說,那個陳--陳--”她皺著眉頭,試著想了一下,卻還是想不起那人叫啥名字。

  “陳信明。”

  “喔,對,好像是這個名字。”她聳聳肩,雙手把保溫壺圈得更緊。“他跟咖啡店的寡婦兩情相悅,礙于家人反對,才會選擇私奔。我媽說,既然他心有所屬,嫁過去也不會幸福,干脆就算了。”

  “那么,你為什么還戴著訂婚戒指?”她的解釋,讓向榮緊擰的濃眉逐漸舒展,但是那枚鑽戒還是礙眼到極點,讓他難以釋懷。

  “戒指?什么訂婚戒指?”欣欣露出招牌的茫然表情。

  “右手。”言簡意賅。

  她乖乖的伸出右手,茫然立刻被詫異取代,唇兒還逸出一聲低呼,直到這會兒才發現它的存在。

  陳家兩老打從心裡喜歡她,搶在訂婚之前,就砸錢買了顆價值不菲的鑽戒給她,雖然如今婚事落空,但是陳家心裡有愧,對她充滿歉意,絕口不提退禮的事情。

  “啊,對喔,我都忘了。”欣欣毫不眷戀的脫下鑽戒,捏在掌心裡。

  “你打算怎么處理?”

 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。

  “照理說,我該親自拿回去,但是--”她的聲音愈來愈小。

  唉,一想到要面對陳家兩老,聽他們痛哭流涕的連篇道歉,她就覺得耳朵發痒,一雙腿兒也軟了,根本提不起勇氣讓鑽戒物歸原主。

  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。

  “我替你拿回去。”

  黝黑的大手湊到她眼前,露出滿布硬繭的掌心,慷慨的提供幫助。

  她小臉發亮,興奮的靠上前,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,感激他拔刀相助,讓她可憐的耳朵能躲過一劫。

  “真的嗎?你真的可以替我拿回去?”高興歸高興,她多少還有些遲疑。“唔,這樣妥當嗎?”她的訂婚鑽戒,由向榮拿去退還,感覺上似乎有點怪怪的--

  “妥當。”他的口氣很堅決。

  既然向榮都說妥當了,那就應該不會有啥問題吧?﹗他比她聰明,也比她想得周到,再說,這么多年來,他也從不曾騙過她啊﹗

  “那就拜托你了﹗”欣欣立刻放棄遲疑,選擇完全信任,把鑽戒擱進他的掌心。

  他把鑽戒收進口袋,先前的怒意,也一塊兒被收了進去。他的嘴角不再緊抿著,反而噙著滿意的淺笑。

  從鎮上到歐陽家的路程並不長,車子駛過那道花籬笆,歐陽家三層的獨棟洋房已經近在眼前。車子在前院熄了火,一旁則停著四、五輛機車。

  向榮解開安全帶,準備下車,卻看見她抱著保溫壺,咬著下唇,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。他挑起濃眉,沒有催促,反倒停下動作,靜靜望著她,極有耐心的等著地開口。

  半晌之后,欣欣才鼓足了勇氣開口。

  “向大哥,那個--那個--”

  “哪個?”

  “你真的有對象了?”這個疑問,就像是一根梗在喉嚨的魚刺,讓她寢食難安。不知為什么,她就是好在意好在意這件事情。

  黑眸裡的笑意加深。

  “真的。”

  喔,她的胸口好痛﹗

  “你很喜歡她?”

  “我愛她。”

  疼痛感開高走高,持續攀升。

  “那,我認識她嗎?”

  “認識。”他簡單的回答,低下頭來,靠近那張陰霾的小臉。“你想知道是誰嗎?”

  欣欣臉色發白的猛搖頭。

  “不想﹗”她匆忙回答,一手抱著保溫壺,一手則搗著胸口往屋裡沖,急著要去翻翻電話簿,查看看最近的醫院裡,有沒有替人作心電圖檢查。

  嗚嗚,糟糕了啦,她百分之百確定,自個兒的心肯定是出了大問題﹗

第三章

  家裡的氣氛變了﹗

  爸爸還是守在電視機前,但是原本哭喪著臉的李月,這會兒竟變得神情愉快,正坐在沙發上,跟七、八個女人捧著相簿,七嘴八舌的討論著。

  怪了,是什么樣的相片,竟有這么大的魔力,能讓母親大人轉換心情,從咳聲嘆氣轉為興高采烈?

  欣欣踮起腳尖,遠遠的偷看,發現除了正在翻閱的那本外,桌上還堆著好幾疊同款式的相簿。唔,那些相簿看起來好眼熟,很像是--很像是--

  小臉上的表情轉為驚恐。

  相親簿﹗

  老天,相親簿又出現在她家客廳了﹗

  驚覺大事不妙,欣欣腳跟一旋,轉身就想逃走。可惜還跑不了幾步,迎面走來的向榮大手一撈,輕而易舉的就把她拎回來。

  “你要去哪裡?”他問。

  “我、我、我、我--”她吞吞吐吐半天,絞盡腦汁卻還“我”不出個下文,心裡只覺得好想哭。

  嗚嗚,為啥她的腦袋這么鈍,連說個謊都不會?

  正在猛翻相親簿的李月,一聽見門口有動靜,立刻抬起頭來,響亮的呼喊凌空而來。

  “欣欣啊,你可回來了,林媽打過四、五通電話,說是非要確定你到家不可。”她叨念著。

  “喔。”欣欣小聲說道,小臉垂到胸口,貼著牆壁慢慢往樓梯口挪動。

  “林媽說,是向榮送你回來的,我就說啊,既然是向榮送你回來,那肯定沒啥奸擔心的啦﹗”李月說道,一面對向榮投以感激的微笑。

  此話一出,娘子軍們全都點頭如搗蒜,對他“敦親睦鄰”的舉止十分滿意。

  “不過你也不能老是麻煩向榮啊,他生意這么忙,可沒時間老是當你的保母。”

  “放心放心,等欣欣嫁人,向榮就可以輕松些了﹗”號稱鎮上第一媒人的凌太太開口,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,仔細打量欣欣。

  欣欣的遭遇,實在太過“可歌可泣”,雖說陳信明的私奔純屬意外,但是她這個作媒人的到底難辭其咎,自然不能就此罷手。

  這次,她可是賭上“第一媒人”的招牌,捧著家中私藏--方圓百裡之內,所有未婚男士的資料登門拜訪,還拍著胸脯保証,絕對要替欣欣找個如意郎君。

  “對對對,快些把她嫁出去,不但向榮輕松,我也可以了了一樁心事。”李月眉開眼笑的說,低頭又翻起相親簿,還不忘詢問意見。“你們覺得,這個人選怎 樣?”

  “我覺得前兩頁那個比較好。”

  “啊,不不,你們快看下一頁--”

  現場氣氛再度變得激昂,娘子軍們評頭論足,盡力為欣欣物色下一個丈夫人選。

  不、不要吧﹗又要逼她去跟陌生男人吃飯了嗎?

  欣欣皺著小臉往后退,跟相親簿保持五公尺以上的距離。要不是怕母親大人發火,登報跟她脫離母女關系,她還真想搶過那疊相親簿,扔進火裡燒了。

  纖細的身子逐漸挪到了樓梯口,沙發那兒卻又傳來叫喚,堅持要她加入討論,不肯輕易放過她。

  “欣欣,你也過來挑一挑,看看有沒有中意的。”

  “我想,那個--還、還是算了--”

  “怎么可以算了?這很重要啊,你凌伯母可是特地把資料都拿來了,哪能辜負她一番心意?”

  “是是是--”她含糊的說道,繼續往樓梯口退。

  “還不快過來?”

  “我--”

  “杵在那裡作什么?沒聽到我叫你過來嗎?”李月的聲音拔高。“歐、陽、欣、欣,你去哪裡?”

  她抱頭鼠竄,三步並成兩步,狼狽的往樓上沖。

  “呃,我上去換鞋啦,等一下就下來。”欣欣敷衍的回答,一溜煙的跑回自個兒房間,再匆匆關上房門,把母親大人高八度的呼喊隔絕在外。

  WWWWWWWWWWWWWWWWWWWWWW

  在房裡磨蹭了老半天,她慢吞吞的東摸摸、西摸摸,把晾干的衣服疊好;拿小型吸塵器清除桌上的灰塵與橡皮擦層層;收拾散落在房間各處的草圖,甚至還趴在桌上,用2B鉛筆畫了半張底稿。

  很久很久之后,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打開房門,認命的走下樓去。

  樓下的吵雜聲依然,討論大會尚未散場,成員反倒有增無減,甚至連向榮都沒離開。倒是老爸有先見之明,知道老媽暫時分不開身,看完了晨間的節目后,他索性接起掌廚大任,進廚房張羅午餐了。

  有了丈夫的默許,李月更積極了。

  “向榮啊,你一向照顧欣欣,來來,幫我看看,哪一個跟欣欣比較匹配。”她拿著相親簿,湊到向榮眼前,堅持要他加入討論。

  “媽,有必要那么急嗎?”欣欣站在樓梯口,小臉上堆滿歉意,覺得是自己連累他,害他被困在這兒無法脫身。

  向榮雙手交疊在胸前,神態從容的坐在沙發上,那高大健碩的身形,在一群女人間,顯得格外突出。她一下樓,雙眼就自動自發的跳過其他人,落到他身上,舍不得挪開。

  “當然急﹗你知不知道你幾歲了?都快三十了,我這個做媽媽的怎么能不急?”李月差點沒跳起來。

  “呃,我才二十六--”

  “四舍五人不就三十了?”

  欣欣第一次知道,老媽的數學這么好。

  “別愣在那裡,快、快,過來坐下,看看你喜歡哪一個。”

  “喔。”被母親大人一頓搶白,她不敢反抗,只得乖乖走過去,在向榮身邊坐下,視線刻意不跟相親簿接觸,消極的來個眼不見為淨。

  “要先喝些雞湯嗎?”他的視線追著她,直到她坐下,才開口問道。

  “嗯?”她一臉茫然,不太聰明的小腦袋才上樓一趟,就把那壺雞湯給忘了。

  向榮勾唇一笑,起身往廚房走,過了一會兒再回到客廳時,手中不但拎著那壺雞湯,還多了一副碗筷與調羹。

  相識多年,兩家早已熟得不需要客氣,自個兒倒茶或拿碗筷,那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,沒人會覺得不安。

  他回到桌邊,黝黑的大手輕易打開保溫壺,還親自舀了一碗香噴噴的雞湯,擱到她面前。

  “喝吧﹗”

  “謝謝。”她雙眼發亮,端起瓷碗,幸福的舀起金黃色的雞湯入口。

  “要吃些雞肉嗎?”

  “嗯嗯。”她猛點頭。

  幾塊燉得肉嫩骨酥的雞肉,被舀進她的碗裡,她饞得顧不得餐桌禮儀,擱下碗筷,動用萬能的雙手,拎著雞骨頭,把雞肉送到嘴邊大快朵頤,纖細白嫩的十指沾到些許肉汁,沿著指尖滴落。

  面紙盒自動遞到她面前,她想也不想的抽了兩張,拎起另一塊雞肉繼續吃著。

  鮮美的肉汁也沾染了她嫩嫩的唇辦,她吃得專注,沒有時間擦拭,本能的吮著唇,那粉紅色的舌尖,悄悄溜出來,調皮的舔過唇兒--

  一聲喘息響起。

  欣欣停下動作,困惑的抬起頭來。

  唔,那是什么聲音?

  聽起來,那有點像是男人的呻吟聲--

  娘子軍們仍在熱烈討論,肯定是沒聽見那奇怪的聲音,而老爸又窩在廚房裡,在座就只剩下一個男人。

  欣欣的視線,落到向榮身上,大眼兒眨啊眨,不太確定的望著他。

  他沉默不語,倚靠在沙發上,穿著牛仔褲的結實長腿,在腳踝處交疊。他的神態從容,就像平常那樣好整以暇,沒有半分不對勁。

  吃飽喝足的欣欣,用面紙包好雞骨頭,放進空碗裡,一面偷偷猜測,自個兒大概是聽錯了。

  唉,真是太糟糕了,先是胸口悶痛,這會兒連耳朵都出問題,開始產生幻聽了﹗

  “向大哥,對不起喔,害你也被拖住。”她抽了一張面紙,假裝在擦嘴,掩飾著說話的嘴形,小小聲的告訴他。“你要是有事的話,就先走好了,我設法替你應付我媽媽。”

  “我剛好沒事。”他淡淡的說道。

  咦,真的嗎?﹗向家的花卉批發生意,可是作得好極了,身為老板,又習慣凡事親力親為的他,應該是隨時都有像山那么高的事情需要處理吧?為啥每次她遇著他時,都是他正巧沒事的時候?

  “欣欣,別顧著聊天,快來看看這個你喜不喜歡?”李月喊道,抓起整本相親簿就湊過來,還用手強行轉過她的腦袋瓜子,把她的小臉固定在照片前頭,強迫她非看不可。

  欣欣看著眼前的照片。

  “不要。”

  “為什么不要?”

  “他長得像螃蟹。”她小聲的說道。

  娘子軍一陣沉默,瞪著照片裡的男人瞧。

  “呃,啊,的確是有點像啦--”半晌后,三姑不好意思的附議。

  李月還不死心。

  “那不正好,你不是最愛吃大閘蟹嗎?”

  “媽,這是兩回事啊﹗”

  “不都是螃蟹嗎?”李月已經接近“飢不擇食”的狀態了。

  凌太太連忙出來打圓場,再送上另一個人選。

  “唉呀,這一個、這一個好啦,人又忠厚又老實,是在什么科學園區當工程師的,有房有車,每年還配發公司股票。”

  “對對對,這個不錯、這個不錯。”娘子軍們一看到那照片,連連點頭。

  一片叫好聲中,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卻突兀的響起。

  “這個是不錯,不過--”

  “不過?”李月轉頭,詫異的看著向榮。“不過什么?”

  “工程師工作繁重,壓力難免大了些,或許對健康有不良影響。”他不疾不徐的說道,那語氣、那聲音,都讓人無法懷疑。

  “啊,對厚,說得沒錯,新聞也報導過,壓力太大對身體不好,欣欣不能嫁給一個藥罐子﹗”李月頻頻點頭,推翻這個人選。“換一個、換一個。”

  “啊,向榮,那你覺得這個怎么樣?我聽說啊,他在台北開幾間連鎖餐廳,事業都做到大陸去了。”五嬸提供她翻到的人選,把照片攤在桌上,幾顆腦袋立刻湊過去。

  “對,他這兩年生意做得不錯。”

  “不錯嗎?那--”

  李月笑容才剛上臉,向榮卻又有了下文。

  “但是,他常上酒家,欣欣若是嫁過去,外頭的若找上門來,那么--”他欲言又止,環顧室內的娘子軍們。

  會在外頭拈花惹草?﹗這可是犯了她們這票“正室”的大忌啊﹗

  “啊?什么?那當然不行,欣欣那么乖,哪能斗得過那些狐狸精?換一個、再換一個﹗”李月丟掉那張相片,嫌惡的甩動雙手,活像上頭沾有什么可怕的病菌。

  “歐陽太大,這個啦、這個好了,彈鋼琴的,既斯文又有禮貌,上個月才從國外回來。”凌太大再度送上新的人選。

  李月沒有開口,干脆直接把照片放在向榮面前,由他先行過目篩選。

  向榮還是搖頭。

  “為什么?”

  “他們全家移民英國了。”

  “那很好啊﹗”

  “但是,伯母應該舍不得讓欣欣嫁到那么遠去吧?”

  “呃--”李月看著女兒,內心裡掙扎了一下。沒錯,她是舍不得啦,但是眼看女兒都快三十了。“我--”

  向榮適時補充。“英國又濕又冷,吃的、用的、說的都跟台灣不同,欣欣恐怕很難適應。”

  欣欣聽到這裡,連忙點頭附議。

  “對啦、對啦,媽,你忘了嗎?我英文很爛的。”事實上,她除了體育與美術,其他每一科都糟糕透了。

  李月想了想,終于還是放棄,只能嘆氣,后悔當初沒逼著女兒去補習英文。“唉,說得也是啦,嫁得那么遠,要是出了什么事,我也使不上力,一顆心肯定要替她懸著,擱也擱不下。還是再換一個吧﹗”

  “阿榮啊,那這個咧?”有人用台語問道。

  所有人都看著他,等著他做決斷。

  “不好。”

  意料中的答案。

  “哪裡不好?”幾位婆婆媽媽們異口同聲的問,雙眼閃爍著求知若渴的光芒。今天她們就算是不為欣欣著想,也要為自個兒未出嫁的女兒或親戚著想,不打聽清楚怎么行?

  “下面不好。”向榮回答得面不改色。“他前幾年曾出過車禍,受了傷。”

  欣欣不懂。

  “下面?”

  “下面。”他低下頭,俯視那張茫然的小臉,用近乎低吟的調子重複,把簡單的兩個字說得格外引人遐思。

  這下子,她就算是再遲鈍,也知道他指的是哪兒了﹗

  粉臉羞成了紅蘋果,小腦袋更是垂到胸口,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說出這種事,害她羞窘極了,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。

  “啊?真的嗎?這我怎么不知道?”最八卦的四姨驚呼出聲,急忙湊過來。

  “這種事情,總不好張揚。”向榮說得很含蓄。

  三姑姑六婆婆們滿臉驚訝,壓低聲量交頭接耳,對這個“個案”顯得特別重視。

  “不行、不行,這不行,欣欣還年輕,怎么可以要她守活寡。再找、再找﹗”李月一聲令下,眾家姊妹們一人抱著一本相親簿,努力翻閱,那神態可比考生更專注。

  “唉呀,就是這個了,我怎么忘了這個。”凌太太抽出一張照片。“歐陽太太,這個最好了,長相溫良,有車有房有錢又有地,做會計師的,從小到大除了感冒沒生過大病,也沒出過車禍,還不喝不賭不嫖,又懂禮貌。”

  “對啊、對啊,上回我在街上遇見他,這孩子還幫我提東西呢。”剛從家裡趕來的文具店老板娘贊同的直點頭。

  “嗯嗯,這種人絕對疼老婆。”

  “我記得,他爸媽兩年前都過世了,欣欣嫁過去也不會有婆媳的問題。”家財萬貫、父母雙亡,唉啊,簡直是太完美了﹗

  “是啊,住得又近,也不用擔心會適應不良。”

  “對對對,那孩子身材又好,高中時跟向榮是田徑隊的隊友,到現在每天早上都還會出來慢跑咧﹗”

  大伙七嘴八舌,搶著列舉出這人的優點,李月卻半晌沒有吭聲,直到贊美告一段落才舉起手。

  “等一下、等一下。”眾人紛紛閉嘴,她則轉過頭,尋求“高人”指點。“向榮,你說呢?”

  他沉默著。

  眼看向榮沉默不語,凌太太得意洋洋的深吸口氣,像只驕傲的孔雀似的,忍不住抬頭挺胸。

  嘿嘿,這下子總無話可說了吧?﹗

  沒想到,他竟開口給了致命的一擊。

  “他喜歡男人。”

  “男人?﹗”得意洋洋的笑容,頓時僵在臉上,凌太太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。“男人?”

  “對,男人。”他慢條斯理的確認。

  娘子軍們一陣嘩然,不敢相信的猛搖頭。

  “不會吧?”

  “怎么可能?”

  “不,喔、不、我不相信﹗”

  “你會不會搞錯了?還是哪裡誤會了什么的?”

  “不會。”他回答得斬釘截鐵。

  嗚嗚,這真是太可惜、太暴殄天物了﹗老天為啥這么殘忍,不把這么優秀的男人留給女人呢?

  嘆息聲此起彼落,一票女人呼天搶地,要是有人從外頭經過,大概會以為照片上的帥哥英年早逝,才會令她們如此哀慟欲絕。

  凌太太一陣扼腕,看著向榮默默嘆氣。

  唉,要不是聽說,他曾當眾宣布,說早已有了對象,她還真不想放過這黃金單身漢呢﹗說實在的,欣欣和他坐在一塊兒,那畫面說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,兩人可是愈看愈登對,只可惜他名草有主,要不然--

  啊﹗

  “對了,我想到了﹗”凌太太雙眼一亮,連忙彎下腰,在相親簿裡東翻西找。“他前陣子才從台北回來,恰好被我瞧見了。我也問過,他想不想成家,他連連點頭,有誠意得很呢﹗他是我從小看到大的,相貌一流、身體健康、事業有成、無不良嗜好--啊,有了、有了,這個可是極品中的極品,保証不會有問題啦﹗”她大力推荐,這回可是有十足十的把握。

  “拿出來讓大伙兒瞧瞧吧﹗”三姑催促。

  凌太太笑咪咪的站起身來,左右環顧一圈,製造緊張氣氛,接著才陡然把相親簿轉過來,讓眾人一睹這終極人選的廬山真面目。

  “當當﹗”

  這回,眾人一掃先前的沮喪,爭先恐后的開始叫好。

  “好﹗好﹗”

  “啊,對喔,這個好、這個好﹗”李月連連點頭,樂得雙眼瞇成一線。

  “對對對,這個準沒問題﹗”

  “是啊﹗”

  一片叫好聲中,向榮始終一言不發。他瞪著那張照片,全身僵硬,半天無法動彈。

  欣欣伸出食指,戳戳他的手臂。

  “向大哥。”

  他低下頭,黑眸陰鷙、下顎緊繃,那表情跟她送喜帖那天有幾分相似。

  “這個--有問題嗎?”她小小聲的問,期待他再開口,才能替她免去被推上餐桌相親的噩運。

  婆婆媽媽們聽到她的問話,立刻閉嘴,室內變得鴉雀無聲。十幾只眼睛緊盯著他,就等著他開金口。

  他繃緊下顎,過了半晌才開口。

  “沒有。”

  “喔。”欣欣沮喪的低頭,那模樣比落水小狗還要可憐。

  娘于軍們又是一陣歡欣鼓舞,迫不及待的討論接下來相親的事宜。她們個個眉開眼笑、激動萬分,甚至還互相擁抱,只差沒有跳上桌子,跳幾段土風舞慶賀。

  向榮瞇起的眸子裡,透出幾分殺氣。他握緊雙舉,沉默的看著那個所謂“極品中的極品”,這家伙跟他有數十年的交情,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。

  照片裡的男人,名叫向剛。

  那是他的弟弟。

第四章

  七點整,時鐘裡的小鳥冒出來,一邊旋轉一邊唱歌。

  偌大的向家飯廳裡,擱著一套名家雕刻的原木餐桌椅,質地厚重的橢圓形餐桌旁,圍著五張椅子。飯廳的擺設,一如這間屋子的其他角落一樣,簡朴中也不失氣派。

  今晚,五個座位空了三個,只有兩人在用餐。

  五香鹵雞腿、炒花椰菜、梅干把肉、番茄炒蛋,還有一鍋酸菜肚片湯,四菜一湯全是熱騰騰的,看來十分美味。

  不過,餐桌旁的男人卻對佳肴視而不見,大手握著筷子,瞇著眼瞪著那只亂叫亂跳的假鳥,像是正在考慮要把那只笨鳥抓下來烤了。

  “它慢了。”年輕女人挑剔的說。

  “他去相親了,今晚不回來吃飯。”男人回過神,轉頭看著一桌之隔的妹妹。

  向柔喝湯的動作略略一停,漂亮的眸子從眼鏡上方,瞧著面無表情的大哥,紅艷的菱唇有些顫抖,盡力在克製笑意。

  “我說的是那個鐘,它慢了。”

  向榮面不改色,總算又開始用餐。

  只是,吃飯歸吃飯,他的表情冷硬,眉頭始終沒有松開,臉色看來頗為嚇人,仿 現在吃進嘴裡的是剌人的釘子,而不是可口的美食。

  向柔慢條斯理的喝完湯,才若無其事的開口。

  “對了,你是說,誰去相親了?”

  “向剛。”

  “和誰?”她明知故問。

  餐桌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會兒,才傳來答案。

  “欣欣。”

  “欣欣?歐陽欣欣?是我從小就認識的那個歐陽欣欣嗎?喔,不會吧,她居然跟二哥相親去了?”向柔一手搗著胸口,故作驚訝的問。

  黑眸瞇起,銳利的視線進射而出。

  向柔立刻低下頭,識相的閉嘴,不受控製的嘴角卻揚著竊笑的弧度。

  喀啦﹗

  開門的聲音乍響,兩人動作一致,放下碗筷往門口看去。

  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走進屋裡,在玄關脫下鞋襪,換上拖鞋,這才吹著口哨穿越客廳,笑容滿面的朝兄妹二人走來。

  “晚安,我回來了。”向剛愉快的宣布,在餐桌旁站定,左顧右盼了一會兒。“爸媽呢?怎么沒看到人?”

  “他們找了一群鄰居,聚在地下室裡唱卡拉OK。看樣子,他們今晚興致很高昂,沒唱完一輪是不會結束的。”向柔指著地下室的入口,聳肩回答。

  向老爹對唱歌這檔子事,可是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,自從把事業丟給長子后,他就花了大筆的鈔票,在地下室加裝專業級的隔音設備,再買入整套最先進的點唱設備,不但自個兒唱著過癮外,還不時呼朋引伴,招待左鄰右舍,躲到裡頭去開演唱會。

  向剛當然知道老爹的嗜好,理解的點頭,一面松開頸上的領帶,視線跟著往桌上瞄。

  “晚餐有五香鹵雞腿?太好了﹗”他拉開椅子坐下,拿著筷子就準備進攻那盤色香味俱全的佳肴。

  咦,鹵熟的雞腿居然跑了?

  向剛抬起頭,眼睜睜看著好菜被大哥端走。

  “沒你的分。”向榮冷淡的說道。

  “沒我的?為什么?”

  “小哥,你不是去相親嗎?”向柔露出微笑,把那盤雞腿拉到自個兒面前,用最優雅的動作開始享用。“黃嫂以為你不回來吃,所以沒煮你的分。”

  “那有一整盤呢﹗小妹,分我一只--”

  筷子才越過桌面,就被另一雙筷子在半空中攔截。

  “別和你妹搶食物。”向榮的語氣可比冰塊更冷,他瞇起眼睛,把向剛的筷子撥開。“那是她的。”

  “七只都是?”向剛一臉不可思議。“她又吃不完。”

  “我可以當消夜,要不,也可以裝便當,明天帶到學校去吃。”向柔笑盈盈的看著二哥,吃得格外愉快。“怎么,你去相親難道沒吃飯嗎?是和對方聊得太愉快,所以忘了吃飯嗎?”

  向剛擱下筷子,敏銳的嗅到火藥味,更發現向柔笑得存心不良。

  他雙眼一瞇,衡量眼前的態勢,先瞧瞧那臉上看似平靜,實則暗潮洶涌的大哥,再看看那盤逃出他可及范圍的雞腿。

  突然,他露齒微笑,悠閑的往后一靠。

  “是啊,當然愉快。”

  “喔,是嗎?看來你很中意對方嘍?”向柔火上加油,眼角注意著大哥,不想錯過他的任何表情。“女方條件很好嗎?”

  “挺不錯的。”向剛春風得意的回答,假裝沒瞧見一旁大哥的臉色陡然轉為鐵青。“她相貌清秀,長發披肩,雖然有些傻氣,但笑起來的模樣格外可愛--”

  噢喔,有人的臉頰在抽動了。

  向柔咬唇忍笑,存心把二哥往火堆裡推。

  “還有呢?”

  “不管我說什么,她都乖巧的猛點頭,那表情真是可愛得讓我想親她一口--”

  啊,有人的眼睛在噴火了。

  向柔默默收拾餐具,準備打包食物逃跑,一旦戰爭爆發時,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戰場,免得被波及。

  “像這種女孩子,乖巧柔順,要是娶回家裡,絕不會有婆媳或姑嫂不合的問題。”向剛雙手疊在胸前,含笑看著妹妹。“不過,要是我真的娶她回來,你可別欺負她啊﹗”

  這下子那個眼睛噴火的人,頭上開始冒煙了。

  向柔輕巧的起身,對二哥還以一笑。

  “別擔心,你如果有命娶她回來,我就絕對不會欺負她的。”

  向剛愉快的擊掌。

  “你說的,那我明天就去下聘--”

  倏地,一只大手閃電般襲來,揪住向剛的衣領,把他扯離座位,直接壓到牆上去。

  “以上言論,純屬虛構,如有雷同,實屬巧合﹗”他早有準備,立刻舉手投降,微笑的對大哥聲明。

  “你--”向榮眼中厲芒乍閃,氣得青筋猛抽。

  “大哥,冷靜點。”向剛笑容不改,倒是沒有再開玩笑,免得等會兒真的被扔出屋外。“別擔心,我已經有意中人了。”

  “誰?”退到五公尺之外觀戰的向柔發問。

  向剛看了向柔一眼,微微一笑,不肯泄漏更多。

  “嘖嘖,小妹,你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糟糕性子要是不改一改,可是會嫁不出去的。”

  “用不著你操心。”向柔甜甜一笑,將眼鏡推回鼻梁上。

  “我當然要操心。要是你真的嫁不出去,我們就要養你一輩子啊﹗”雖說家裡有錢,要養十只八只米虫都不成問題,但是這個小妹伶牙俐齒過了頭,把她留在家裡,簡直像在棉被裡放根針似的,三不五時就要挨疼。

  “你別轉移話題。”向柔沒這么好打發,執意打破砂鍋問到底。“你如果真有意中人,為什么還要去相親?”

  “我去相親有我的原因,”向剛勾唇一笑,那表情跟向榮有八分相似,卻多了一分狡獪。“再說,那位歐陽欣欣,一吃完沙拉就睡著了,從頭到尾沒正眼瞧過我一下,我很懷疑,她根本記不得我長得是圓是扁。”

  “睡著了?”向榮松開拳頭,還是瞪著向剛,冷戾的雙眼倒是不再那么凶狠了。

  重獲自由的向剛點頭,從容的整了整衣領。

  “剛吃完沙拉,她就趴在桌上,睡得不省人事。餐廳的老板娘說,她正在趕圖稿,已經兩天沒睡了,要我別吵她。”

  向榮的眼睛又噴出火了。

  “你就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裡?”他吼了出來,一臉暴怒。

  “別擔心,老板娘是歐陽家的親戚,是欣欣的親阿姨,她說了,等欣欣睡飽,就送她回家,才要我先離場的。”

  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為了不讓對方再搞錯對象,李月堅持,相親的地點要挑在自個兒地盤上,她的妹妹剛好在鎮上開餐廳,所以就順理成章的提供場地,不但可以觀察發展,還可以隨時提供照顧。

  兄弟兩人正在談話,一旁的向柔突然插嘴。

  “大哥,我一直想問你。欣欣訂婚前一晚,你連夜從鎮上送去台北的,不是咱們公司的貨吧?”鏡片后的眼睛,漂亮卻也銳利。

  這個大哥,雖說始終表現得剛毅寡言,挑不出半絲缺點,從來是旁人嘴裡的最佳楷模,但是她很清楚,同為向家人,不論對外表現出的是什么面貌,血液裡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性格是絕對存在的。

  向榮掩飾得夠好,但是卻很難瞞過她的眼睛,打從收到欣欣喜帖的那一刻起,她就有預感,知道他絕對會采取行動。

  向柔確定,那兩個人的私奔,肯定跟大哥脫不了關系﹗

  向榮選擇默認,轉頭覷著窗外幽暗的夜空。半晌后,他俐落的起身,抓起外套就住外走。

  “我出去一下。”

  “慢走啊﹗”被留下來的兄妹異口同聲的說道,隔著餐桌互看一眼,彼此心照不宣,全都曉得,大哥是急著要趕去哪兒。

  休旅車發動的聲音,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有些剌耳。沒過多久,車于駛出車庫,朝鎮上的餐廳疾駛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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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餐廳裡頭,欣欣趴在餐桌上睡得不省人事,額頭上還壓著一片羅美生菜。

  人們來來去去,偶爾對她行注目禮,雖然不明白,她為什么會選擇在餐廳裡呼呼大睡,卻沒有人忍心上前,打斷她的好夢。

  她像只貓兒,蜷枕在細瘦的手臂上,睡得很甜很香,長長的眼睫像小扇子似的,在粉嫩的頰上映出半月型的暗影。

  餐廳外頭,車燈照亮停車場地上的白線。向榮將車停好,熄了火,拿著鑰匙下車,繞到餐廳前方的大門。

  入夜后氣溫驟降,夜風吹在身上更是冷得刺骨,他瞇起眼睛,隔窗看見昏睡不醒的她。當他發現,她身上只穿著薄薄的絲襯衫與短裙,黑眸中立刻涌現濃濃的不悅。

  向榮大步踏進餐廳,跟老板娘打了聲招呼,就轉向她逗留的角落。

  欣欣還是睡得毫無防備,唇兒微張,逸出暖暖甜甜的呼吸。

  乖巧的猛點頭,那表情可愛得讓人想親她一口?

  想到弟弟先前所說的話,向榮眉頭蹙得更緊。她都睡得不省人事了,壓根兒聽不見旁人說話,哪裡還會反對?

  至于可愛?

  慍怒的神態逐漸緩和下來,他伸出黝黑的指,輕觸那粉嫩的小臉。

  這件事情,他幾年前就曉得了。

  他早已下定決心,要將她攬進懷裡珍惜一輩子,偏偏這小女人遲鈍得很,在情感上,更是鈍得超乎尋常人想像。他耗費多年的時間,不愿意給她壓力,更不愿意嚇著她,耐著性子循序漸進,一心一意的呵護她、寵溺她。

  原以為時日一久,總有一天,她會成為他的,哪裡知道,他長久的等待,竟然換來她的一張喜帖﹗

  想到這裡,向榮的臉色又轉為鐵青。

  睡夢中的欣欣,慵懶的打了個呵欠,蒙 的眼兒睜開一條縫。

  “嗯?向大哥?”她喃喃低語,迷茫的看著桌邊的男人,不明白他怎么會跑進她的夢裡來了。

  “醒了?”

  “嗯?”她迷惑的抓抓小臉,然后慢慢坐直身子,恍惚的看了看周圍,發現這兒不是自個兒的房間,而是阿姨家開設的餐廳。

  怪了,她怎么會睡在餐廳裡?

  欣欣克製著不再打呵欠,雙手捧著尚未清醒的腦袋,努力回想。

  隱約記得,她畫圖畫得昏天暗地,眼前瞌睡虫直跳,卻還是難逃母親大人的魔掌,被打扮得漂漂亮亮,再送到餐廳裡,交給那個“極品中的極品”。

  然后,那個男人跟她說了一些話,她撐著眼皮,嗯嗯啊啊的敷衍回答,還勉強吃了生菜沙拉,然后--然后--

  記憶到此中斷。

  “啊,糟糕了。”欣欣突然驚醒過來,甩開額上的那片羅美生菜。

  “怎么?”向榮掩去情緒,狀似平靜的問。

  “我相親相到一半就睡著了。”她仰起小臉,無辜的望著他,那模樣比小鹿斑比更教人憐愛。“那個極品中的極品好像走掉了,怎么辦?”

  “走了就算了。”他淡淡的說道。

  “但是--”她突然覺得有些冷,鼻子一痒,立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。“哈啾﹗”

  向榮皺起濃眉,脫下身上的外套。

  “天氣冷了,把外套穿上,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“喔,好、好--”欣欣動作笨拙的想穿上外套,小手摸來摸去,試圖找到袖口。“咦,奇怪,找不到。”她喃喃自語,這外套實在大得離譜,嬌小的她忙了半天,卻還找不到袖口。

  沉重的牛仔外套突然變輕了,向榮接手,直接替她套上,把她包進溫熱的衣裳裡。

  內層的衣料被他體溫熨燙得熱呼呼,讓她舒服的嘆了一口氣。好溫暖啊,男人的體溫都是這么溫暖的嗎?

  欣欣偏著頭,像只小貓兒,半瞇著眼睛,本能的用臉頰摩擦染了他體溫的領口,汲取溫暖與殘留的好聞氣息,沒有察覺到,他看著她的視線,遠比外套裡的余溫更暖更燙。

  “向大哥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,我好困,不小心就睡著了。”她抬起頭來,又想起自個兒剛剛昏睡的窘態,開始擔心起來了。“我需不需要打個電話去道歉?”她回過頭,看著那個空掉的位子。

  向榮的身軀微微一僵。

  “你喜歡他?”

  “呃--我甚至不記得他長得是什么樣子--”她尷尬的說道,包在大外套裡反省,那雙無辜的大眼睛,讓她看來簡直像是個孩子。

  “那就不用了。”他嘴角一揚,邁開腳步,牽著她的小手往外走。

  欣欣點頭,乖乖跟著他走向停車場。她還不知道,自個兒剛剛的答案,可是救了向剛一命,讓他躲過被親身大哥痛毆的悲慘命運。

  “啊,對了,向大哥,你怎么會在這裡?”

  “我送花到附近,剛好經過。”他臉不紅、氣不喘,重複這個使用多年的藉口。

  她單純得不懂得懷疑,輕易接受這個答案,跟著他上了車。才一上車,她的肚子就突然發出抗議。

  咕嚕--

  寂靜的夜裡,這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。欣欣壓住肚子,臉兒尷尬得發紅,窘得不得了。嗚嗚,這不能怪她嘛﹗她剛剛只吃了生菜沙拉,這會兒當然會肚子餓啊﹗

  “呃,對不起,你、你送我去夜市,讓我在那裡下車就好了。我想吃奶油雞排--”她小聲的提出要求,不爭氣的肚子叫得更響了。

  夜市那攤的雞排,可是用奶油來炸,味道好極了,往往隔一陣子沒吃,就饞得連夢裡都會流口水。她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隊,心甘情愿的看著雞排在油裡炸成金黃色。

  向榮聞言,只是彎腰探手到駕駛座旁,拿出一個紙袋,再遞到她面前,香濃的奶油香氣頓時撲鼻而來。

  “啊﹗”一聞到那香味,她惺忪的雙眼立時亮了起來。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這個?”

  “巧合。”他淡淡的說道。

  噢,她好愛這個巧合﹗

  欣欣滿心感動,嘴饞的啃著雞排,眼睛也沒閑著,把握機會偷偷瞄他。

  他是這么剛毅溫柔,有了他的陪伴,比擁有一團軍隊還要安心。她也曾聽過那些婆婆媽媽們,偷偷交頭接耳,贊嘆的說他實在是個絕無僅有的好男人,愛戀他的女人肯定不少吧?

  她的心怦怦跳動著,好羨慕那個能獨占他的女人。

  是什么樣的女人,能夠獨占他的溫柔、他的視線、他的觸摸、他的愛情--

  心思愈飄愈遠,視線卻還黏在他身上,她著迷的看著他擱在方向盤上的寬厚大手,不由自主的懷念起訂婚那天,他對她那親匿的觸摸。

  他黝黑厚實的大聿,抬起她的下巴--

  長著厚繭的指,慢慢的、慢慢的,刷過她柔嫩的肌膚,帶來某種異樣的刺激--

  僅僅是回想,她就忍不住開始輕顫。

  男性的指掌,從她的下顎,從容的撫到太陽穴,大拇指輕輕撫過顫抖的眼帘,接著再撫回嫩嫩的粉頰--

  回憶得太過出神,她就這么呆望著向榮,看得口水都快流下來了,完全忘了手中的雞排。

  “到了。”

  “啊,什么?”

  “到你家了。”向榮輕扯嘴角,指著窗外。

  欣欣茫然的轉頭,果然看到自家大門。她火速撥開腦海裡太過炙熱的回憶,粉臉羞得通紅。

  “呃、啊,那個、謝謝你送我回來--”她手忙腳亂的開門下車,急著想逃進屋子,才跑了兩步卻又轉回來。“向大哥,你的外套--”

  “不用了,你穿著進屋吧﹗”他搖頭。“明天再還我。”

  “喔,謝謝。”她紅著臉道謝,替他關上車門。“那你小心開車,再見﹗”

  李月正巧從門內走出來,向榮隔著擋風玻璃,和她點頭示意,才發動車子離去。

  欣欣站在原處,罩著那件寬大的牛仔外套,無意識的咬著袖口,目送車子消失在道路的盡頭。

  冷風之中,厚重的外套裡暖呼呼的,還有著一絲微乎其微的、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氣息。她不覺得冷,反倒全身發燙--

  母親大人的碎碎念攻擊,選擇在這個時候開始發功。

  “又麻煩向榮了啊?你啊,認識他那么久,也不會聰明點,早些套住他。這下好了,白白放過一個好對象,唉﹗”李月不斷嘆氣,好恨當初怎么沒把女兒生得聰明些。

  “他有對象了。”欣欣拖著長袖子,轉身朝屋子裡走,小聲咕噥著。

  “有什么關系?死會都可以活標了,何況他又還沒有結婚﹗”李月愈說愈起勁。“我看,他對你不錯,似乎挺喜歡你的,你何不加把勁--”

  剛剛褪去的紅潮再度涌上來,欣欣推門入屋,不敢回頭,就怕被媽媽看出她神情有異。

  “他只是把我當妹妹而已。”

  “ ,那是你說的,你問過他了嗎?”李月跟著進門,叨念不休。

  欣欣嘆了一口氣。

  “喂,你嘆什么氣啊,我說錯了嗎?”李月雙手插腰,挑了另外一個攻擊對象。“欣欣的爸,你好歹也說說她啊﹗”

  “嗯。”

  歐陽家的男主人雙眼盯著電視,只回答了一個單調的鼻音,連嘴都沒張開。

  “嗯什么嗯?你別光顧著看電視,奸歹也管管你那女兒,我說啊,欣欣要是有我當年十分之一的聰明或主動,哪會到現在還嫁不出去?”

  回答她的,是另一聲嘆氣。

  “喂,你怎么學你女兒嘆氣啊?你們父女是在作啥?全都不吭聲,只會嘆氣?啊?”李月的食指揮過來又揮過去,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,突然瞪向正在脫外套的女兒。“對了,你不是去相親的嗎?怎么是向榮送你回來?”

  欣欣扮了個鬼臉,抱著外套往樓梯口走。

  “呃,他剛好經過。”

  “那相親呢?相得怎么樣了?情況怎么樣?對方說什么?有沒有再約你見面?欣欣,你去哪?喂,我在問你話啊,欣欣,歐、陽、欣、欣--”

  母親大人的碎碎念攻擊,再度打得她無力招架、節節敗退,只能貼著牆壁,學壁虎一樣往樓梯口挪動。

  “因為這樣--所以就那樣--噢,我好累,我要去睡了,明天再說啦--”她含糊其詞的咕噥了幾句,就一溜煙的跑上樓,躲回房裡避難去了。

第五章

  每天早上六點整,李月就開始碎碎念,比鬧鐘還要準時。

  吃完早飯她可以一路念到中午;等到吃完中餐,她可以再以嬈美馬拉松選手的耐力,念到太陽下山,張羅完父女兩人的晚餐后,她會暫時閉嘴,等到看完八點檔,再來一頓晚間總訓話。

  這樣的日子,有幾個人受得了?

  欣欣躲在房裡畫圖,眼睛卻不時瞄向鬧鐘。她從早上就被疲勞轟炸到現在,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兒,但是眼看八點檔快演完了,她寶貴的清靜又將告終。

  算了,還是出去避難好了,或許她能溜出去,讓可憐的耳朵繼續休息。

  收起動物月刊的插畫,她小心翼翼的打開房門,探出小腦袋,看看左邊、看看右邊,確定走廊上空無一人,這才敢走出房門。

  先穿好棉襪,再拎起布鞋,她像小偷似的,躡手躡腳的溜下幾級階梯,趴在樓梯口觀察一會兒。

  電視的聲音從客廳傳來,女演員拔高了嗓子,又哭又嚷,不斷的大聲控訴。劇情似乎正演到精采處,爸媽坐在電視螢幕前頭,像被定格似的,一動也不動,看得目不轉睛。

  欣欣以匍匐前進的方式,貼著地板,從沙發后方爬過去,搶在廣告開始前,偷偷從門口溜了出去。

  屋外夜涼如水,鎮旁菊花田裡的大量燈火,驅逐些許夜晚的陰暗。她深吸一口氣,適應夜裡的低溫,再作完整套暖身操,這才開始沿著田邊慢跑。

  跑步是她從高中后就養成的習慣,就算有再多煩惱,跑上一段路后,她的心情總會好上許多。只是今晚,這萬靈丹居然也失效了,一連跑了三、四公裡,她氣喘吁吁,心情卻依然煩躁,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。

  她繞到鎮上的雜貨店,想買瓶礦泉水,卻又聽見那台擱在店門口的電視,也正在演出母親數落女兒遲遲不嫁的戲碼。

  老天﹗為啥不能放過她,讓她暫時清靜一個晚上呢?她不論走到哪裡,都有人不斷提醒,仿 她尚未結婚,是件多么罪惡的事。

  雜貨店的老板看得很專注,直到劇情告一段落,進廣告了,這才發現店裡有了客人。

  “咦?欣欣,來買東西啊?怎么這么晚?”

  “我出來運動一下。”她擠出微笑,用力拉開冰柜的門,伸手拿礦泉水。

  柜台后方又傳來問話。

  “對了,聽說你前幾天去相親了,對方不是還條件一流嗎?結果呢?結果順利嗎?”

  “呃--”拿礦泉水的小手在半空僵住。

  柜台后方,傳來國中女生清脆的聲音,正在低聲責備父親。

  “爸,你怎么問人家這個啦?就和你說,她在相親的時候,只吃了生菜沙拉就睡著,對方當下就跑了--”

  欣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冰柜前方,視而不見的瞪著眼前一排排的礦泉水,冰柜裡的冷氣呼呼的吹來,吹得她手腳冰冷,心頭卻還是煩躁不已。她把礦泉水擱回去,砰的一聲關上冰柜,再跑到另一個冰柜前,抱出半打的啤酒,才回到柜台前結帳。

  “啊,欣欣,想喝、喝酒啊?”老板笑得很尷尬。

  她擠出笑容,隨便敷衍兩句,抱著那半打啤酒,在寒風裡走了一會兒,腦子裡只浮現一雙深幽而溫柔的眸子。

 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,讓她愈走愈快。當她回過神來時,她已經跑過半個鎮,來到了向家那棟占地頗廣的歐式洋房前,伸出冷得發抖的手指按電鈴。

  來開門的是向榮。

  他站在門前,寬闊的肩膀幾乎要把門框填滿了。看見這抱著半打啤酒、小臉凍得紅通通的不速之客時,他微微的一愣。

  “向柔不在。要我打電話找她回來嗎?”他問道,看出她情緒不佳。

  欣欣搖頭,可憐兮兮的看著他。

  “向大哥,你有沒有空?”她沒有找向柔吐苦水,卻突然間好想好想見到他,好像見著了他,她心裡的煩躁就會稍微好一些。

  那雙盤桓在她腦中大半夜的眸子,閃過一抹光芒。那光芒深幽無底,讓人猜不透,卻仍是溫柔而火燙的。

  “陪我一下好不好?”她又問,吸吸鼻子,模樣更可憐了,像是他要是再不答應,她就會抱著那些啤酒,蹲在門前哇哇大哭。

  向榮靜默的看了她半晌,然后側過健碩的身子,讓她進門。

  CCCCCCCCCCCCCCCCCCCC

  兩個小時過去,欣欣喝光了帶來的半打啤酒,又喝干在向家裡搜刮出的半打啤酒,以及鄰居奶奶私釀的梅酒。

  酒精溫熱了她的血液,祛除了寒冷,讓她的全身都暖燙起來,御寒的外套落在地板上,她穿著毛衣與長褲,坐在沙發上,粉嫩的臉兒仍是紅通通,但這可愛的紅潤不是因為寒冷,而是因為令人酥軟的微醺。

  酒過三巡,她的話開始多了。

  “向大哥,你說,人、人為什么非要結婚不可呢?”她抓著他的手臂,對著他碎碎念,小臉皺成一團。“我不懂,媽為什么非要逼我嫁人?我現在一個人,不也是過得很好?不嫁人又不會死--”

  以前當學生時,還對她千叮嚀萬囑咐,說什么絕不能交男朋友,免得分心,妨礙了學業。那時,她的遲鈍與單純,都會讓左鄰右舍猛夸她乖巧,如今才幾年的光景,她的遲鈍與單純,反倒成了媽媽數落她的罪狀。

  “她只是擔心,怕你以后沒人照顧。”向榮徐緩的開口,低沉的聲音在偌大的客廳裡回蕩,聽起來好舒服。

  她跪坐在沙發上,又喝光一杯梅酒。

  “結婚之后,就會有人照顧我嗎?”

  他點頭,傾過身子,又替她把杯子添滿,從沒讓杯子空過。“夫妻可以相互照頭、互相扶持,總是比一個人孤老終生好的。”

  “是嗎?”她接過他遞過來的梅酒,小嘴微張,歪著腦袋,很努力的想著,又喝光了那杯甜甜的梅酒。“就像、就像我爸媽那樣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可是--”她紅唇一扁,突然間悲從中來,眼淚像斷線珍珠,一顆一顆的滾下粉頰,看得讓人揪心。“都沒有人要我啊﹗”

  “誰說的?”

  “沒有人說,他們都逃走了。”她低著頭,覺得自己好可憐,眼淚滴滴答答的落下,哭得好傷心。“這樣一來,我以后就會一個人孤老終生了,對不對?都沒有人要娶我--”

  這樣的未來,聽起來好寂寞、好難受、好可怕。結不結婚,真有這么大的差別嗎?

  她不夠聰明,活了二十六個年頭,在感情上仍懵懵懂懂,除了向榮,她甚至沒有其他更親近的異性朋友。

  但是,向榮不是她的,他另有對象了。她再笨也知道,他結婚之后,就將只屬于他的妻子,她絕不能再這么黏著他、依賴他--

  想到這裡,欣欣只覺得胸口發疼,像是突然間被挖了一個大洞。

  嗚嗚,她不要這樣﹗她不要孤孤單單的、她不要寂寞一輩子--她、她--她不要離開向榮--

  愈想愈傷心,她抽抽噎噎的伸出手,用手背擦拭源源不絕的眼淚。  熟悉的男性氣息陡然席卷而來,包裹住她的全身,一雙有力的臂膀,把她圈入懷中,護衛在結實的胸膛上,再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。

  “別傻了,當然有人要娶你。”向榮大方的提供安慰,親匿的揉揉她的發。

  “真的嗎?”她充滿希望的問,貪戀他那干爽好聞的味道,嬌小的身子揉啊揉,靠得更近一些,小腦袋枕在他的頸窩間,舒服的呵了一口氣,絲毫不知道,這樣的舉止對他是多大的誘惑。

  腦袋上方,再度傳來他的聲音。

  “想娶你的人,可是多得超乎你的想像。”

  察覺她可愛的人,不只是他而已。從她高中開始,就陸續有不識相的家伙,想對她伸出“魔爪”,但是還沒能沾著她一根寒毛,就全被他擋下來了。

  這些年來,一些外地來的花商,也曾對她猛獸殷勤,聿虧她遲鈍,還沒省悟對方是有意追求,向榮就有了動作,把“競爭者”一一剔除出局。

  欣欣只怕作夢也想不到,她心目中最最溫柔無害的向大哥,竟是覬覦她最久的人。

  這種作法,的確是卑鄙了些,她那可憐哀怨的表情,也讓他胸口浮現些許的愧疚感。只是,他卻半點也不后悔。懷裡的小女人,可是他守護了多年的珍寶,就算是殺了他,他也絕不愿意拱手讓人﹗

  欣欣眨著眼睛,因為半醉而雙眼蒙 ,小腦袋晃來晃去。

  很多?有很多人想娶她嗎?

  她開始幻想,當那些人全擠上門求婚時,媽媽會有多么心花怒放。唔,要是真有很多人想娶她,那也是一件很令人困擾的事啊,她肯定會不知道,應該嫁給誰。

  “那么,我該嫁給誰?”她仰起小臉,眼裡充滿信賴,以為他肯定知道最好的答案。

  向榮回答得斬釘截鐵。

  “我。”

  欣欣咬著薄薄的塑 杯,呆楞的看著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龐。

  “為什么--嗝、我、我該嫁給你?”她打著酒嗝問。

  “有很多原因。”

  “呃--什么原因?”她傻傻的問。

  “例如,”向榮伸出手,拿開她手中的杯子。“結婚后,我們會住在一起,你隨時可以見到我,要是哪天又心情不好,也不用冒著寒風,大老遠的跑來找我喝酒。”

  唔,聽起來挺不錯的﹗

  她半醉的點頭,松開酒杯,以為他要再幫她倒酒。

  但向榮卻只是將杯子擱到了桌上,大手輕捏著她的下巴,額頭抵著她,那雙火燙的眸子靠得好近好近。

  “結婚之后,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擁有你,一輩子照顧你、保護你、珍惜你--”他的聲音嘶啞,把這些低喃說得像是誓言。

  欣欣雙眼迷蒙,唇兒半張,無法自拔的看著眼前的男人。

  酒精松動了她的神智,讓她無法思考。當他的薄唇,誘惑的擦過她的嘴角,引發了一串火花,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抖,氣息變得更加急促了。

  他在她的唇上,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話,每個字句,都變成一個輕輕的吻。

  “天冷時,我還可以抱著你一起睡,暖和你的身子,對不對?”熱燙的呼吸,吹拂過她的耳朵。

  “嗯。”她被催眠似的點點頭,只覺得那張 磨著她的薄唇,有著難以抵抗的魔力,讓她心跳加快、口干舌燥--

  粉紅色的舌尖溜出來,原本潤潤唇,沒想到卻舔著了他的唇。

  這不自覺的舉動,引發燎原大火,向榮雙瞳一暗,趁勢吻上她,有力的舌喂入她口中,侵占她從無人闖入的芳澤,與她糾纏,雙手像鐵條般,緊緊將她囚禁在懷中。

  陌生的親匿洶涌而來,讓她眩惑。

  欣欣低吟一聲,不自覺攀住他的頸項,被醇酒染得紅潤潤的小臉,在他的大掌下仰起,用生嫩的舌,學他一樣的親吻。

  她也捧住他的臉,嫩軟的唇,笨拙的滑過他粗厚的眉、閃過一絲錯愕的深邃黑眸,再含住他的耳垂,輕輕啃著他那牛奶巧克力般深褐色的肌膚,耳中聽見他愉悅的低吼。

  唔,他喜歡她這么做嗎?

  一種奇異的滿足,充塞著她的胸口,淡化了腦子裡冒出頭的不安。

  他抱起輕如羽毛的她,回到二樓的房裡。這一路上,他始終以吻折磨她、誘惑她,引發的一陣又一陣的情欲熱潮,讓她無法思考。

  大手探人她的毛衣,熱燙粗糙的指掌,撫過她細嫩的肌膚,他手上冰冷的手表,讓她發出一聲低呼。

  手表冷得像冰,觸及暖軟的肌膚,教她冷得全身一顫。

  向榮解下手表,褪去一切身外之物,回到偌大的床鋪上,重新吻上迷蒙的她,以熱燙的體溫包裹她。

  欣欣幾乎承受不住,只能在他懷中嬌喘、發熱、輕顫,隨著他的引導,摸索著男女最親匿的舞步,在他陣陣的進襲下暈眩。

  黑夜之中,她累倦的睡去,蜷縮在他的懷抱中,不再覺得寒冷,反倒好暖好暖、好暖好暖--

  JJJJJJJJJJJJJJJJJJJJJ

  清晨,遠處傳來陣陣雞鳴。

  向家的樓梯上,響起一陣腳步聲。

  向柔端著咖啡,走上二樓,來到大哥的房門前。她意思意思的敲敲房門,然后自動自發的開門,探頭入內。

  “大哥,歐陽伯母來找欣欣,說她昨晚就沒回家了,你知道她是--”話只說了一半,就沒了聲音。

  向柔瞇起眼睛,推推眼鏡,從滿地凌亂的衣裳,慢慢的看向那張大床。

  床上,一對男女衣衫不整,像麻花卷般纏在一塊兒,從兩人沉睡的模樣看來,睡前肯定是作了什么很耗費體力的“運動”--

  啊,找到了﹗

  她挑起柳眉,往前走了兩步,本想伸手推醒他們,但是才走到床邊,卻又改變了主意。

  紅艷的菱唇,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。她先深吸一口氣,然后對著樓下放聲大喊。

  “歐陽伯母,欣欣在這裡﹗”

  這聲呼喊,立刻把李月引了上來。她丟下丈夫,一馬當先,咚咚咚的沖上樓,迫不及待的邊跑邊罵。

  “你這孩子,出門為什么也不說一聲?害我以為你出了什么事,急了一整個晚上,天還沒亮,就求爺爺告奶奶的,找了一群鄰居出來找你。要不是你爸說,你可能跑來這兒,我還不知要--”李月跑到門前,才看了一眼,立刻就尖叫出聲。

  睡夢中的欣欣,聽見母親大人的尖叫,嚇得馬上醒來,急急的坐起身,雙手揉著惺忪的睡眼。

  “我起來了、我起來了﹗”

  “欣欣--你你你--”李月一手掩著嘴、一手指著女兒,食指抖啊抖的,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  啊,好女兒啊﹗作得好、作得好、作得太好了﹗

  欣欣茫然的看著門口,慢半拍的發現,母親大人的身邊還站著向柔。

  “柔,你這么早就來我家啊?”她打了個呵欠,伸了個懶腰,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好舒服。

  “這是我家。”

  “啊?”她呆住了。

  向柔點頭。“是我家沒錯,你的床伴應該也可以作証。”

  床伴?﹗

  欣欣呆愣的低頭,先是看到一個寬闊的男性裸背,接著就發現,對方結實的長腿跨過她的,偉岸的身軀有效的把她困在床上,而那張沉睡中的男性臉龐,看起來還挺眼熟的--

  是向榮﹗

  而且,他他他他他他--他還沒穿衣服﹗

  迷蒙的雙眼,瞬間瞪得圓圓的,她整個人清醒過來,連忙低頭察看。

  呼,還好還好,她的衣服還在。

  不過,怪了,她的胸部怎么變大了?

  她狐疑的拉開毛衣,赫然發現,內衣早已不翼而飛,而向榮寬厚的大手則取而代之,充滿占有意味的,將她的白嫩豐盈攏握在掌內,即使在睡夢中,也不肯松手,執意享受那軟嫩的觸感。

  “啊﹗”她驚叫一聲,小臉發白,再火速掀開被子--

  完了完了,她的內褲不見了﹗

  雜沓的腳步聲通過樓梯,爭先恐后的奔來,下一秒鐘,門口就冒出了一群人。所有應李月的懇求,參與這次“協尋行動”的人,全都瞪大了眼,擠在房門前湊熱鬧。

  “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”向太太慌慌張張的跑過來,一到“犯罪現場”,也訝異得脫口大叫。

  “發生什么事了?”向爸爸手上還拿著麥克風,跟著來到了門口,立刻也傻了眼。

  “哇,捉奸在床了﹗”

  “什么?誰誰誰?誰被捉奸在床?”

  “欣欣和阿榮啦﹗”

  “喂喂喂,別擠、別擠啊--”

  “讓我看、讓我看﹗”

  “不會吧?大清早的讓我們找了半天,結果人還好好的嗎?”

  “什么好好的,都被吃了,哪裡還好?”

  “有沒有穿衣服?”

  “喂,你﹗放下你手裡的數位相機﹗”

  “可是,我要交暑假作業耶,老師要我們繳交鄰居們和睦相處的照片啊。”

  他的父母、她的父母;他的朋友、她的朋友;他的鄰居、她的鄰居--居然還有那個送報紙的﹗所有該到的、不該到的,全數齊聚門前;還有一個國中男生,正拿著相機攝下他們的“罪狀”,準備到學校去廣為宣傳。

  欣欣嚇得再度尖叫,拉起棉被往裡頭躲,沒想到如此一來,她等于偎進向榮赤裸的胸膛,與他熱燙的肌膚再度 磨。她連忙喘息著,慌得急忙冒出頭來,卻又沒有勇氣面對眼前這群人,根本進退兩難。

  嗚嗚,怎么辦?怎么辦?她該怎么辦啊?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?他們只是喝酒啊,怎么喝著喝著就--

  欣欣手足無措,無助的扯緊棉被,幾乎快哭出來了。

  就在這時,向榮醒了。

  高大的身軀陡然坐起身來,棉被剛好遮住了“重要部位”,沒有露出兒童不宜的鏡頭。

  他瞇起雙眼,環顧那群不速之客,倒是頗為鎮定,立刻就曉得東窗事發了﹗

  “向、向、向大哥--”她躲在他寬闊的背后,羞怯不安的低喚著,腦中一片空白,早已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  “大哥,你怎么會這么不小心?”向剛擠在門口,微笑的調侃著。

  “你錯了,他就是太小心,才能把場面搞成這樣。”向柔挑眉甜笑,說的話可是意味深遠。

  “現在是要怎么辦啊?”一大清早被挖起來找人的李大嬸問道。

  “還能怎么辦,都被吃了耶,這會兒又不能吐出來。”送報紙送到一半,也跑上來湊熱鬧的送報生小聲說。

  “應該要向榮負責啦。”

  “對喔,欣欣都還沒嫁,他也還沒娶嘛﹗”

  “對啦,這好解決啊﹗”

  一時之間,所有人就圍在床邊,盯著半裸的兩人,七嘴八舌的搶著開口,場面熱鬧極了。

  從最初的震驚中恢複過來的李月,突然舉起雙手,大喊了一聲。

  “安靜﹗”

  房內立刻變得鴉雀無聲,所有人都閉著嘴,轉頭看著她。

  李月撫著胸口,深吸了幾口氣,這才開口。

  “向榮,你--挑個日子吧﹗”

第六章

  欣欣完全可以確定,自己絕對已經成為鄉裡間的傳奇人物了﹗

  先是訂婚當天,男方跟寡婦私奔,就此人間蒸發、不見蹤影,數百人當場目睹她被放鴿子。接著,當眾人以為她深受打擊,急著要替她找尋下一個春天時,她竟出現在向榮的床上,被人抓奸在床,逮著他們全身光溜溜--

  呃,好啦,光溜溜的是他,她身上可還有穿著一件毛衣呢﹗

  只是,這時候追究身上有穿沒穿,還有什么意義呢?反正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內,鄰近的城鎮,就爭相在傳頌她的“豐功偉業”,還有不少花商,聽見消息后,趁著批購花卉時,特地繞到歐陽家前觀看,順便還拍照留念。

  鄉下地方,人們的記性好得離奇,即使過了很多很多年,只怕還是會有人,把這些事當成閑嗑牙的題材,不厭其煩的告訴下一代,說那個歐陽家的女兒當初是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的--

  噢,光是想像那種畫面,欣欣就想挖個地洞鑽進去。

  她發出一聲呻吟,把小臉埋進掌心裡,學著鴕鳥暫時逃避現實。

  在她灰暗的身影旁,簇擁著一大群人,個個歡天喜地,笑逐顏開,氣氛比過年還熱鬧。這些人的興奮,對照她的沮喪,形成了強烈的對比。

  歐陽家的客廳裡,照例擠滿了一堆人,參加討論的人數屢創新高,話題也有了改變,從相親人選改為婚嫁日期的選定。

  李月的聲音比以往都還要了亮,任何人都看得出,她簡直是樂壞了﹗

  “我就有話直說了。”她瞪大眼睛,緊盯著向榮,像是怕看得不夠專注,就會讓這新出爐的東床快婿給跑了。“我問你,你娶不娶我家欣欣?”她才不管他先前有對象還是沒對象,這會兒罪証確鑿,他是非認帳不可﹗

  向榮還沒開口,坐在他身旁的小鴕鳥就搶著嚷出來了。

  “我不嫁﹗”欣欣激動的跳了起來,拚命搖頭,馬尾在小腦袋后頭甩來甩去。

  “坐下坐下,我又沒問你﹗”李月睨了女兒一眼。“再說,你這笨丫頭,鄰近幾個村,哪個人不曉得你被他吃了,都到了這步田地,你還敢說不嫁他?”

  “我、我、我--”欣欣面紅耳赤,一被提及“罪狀”,立刻縮在角落,一句話都吭不出來。

  “向榮,你說呢?”李月再接再厲的追問。

  他沒有任何遲疑。

  “我當然愿意娶她。”

  此話一出,李月立刻沖到祖先牌位面前,用顫抖的雙手點香。“祖先保佑、真是祖先保佑啊,這女兒總算是有人要了,真是阿彌陀佛,感謝觀世音菩薩啊﹗”李月樂得呵呵直笑,又是燒香、又是拜拜的,只差沒放鞭炮慶祝。

  欣欣卻呆若木雞,雙眼發直的看著向榮。

  他愿意娶她?他愿意?

  一股好甜好甜的滋味涌上心頭,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揚,覺得像是有千萬朵玫瑰,在她身旁嗶嗶喇喇的同時綻放般--

  等等﹗不對不對,她在傻笑什么啊?﹗向榮不是說過,他有心上人了嗎?這會兒他會點頭,答應要娶她,肯定是被逼的﹗

  是因為責任感,還是因為憐憫?他居然沒有逃走,反倒還帶著雙親自投羅網,到了歐陽家來,討論起婚禮的事情,仿 真的想娶她為妻--

  有那么一瞬間,他那堅定的模樣,讓她欣喜若狂。但是一想到,這樁婚姻是源于情勢所逼,不是他自愿的,玫瑰花就立刻凋謝,雀躍的情緒也全飛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她沮喪的垂下肩膀,咬著紅嫩的唇,突然間覺得好想哭。

  沒人察覺到她的沮喪,討論持續進行中。

  “親家母,咱們該來談談聘金的事。”氣質出眾的向太太,不浪費任何時間,直接切入重點,對這樁婚事的熱切不亞于李月。

  長子年過三十,卻老是忙于事業,她暗暗焦急,還曾經懷疑,兒子在“性向”上是否有一些異于常人。當她瞧見,向榮跟欣欣躺在床上時,其實是興奮多于驚訝的。

  李月揮揮手,抓起黃歷,親匿的坐在向太大身旁。“唉啊,我們兩家是什么交情了?我不求聘金多少,但是請務必要辦得風光熱鬧。”

  “是啊,上回陳家的事情,讓欣欣下不了台,這次可千萬要扳回面子。”凌太太也在一旁頻頻點頭。她一聽見這消息,立刻就趕來歐陽家,自愿當小倆口的媒人,為這份姻緣出點心力。

  “沒問題﹗”

  “還有,為免夜長夢多,訂婚跟結婚得挑在同一天。”李月很堅持,就怕當初的訂婚烏龍再來一次,自個兒絕對會心臟病發的﹗

  “那得要好好挑日子才行啊﹗”

  “反正愈快愈好。”

  “是啊是啊﹗”

 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,低頭翻閱手裡的黃歷。

  “媽--”欣欣小聲的叫喚,還在做無謂的掙扎。

  “別吵別吵﹗”

  “但是,我沒那個意思,我不能嫁給向大哥,他--”

  這還得了﹗

  眼看這笨女兒竟想把金龜婿往外推,李月連忙跳起來,拎起女兒,把她推進向榮的懷裡。

  “親事我們談就行了,你別插嘴,跟向榮放心到一邊去培養感情,喔呵呵呵呵--”她一手遮著嘴,一面發出白鳥麗子式的笑聲,然后又湊回去,跟其他人討論哪個日子合適。

  欣欣重心不穩,輕呼一聲,整個人跌進向榮的懷裡。

  他輕易接住她,沒讓她摔著,擁抱她的姿勢很熟練。

  “會疼嗎?”醇厚的聲音響起,蓋過了一旁喧鬧的吵雜。

  不知為什么,一聽見他的聲音,她就覺得心口一熱,某種熱燙的暖流,悄悄的流過心中,讓她粉臉燙紅。

  “不會。”她搖搖頭,不敢看他。

  “我不是說現在。”

  她茫然的拾起頭來。

  “啊?”

  “我說的是昨晚。”黝暗的黑瞳靠得很近,低沉的嗓音把她包圍在他的世界裡。“我弄疼你了嗎?”

  轟﹗

  她的臉著火了。

  “我、我、我我我--我不記得了--”欣欣吞吞吐吐的說道,臉紅得像蘋果,心跳得像是要從喉嚨跳出來,壓根兒就沒想到,他竟然會--竟然會--竟然會提起--那件事--

  幾個過度刺激的回憶畫面,在腦海中一閃而逝,她羞得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,再把自己埋起來,從此之后再也不要面對他。

  “我不希望讓你疼。”向榮沒有放過她,簡單的字句,都透露太過親密的內容。

  欣欣輕喘幾聲,用力甩甩頭,想把那些畫面甩出腦海。“向、向大哥,別說這個,你快走啦﹗”她推著他的胸膛,藉此轉移自個兒的注意力。“我媽想把我嫁出去,已經想得瘋了,再這樣下去,你真會被逼著娶我的。”她憂慮的低聲提醒。

  向榮不動如山,沒有挪動一分一毫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向大哥﹗”欣欣急了。“既然知道,那你還不快走?”她咬著下唇,不懂他為啥還杵著不動。他不是有意中人了嗎?

  “你不想嫁給我嗎?”他居高臨下的俯視,看著眼前這個用盡全力、想把他推離沙發的小女人,黑眸有著獵人將獵物逼到角落的篤定。

  “想啊﹗”她想也不想回答,臉兒又一紅,連忙改口,用盡全力的搖頭。“不是啦,我是說--那個、那個--我們不能結婚的--”

  “為什么?”

  “因為--因為--”她拚命的思索,想辦法要勸他離開。

  噢,他不是一向比她聰明的嗎?為啥這會兒卻看不出來,她這么做可是為了他好啊﹗

  “欣欣,我想娶你。”向榮低聲說道,炯亮的眸子鎖住她,長著繭的拇指刷過她的粉頰。

  她的心都快融化了。

  欣欣咬著下唇,心裡好感動好感動。但是,她不希望向榮“委曲求全”,為了責任而娶她啊﹗

  “向大哥,你不明白,我不重要,你的--”

  有力的雙手扣住她的肩膀,輕輕搖晃,強迫她抬頭。他低著頭,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,深幽的瞳眸筆直的看進她的眼睛裡。

  “不,欣欣,對我而言,你很重要。”他一字一句的說道,說得格外堅決。

  她的良心在刺痛著。

  喔﹗向榮居然對她這么好,不忍心讓她再度丟臉,所以愿意為了負起責任,

  “犧牲”一生的幸福,娶她這個曾被“退貨”的女人當妻子。不行不行,她說什么都得拒絕,不然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﹗

  欣欣深吸一口氣,鼓足勇氣,咚咚咚的跑到李月身旁。“媽﹗我不能嫁給向大哥,他已經有--”話還沒說完,就被打斷。

  “乖,媽知道媽知道。”李月敷衍的說道,忙著跟向太太說話。“喜宴該擺幾桌呢?”

  “媽﹗”

  “你就這一個女兒,我家也是第一次辦親事,不如就辦得熱鬧點,彼此都有面子。”

  “媽--”

  “太好了,就這么辦吧﹗”

  兩個做媽媽的愈說愈高興,一起發出白鳥麗子式的笑聲,欣欣的意愿被徹底漠視。

  “對啦﹗還可以把我地下室那台卡拉OK搬出來,讓來賓上台比賽。”說話的是向老爹。他一臉興致勃勃,覺得在婚禮上辦卡拉OK北賽,是一件難得的創舉。

  隔壁的張嫂也來湊熱鬧。

  “對了,我家裡有一條祖傳的八仙彩,擱了幾十年了,上頭的繡功可細了。難得欣欣終于找著好歸宿,不如拿出來掛,添點喜氣。”這丫頭的姻緣路這么坎坷,還真是惹人憐啊﹗

  “不,我不能嫁給--”

  “啊,我家也有塊好料子,白收著怕要霉壞了,不如就拿給欣欣做件旗袍。”三姑不甘示弱。“那可是我祖母的嫁妝啊,她是大戶人家的千金,用的可都是一流的好東西啊﹗”

  “我不--”

  “那有什么?我曾祖父留下來的那張百日工紅眠床,可還是嵌了瑪瑙的﹗”

  “唉啊,都不要比啦,我家的那個鼻煙壺--”

  眾人開始比較老祖宗的光榮事跡,根本沒人理會欣欣在嚷什么。

  她急得快哭了,像是熱鍋上的螞蟻,在爭論的人們之中團團轉。突然間,她一轉頭,看見始終隔絕在討論之外,默默觀賞電視新聞的爸爸。

  “爸,你別不吭聲,說說話啊﹗”欣欣跑過來求救,用盡力氣不斷搖晃爸爸。

  “很好。”被搖得不斷晃動的一家之主總算有了批示,雙眼始終沒有離開電視螢幕。

  很好?什么很好?﹗

  她忍無可忍,知道大勢已去,就算是她這會兒現場跳脫衣舞,只怕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注意。這群人已經為她的婚事昏頭了,也不管當事人同不同意,一心就想要把她推給向榮--

  喔﹗老天,她受不了了﹗

  欣欣憤怒的跺腳,發出挫敗的呻吟,再也受不了與這群人共處一室。她又羞又氣又懊惱,雙手掩住小臉,轉身咚咚咚的就往樓上跑,再度恢複成鴕鳥狀態,只想快些躲起來逃避現實。

  嬌小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,向榮的視線一路如影隨形,在聽見一聲重重的關門聲時,他的嘴角才浮現寵溺的微笑。

  電視新聞告一段落,螢幕上出現廣告,歐陽家的男主人突然在這時轉頭,意味深長的看著他。

  向榮不動聲色,默默回視。

  “你會好好照顧她,對吧?”歐陽行問。

  “我會盡我所能的珍愛她。”

  歐陽行露出微笑。

  “很好,那我就放心了。”

  說完,他又轉過頭去,繼續欣賞電視節目。

  WWWWWWWWWWWWWWWWWWWWW

  唉,她怎么會做出這種事來?

  坐在書桌前,欣欣拿著超級小刀,泄憤似的猛削著那盒色鉛筆。

  自從知道她跟向榮“有一腿”后,文具店的老板娘終于“解禁”,不再怕她自尋短見,先前登門道喜時,還帶了一整盒嶄新的刀子來,說是特地為她進的貨。

  色鉛筆愈削愈短,削完綠色的,她緊接著去削藍色的那枝。

  其實,昨晚雖然說是喝多了酒,她卻還有些許清醒,知道自個兒在作什么。只是,向榮的氣息、向榮的撫摸、向榮的吻,都讓她難以自拔。

  與他纏綿的滋味,比她所能想像的,還要美妙上千百倍。

  那就像是,她已經渴望許久,奸不容易才嘗到的糖果,而那糖果又比她想像中更可口上千萬倍,她一沾上口,就無法饜足,更別提要她吐出來。他的身軀、雙手,都像她幻想的那么完美--

  等等,她先前就想要他了?

  欣欣僵住,削筆的雙手停下動作。

  難道她早就喜歡上他了?難道她早就想“染指”他,所以昨天晚上才會跑去他家裡藉酒裝瘋,趁著酒意,把他推倒,對他霸王硬上弓?

  天啊,這下她更愧疚了﹗

  她轉過頭,瞪著鏡子裡頭,那個滿臉紅霞的小女人,伸手指著鏡子。“歐陽欣欣,你這個壞女人,向大哥對你這么好,你卻恩將仇報,對他作出那種事情來﹗”

  鏡子裡的女人無辜的望著她。

  欣欣嘆了一口氣,用手扶著額頭,覺得頭好痛好痛。

  “怎么了?”熟悉的聲音響起。

  她抬起頭來,正好看見向榮倚靠在門框上,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。那樣的眼神,讓她的心不由得有些發慌,想起昨晚對他作的種種“壞事”--

  “向大哥,你、你--你怎么上來了?”

  “八點檔開始了,討論暫時告一段落。他們要看連續劇,我不想,所以上樓來看看你。”他走了進來,視線掃過滿桌削得零零落落的色鉛筆,薄唇上浮現淡淡的笑。

  “向大哥,我必須跟你談談--”

  “向榮。”他輕聲說道,在她的床邊坐下,姿態從容得像是在自個兒家裡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我們就快結婚了,你也該改口了。”他的聲音很溫和,眼神卻全然不是那 一回事, 簡直熱得可以把冷水煮沸。

  欣欣粉臉一紅,急忙搖頭。“不行,我不能這樣委屈你。”

  “委屈我?”他挑高濃眉,沒想到那張櫻桃小嘴竟會吐出這幾個字。

  她擱下小刀,兩只手握緊那枝藍色的色鉛筆,在房裡走過來又走過去,小臉上溢滿難過與內疚的表情。

  “昨天晚上的事,都怪我不好。”

  “你不好?”濃眉挑得更高了。

  “對啊,都怪我不好,如果我不跑去找你喝酒,我就不會--你就不會--我們就不會--”她嘆了一口氣。

  向榮沒有吭聲,默默看著她,不知道她還會說出什么有趣的話來。

  “事到如今,我媽一定不會罷手,她絕對會逼你娶我的﹗”她煩惱的咕噥著,終于停下腳步,大大的眼睛看著他。“所以,我想過了。”

  “嗯?”

  欣欣深吸口氣,小手緊緊握住色鉛筆,正經八百的宣布。

  “你私奔好了。”

  “私奔?”他挑眉。

  “對,私奔。”她咚咚咚的跑到床邊,仰起小臉,萬分抱歉的看著他。“那個陳什么--”

  他提醒。“陳信明。”

  “喔,那個陳信明,就是用這種方式逃走的。我真的覺得好抱歉,但是除此之外,真的也沒辦法了。”她握住他的手,用力搖晃,極力表達歉意。“你就安心的去私奔吧﹗別擔心,我已經被退貨一次了,再被退一次也沒啥影響。”

  向榮瞪著那張認真的小臉。

  見他一臉錯愕,欣欣急忙補充。

  “向大哥,我知道你人好,昨晚上--”她的小臉脹得通紅,但還是鼓起勇氣,把話說完。“昨晚上你喝醉了,你你你--用不著對我負責的,我不能占你便宜,這樣不公平。”

  這個小女人,怎么會單純善良到這種地步?﹗

  看著她那滿是愧疚不安,卻又萬分可愛的小臉,向榮伸出手,把她拉進懷中抱著,下巴頂著她的額頭,暗暗嘆了一口氣。

  “向--向大哥?”欣欣慌亂的抬起頭,不知所措的看著他。

  “你真的覺得,這樣對我不公平嗎?”向榮輕聲問,雙臂把她困在懷中,不肯放開。

  “嗯。”她充滿信賴的點頭。

  他露出微笑,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,低下頭來。“那么,我們得想想,怎么做才能對彼此公平些了?”

  欣欣再次點頭,然后張大了眼。“你有更好的方法嗎?”

  “有。”他說。

  “什么--”還沒問完,欣欣就發現,自個兒的毛衣裡多了一只大手。

  那只熱燙的大手,三兩下就脫掉她的內衣,直接掏握住她軟嫩的豐盈,粗糙的拇指刷過敏感的蓓蕾,惹得她全身一震。

  “向、向向向向向向--”她目瞪口呆,在他的侵襲下,連話都說不好。

  “只要我占回來,不就扯平了?”向榮微笑著,輕易將她拉上床鋪,用巨大的身軀壓製住她軟弱的掙扎。他的力道控製得很巧妙,沒有弄疼她,卻也讓她無法逃走。

  沉重的男性身軀欺壓上來,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的柔軟,昨晚的親匿回憶,一下子全都回來了。

  “向、向大哥,呃--你在作什么?”欣欣慌忙的想要推開他,但是小手剛擱上他的肩膀,那張薄唇已經堵住她的小嘴,霸道的享用嫩唇柔舌,汲取她的香甜,轉眼就把她吻得昏昏沉沈,整個人都軟了--

  “占你的便宜。”他很輕很輕的說道,熟練的找尋她最敏感的花蕊。

  “呃,嗯--”她眼睫半閉,因為他的探索而顫抖輕吟著,已經忘了該反抗,婉轉的嬌吟隨著他放肆的侵襲而有了美妙的起伏。  “你出聲的話,他們會聽見的。”他靠在她耳邊低語,醇厚的笑聲讓她的身軀更加火燙。

  欣欣咬著唇,徒勞無功的想製止那羞人的呻吟,緊咬的牙關卻被他的指撬開。

  “別咬傷自己。”向榮低語,扎實的重量將她壓入床鋪中,薄唇堵住她因難耐而逸出的嬌柔呻吟。

  她承受著他恣意加深的吻,沒有察覺,他的雙手逐一褪去兩人的衣衫,讓她如昨晚般徹底赤裸--

  正如向榮所說的。

  他們扯平了﹗

第七章

  “唉喲,真的是么壽喔﹗”

  “對啊對啊,做人怎么可以這樣?”

  “這種女人,實在是應該給雷公爺劈--”

  晚上八點零三分,一干人等擠在歐陽家客廳,圍著電視議論紛紛。

  電鈴聲響起。

  “門沒關,自己進來啊﹗”李月在裡頭大喊,一臉激動的守在電視前頭,舍不得離開。

  大門被推開,一個男人從外面走了進來,她聞聲回頭,立刻收起怒容,換上笑臉。

  “唉啊,向榮你來啦?要不要吃湯圓?廚房裡有一鍋,我剛煮好的,你自己去舀來喝,別客氣啊﹗”

  “欣欣呢?”

  “喔,她啊,在樓上房裡。”李月笑咪咪的看著他。“你就順便幫我端一碗湯圓上去--”

  “啊﹗”電視機前的眾人,突然齊聲發出驚呼。

  李月火速回頭,瞪大眼睛,盯緊了電視。“演到哪裡了、演到哪裡了?啊,這個男的怎么突然死了?剛剛是怎么回事?”

  眾人議論紛紛,報告劇情發展,一邊看一邊罵,看得激動不已,幾乎要砸電視。

  一個小時裡頭,扣除掉十五分鐘的廣告,剩下的四十五分鐘裡,有三十分鐘在哭,十五分鐘在吵架。他們的情緒,也隨著劇情或哭或笑或罵。

  鎮上有不少人,每晚都離不開八點檔,甚至因為八點檔,而有嚴重的間歇性精神錯亂失調症。不只如此,獨樂樂不如眾樂樂,獨罵罵也不如眾罵罵,一個人指著電視咒罵,總比不上一票人指著電視罵來得過癮,左鄰右舍還會呼朋引伴,一塊兒湊到某一人家裡去。

  放眼鎮上,最近最有人氣的,莫過于歐陽家,于是乎,每晚一到八點,不少人全都拿著扇子,自備板凳與茶點,上門看電視。

  向榮端起湯圓,逕自上樓,來到欣欣的房前。

  門沒有上鎖,他熟練的推門而入,瞧見她正趴在書桌前睡覺,雙臂下還壓著一本斬出版的童話繪本。

  黑眸注視著她熟睡的嬌容,漾出濃濃的溫柔,他勾唇一笑,把湯圓擱在一旁,脫下身上的外套替她蓋上。

  欣欣卻睜開蒙 的眼睛,從身上的外套,看到身旁的男人。

  “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。”她揉揉眼睛,打了個小呵欠。

  “今天有點事,忙到比較晚。”他在床沿坐下,把熱呼呼的湯圓端到她面前。柔軟的床鋪因為他的重量而陷下,連可憐的床墊也發出慘叫,那高大的身軀,坐在滿是碎花的床單上,無論怎么看都覺得突兀。

  “是向媽煮的嗎?”她接過手,用掌心捧著溫熱的瓷碗,瞇眼看著碗裡的湯圓,只覺得還有些困倦。

  最近天氣冷,她不但貪睡而且還貪吃,整日吃吃睡睡,精神也不太好,連圖都畫不到幾張。

  “不是。”他從床頭拿了一本繪本,隨意翻看,已經完全摸熟了她房內的每個地方。

  自從那日“酒后亂性”后,他幾乎每晚報到,每晚八點,一群人擠在樓下看連續劇,他就會出現在她的房門口。

  其實,一開始是欣欣開口,要他來詳談的。她努力想勸說他放棄這樁婚事,盡快逃出鎮上,但不知為什么,他們談著談著,最后都會談到床上去--

  有幾次,向榮來的時候,她正忙著畫圖。他也不吵她,就坐在一旁,靜靜翻看她收藏的繪本與童話;等她想到,該要商量私奔大計時,通常都過了九點,母親大人又會端水果或燉湯上來,讓她錯失開口的良機。

  啊,不行不行,婚期漸漸逼近,再這樣下去,他們真的會被逼著結婚的﹗

  欣欣吞下一顆紅豆湯圓,打定了主意,趁著今天機會難得,非得把事情解決不可。

  “向大哥--”

  “向榮。”他頭也不抬的糾正。

  “呃,喔。”她瑟縮了一下,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開口。“我上次跟你說的事,你想清楚了嗎?”

  “什么事?”他兩手擱在腿上,捧著繪本,黑眸睨了她一眼。

  “就是--逃婚那件事啊﹗”欣欣雙手交握,憂慮的看著他。“我是說真的,你真的不用擔心我,也不用擔心我媽,等事情過去之后,她不會怪你的。我知道你對我好,但結婚是一輩子的事,你應該要多為自己想想,你說對不對?”

  “嗯。”他微微牽動嘴角,點頭。

  “所以啊,你不要顧慮太多。現在這個時代,講求的是你情我愿嘛,而且是我有錯在先,你不需要對我負責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他垂下眼,伸手將繪本翻了一頁。

  他知道?

  “啊,喔。那就好。”欣欣眨了眨眼,松了口氣的同時,心頭卻也有些異樣的抽痛。

  唉,她不是早已知道,向榮並不屬于她,他的體貼、他的溫柔、他的親吻與撫觸,都應該屬于另一個女人,她不能夠那么自私,因為自個兒喜歡他,就逼他接受一樁不情愿的婚姻。

  想著想著,她偷偷嘆了一口氣。

  “那,你需不需要我幫忙整理行李?”她咽下湯圓,覺得那口湯圓像是梗在胸口,讓她胸口發疼。

  “不用,我會處理。”他繼續翻看下一頁。

  “喔。”她垂下頭,沒了胃口,只用湯匙攪動湯圓,半晌后又抬起頭來。“向大哥--”

  “向榮。”他再度糾正。

  她咬著紅嫩的唇,聽話的改了稱呼。“向榮,抱歉給你惹了那么多麻煩--”喔,他一定很難跟他所愛的女人解釋吧?

  向榮放下繪本,抬頭看著她。“沒關系。”

  “可是向爸向媽那邊--”

  他伸出手,將自責不已的小女人拉進懷裡,伸手輕捏她的下巴,強迫她抬起頭來。

  “他們不會介意的。”

  “真的?”她怯生生的眨著眼睛。

  “嗯。”他嘴角輕揚,吻了她一下。

  欣欣粉臉紅透,小臉垂到胸口,一雙小手擱在腿上,把運動褲揪得縐縐的。

  她似乎不該坐在他的大腿上,可是--可是--可是天氣好冷,他的身體又好溫暖,她實在舍不得離開--

  欣欣在心裡掙扎不已,頸窩卻酥酥痒痒的,她回過神來,卻發現向榮正低著頭,輕輕舔吻著她,一只大手則從腰側往上探,溜進了她的上衣裡。

  “向大--向榮,不行啦,這樣--這樣不好啦--”她紅著臉,急忙想抓住他不安分的大手。

  “哪裡不好?”他語音低啞,環抱著她,在她耳畔開口。“你不喜歡?”

  溫熱的鼻息噴在耳畔,欣欣敏感的縮了一下,臉兒更紅。

  “也不是啦--”她的聲音很小很小。

  呃,實話說,她是很喜歡啦﹗自從那天,半醉下和他偷嘗禁果之后,她就欲罷不能了--可是--可是就算是真要作“壞事”,也得考慮一下環境地點啊﹗

  “不行啦,大家--大家都在下面--”

  他翻身讓她躺到床上,脫去上衣,壓在她身上,雙瞳 黑地看著她,啞聲開口。

  “他們忙著看電視,不會注意的。”

  “呃--”

  她試著想再說些什么,可看著他結實性感的胸膛,腦袋就一陣發燙,別說是爭辯了,她甚至無法思考,只能被他拖進激情的漩渦裡,愈沈愈深--

  誰知道,兩人才做完“壞事”沒多久,樓下就傳來一陣熟悉的哀怨歌聲。

  啊,慘了,是片尾曲﹗

  上一秒還全身酥軟,累得半夢半醒的欣欣,立刻驚醒過來,慌亂的猛拍著他的肩頭。

  “向大哥,在放片尾曲了,快點、快點,快把衣服穿上,媽會上來的﹗”她推開身上的男人,手忙腳亂的滾下床,胡亂的把衣服往身上套。

  被捉奸在床一次就很慘了,兩次還得了?﹗

  話才說完,果然就聽見有人上樓的聲音,她顫抖的穿妥衣裳,一回頭卻看見他剛撐起偉岸的身子,伸手去拿上衣。

  “向大哥,你、你快一點﹗”她焦急的催促。

  “好。”他淡淡的說道,慢條斯理的穿上衣裳,再跨出凌亂的床鋪,不疾不徐的穿妥內褲。

  欣欣就怕穿幫,實在等不下去了,連忙抓起牛仔褲,主動接手穿衣的重責大任,小手胡亂的摸索,忙亂的想替他扣好扣子,誰知道忙了半天,褲前的拉煉卻始終拉不起來。

  呃,啊,他他他他--

  欣欣倒吸一口氣,粉臉燙紅,訝異的看著眼前再度“蓄勢待發”的男性象征,無法移開視線。

  怎么那么快?他們不是才剛--他怎么這么快又“激動”起來了?

  “我喜歡你的手。”他意有所指的說,嘴角的笑帶著幾分邪氣,跟平時的剛毅截然不同。

  她羞得忙收手,門卻在這時打開。

  欣欣嚇得魂都快飛了,連忙轉過身來,擋在向榮的面前,就怕被人發現,他這會兒的狀況有多么不宜見客。

  “向榮啊,湯圓還有呢,你要不要再吃一點?”李月探頭進門,笑咪咪的看著準女婿說。

  “媽,我們在談事情。”欣欣紅著臉說道,只想快點打發母親走。“你先下去,我們一會兒再下去吃啦。”

  “談事情?”李月好奇的問。“談什么事?”

  “呃--”欣欣眨了眨眼,腦袋一片空白。

  “生孩子的事。”身后傳來低沉的嗓音。

  什么?﹗他說了?他說了?他居然說了﹗?

  欣欣嚇得臉色發白,差點要腿軟的癱倒,這才聽到向榮補充說明。

  “我們是在談,婚后該要生幾個孩子。”

  “啊,喔。”李月恍然大悟,頻頻點頭。“這個是應該無談談,我曉得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,不過啊,我是覺得--”

  見老媽一副要推開門,走進來發表長篇大論的模樣,欣欣一驚,連忙跑上前,用身子壓住房門。

  “媽,別說了,你先下去啦,我們馬上就會下去了。”

  “唉,不是,我是說不孝有三,你別推我啊--”

  “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。”欣欣連聲說道,硬是把母親推出房門,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關上門,把危機隔絕在外。

  李月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,先是皺起眉頭,接著又突然笑開了臉,對著房門贊許的猛點頭。

  喲,不錯不錯,年輕人感情好,這會兒想獨處呢﹗看來她抱外孫的日子近了。啊,這么一來,她得快去張羅嬰兒的衣裳啦、搖籃啦那一類的東西才行啊﹗

  她哼著片尾曲,心情愉快的下樓,忙著去找鄰居張羅東西了。

  XXXXXXXXXXXXXXXXXXXX

  日歷撕了一張又一張,欣欣揉掉了今天的那一張,然后掀開下頭的,偷偷翻了幾頁,看著那個日期,然后嘆了一口氣。她在書桌前坐下,雙手撐著下巴,呆看著窗外。

  日子像是過得特別慢。

  自從幾天前,向榮遠去荷蘭,參加國際花節后,她就覺得全身不對勁,像被抽了骨頭似的,整個人軟趴趴的,沒有一絲力氣。

  見不到他,她的心就空空的,像是缺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。

  她趴在桌上,再度嘆了一口氣,視而不見的看著窗外綠樹,腦子裡開始胡思亂想。

  向榮會不會聽她的話,趁著去參加國際花節的機會,跟心上人私奔了?啊,莫非,他喜歡的人,是金發碧眼的外國女子?

  她愈想愈覺得有可能,他不是每年都要跑好幾次荷蘭嗎?說不定生意只是藉口,他其實是去荷蘭與愛人耳鬢 磨。

  腦子裡的幻想一發不可收拾,欣欣忍不住拿出鏡子,對著鏡子猛瞧。

  唉,她的眼睛是夠大,但總是蒙蒙 ,哪裡比得上歐洲美女的放電明眸?再說這小小的臉兒、細致的五官,也沒有半分性感可言,肯定是比不上媚眼豐唇的西方佳麗,而她的胸部--

  滴溜溜的眼兒往下瞄,看著運動服下的柔和曲線,粉嫩的臉兒頓時變得紅潤潤的。

  好吧,雖然她不是豐滿得讓人一手難以掌握,但是向榮很喜歡啊,每次他都--

  呃,不過,他是不是吃膩了水蜜桃,所以才愛啃她這顆澀果子?

  她對著鏡子,又嘆了一口氣,心情跌到了谷底,覺得自個兒根本無法跟荷蘭美女媲美。而且--而且--而且她的英文好爛啊,嗚嗚--

  也不管荷蘭人說的是不是英文,欣欣抱著鏡子自怨自艾,幾乎就要哭出來了。

  樓下的電話響起,打擾她自憐的情緒。電話鈴聲很剌耳,響了大半天,卻遲遲沒有人去接聽。

  欣欣擱下鏡子,慢吞吞的下樓,原本還希望它會自己停下來,但打來的人似乎有無比的耐心,堅持得很,一直到她晃到客廳時,電話仍舊響個不停。

  “喂,找誰?”她漫不經心的問。

  “是我。”

  聽到熟悉的低沉嗓音,她愣了一下,反射性的左右張望。客廳裡空無一人,媽媽不在,爸爸不在,那群湊在她家裡看電視,或開討論會的閑雜人等也不見蹤影。

  “喂?欣欣?”電話裡再度傳來他的聲音。

  “呃,我在我在。”她趕緊應聲,有點作賊心虛,不由得蹲在沙發后頭,用最小的聲音問他。“你回來了嗎?”噢,她好想他好想他喔﹗

  “還沒。”

  小臉垮了下來。

  “喔--”對了,她忘了,向榮說過,要待在荷蘭十天,處理國外訂單的,這會兒才第五天而已。

  討厭,還有五天,好久喔--

  咬咬唇,她伸出手指,沮喪的在地上畫圈圈,喃喃發問︰“有什么事嗎?”

  他是不是在私奔前,要跟她打聲招呼?

  “我明天回去。”向榮在世界的那一端說道,醇厚的聲音還是那么的好聽。“你晚上別太早睡,我會過去。”

  “明天?”欣欣一愣,停下畫圖圈的動作,猛然抬起頭來,差點扭傷了頸子。“呃,但是、但是--你不是說,這次要待十天的嗎?”記憶中,他的荷蘭之行通常只有延遲,可還沒有提前回來的紀錄。

  “生意談好了,所以先回來。”他說得輕描淡寫。

  “喔。”她點點頭,不自覺的傻笑起來,但是笑容只維持了兩秒,她又啊了一聲,小臉沮喪的皺了起來。“可是--我明天不在家耶--”

  “你去哪裡?”

  “台北。”欣欣重新低頭畫著圈圈,奸懷念他的氣息與體溫。“我和出版社約好,這次要上去交稿,順便跟美術設計討論。那個極品--不對,呃,是向剛,他說明天也要去台北,可以載我一起上去,所以--”

  “那我們約在台北。”

  “啊?”她一呆。

  “我確定班機就告訴你。”

  “啊?”

  “記得帶著手機。”

  “啊?”

  “算了,我再打電話和向剛說。”

  “啊?”

  “我明天直接到你出版社,你在那裡等我。”向榮的聲音突然低下好幾個音階,轉為沙啞,語調親匿得讓人臉紅。“想我嗎?”

  “呃--想--”她傻傻的回答,實話實說。

  這個答案,讓電話那端傳來幾聲濃濁的喘息。

  “我也想你。”

  欣欣蹲在地板上,臉兒燙紅,因為這簡單的幾個字,高興得全身輕飄飄的,先前的沮喪早已一掃而空,再也不在意自個兒英文爛到不行。

  “乖乖等我回來。”向榮再度開口。

  “好。”她乖乖點頭,愿意等他一輩子。

  “大哥,夠了吧?花商還在等著呢﹗有什么話可以明天再說,欣欣可以等,但是鈔票可是不等人的,錯過了這次機會,咱們可要損失不少啊﹗”電話那端,傳來向柔催促的聲音,口吻有幾分的調侃,似乎不耐兩人情話綿綿。

  向榮又簡單的交代幾句,隨即收線,話筒裡沒了他低沉好聽的嗓音,只剩下單調的嘟嘟聲。

  欣欣舍不得放手,小臉還貼在話筒上,心裡甜甜的暖流幾乎像要滿溢出來。

  他想她耶﹗

  向榮想她耶﹗

  然后,她抱著電話,坐在客廳的地板上,傻傻的笑了起來。

第八章

  “欣欣、歐陽欣欣﹗喂,歐陽欣欣,我叫你啊﹗”高昂的呼喊從后方傳來,伴隨急促的腳步聲,接著一只手重重拍在她的肩上。“呼、呼、呼,那、那么巧啊,你也來交稿?”

  正在等電梯的欣欣,被拍得差點跌倒。她轉過頭來,小臉上綻出驚喜。

  “啊,鳳婷﹗”她訝異的喊道,熱情的抱住對方,在電梯前繞圈子。

  兩人是大學同學,畢業后作的工作性質也相同,但是畢竟一個在台北,一個在中部,久而久之就斷了音訊。欣欣是知道,林鳳婷也跟這間出版社有合作關系,卻沒想到會遇著。

  “真的好久不見了,自從你畢業回家之后,就沒見過了。我想想,有四年了,對吧?”林鳳婷還累得直喘氣,臉上卻笑意不減。

  電梯門發出清脆的聲響,應聲而開。兩個剛交了畫稿的小女人,熱絡的聊天,一塊兒進了電梯。

  “我前幾天才收到你的喜帖。啊,對了,你的喜帖為什么有兩張,上頭新郎的名字還不同,是印錯了嗎?”林鳳婷問。

  “這個--”欣欣一僵,笑得萬分尷尬。“說來話長--”

  “說來話長?哈,那沒關系,等一下一起去吃個飯,你再慢慢說給我聽。”

  “啊?可是--”

  欣欣才剛要拒絕,就見一根食指伸到她眼前左搖右晃。

  “嘿,可別說你沒空喔,我們那么久沒見了,不會連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吧?我請你嘛﹗”

  “呃--”

  “該不是急著回去跟情人見面吧?”

  被說中心事,欣欣的臉兒立刻變成紅蘋果,羞得抬不起頭來。

  “不是啦,他、他、他--”雖說離飛機抵達的時間,還有好幾個小時,但是她一顆心早就飛到向榮身邊,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,連剛剛交稿時,都有好幾次想他想得出神。

  “嘿嘿,不管啦,就快結婚了,多的是機會可以你儂我儂,今晚分點時間給我這個老同學,不過分吧?”林鳳婷瞪大眼睛。

  “可是--”

  “欣欣,我沒想到你這么重色輕友耶﹗說吧,就一句話,給不給面子?”

  “也不是,我--”

  “那就對啦,咱們走﹗”

  “但是我已經約好--”她原本跟向剛約好,要一塊兒去接機的。

  “唉啊,電話拿來,我替你說啦﹗”林鳳婷主動翻她的包包,抓出行動電話,問出號碼后撥通。“嘿,給我聽著,欣欣今晚被我這個老同學綁架了,我晚點會把她送回去的--”

  她一邊哇啦啦的說著,一面推著欣欣上計程車,根本不給人半點拒絕的機會。

  CCCCCCCCCCCCCCCCCCCC

  brUB裡各色燈光閃耀,搖滾樂震耳欲聾,兩個小女人坐在角落。美式餐點被掃了個精光,服務生收下空空的餐盤,替她們端上雞尾酒。

  欣欣慢吞吞的把事情說了一遍,面前的酒杯還有八分滿,倒是林鳳婷聽得目瞪口呆,轉眼已經喝了第三杯。

  “哇,等等,我先搞清楚一下。你是說,你的第一個新郎丟下你,跟人私奔去了。而你過不了多久,又跟第二個滾上床,還被人活逮?”

  左右兩桌的人,聽見這么“精彩”的對話,立刻轉過頭來,對欣欣投以“欽佩”的眼光。

  “噓,你小聲點啦﹗”她尷尬的低喊,小臉貼在桌上,幾乎要沒臉見人了。

  林鳳婷才不管,挑眉左右一瞄,看得那些人自動把視線收回去。她往前傾身,繼續先前的話題。

  “欣欣,我說啊,既然他愿意娶你,你干么還拚命勸他逃婚?”

  “呃,也不是啦,只是,那天我和他都喝了酒,才會--”粉臉微微泛紅,聲音愈來愈小。“這樣就要他負責,感覺很--很奇怪嘛--”

  “那你究竟喜不喜歡他啊?”

  “我--我--”她低著頭,小手扭啊扭,奸半天才輕微的點點頭。

  見她點頭,林鳳婷豪氣的一拍桌子。

  “既然喜歡,那就嫁啊,還跟他客氣什么?”

  “可是--可是--”欣欣囁嚅了半晌,別扭的搖頭。“不行啦,他已經另有對象了。”

  “那有什么?先搶先贏啊﹗”

  欣欣咬著下唇。“不行,我辦不到--”

  “我的大小姐,這種事有啥辦不到的?來,我教你,你只要--”還沒來得及面授機宜,手機就響起,林鳳婷接起電話。“喂,對,我在外頭吃飯。跟誰吃飯?你管我跟誰吃飯?我問你,飯煮好了沒?”brUB裡收訊下良,她一邊說著,一邊離開餐桌,往門口走去。

  欣欣坐在位子上,乖乖等著。但是等了一會兒,林鳳婷還是不見蹤影,她困惑的轉身,伸長了脖子,察看門口的動靜,卻看見鳳婷竟在門前跟人拉扯起來了。

  “喂,你做什么?放開我?我說我不要去,你聽不懂啊?你耳朵聾啦?啊?”林鳳婷一邊嚷著,一邊卻被扯了出去,嬌小的身子消失在門后。

  欣欣倒抽一口氣,抓起包包立刻追了出去。

  “鳳婷,怎么回事?”她推開門,焦急的問道。

  brUB外是一條長巷,兩個男人揪住鳳婷的左右手,也不管她愿不愿意,就想強拉地上車。

  一見有個嬌甜的小女人跑出門,兩個男人先是一愣,隨即雙眼發亮的湊過來。

  “唉啊,小姐你好啊,一個人嗎?我們一起去喝酒吧?我請客、我請客。”他連聲說道,伸手就想來摸欣欣的肩膀。

  哇,好重的酒味﹗

  她忍住嘔吐的沖動,搗住鼻子,閃過那只祿山之爪,連退兩、三步,卻撞到另一個男人。“啊,對不起對不起,我不是--”她回過身,卻發現這個男人也是醉醺醺的。

  “阿龍,你已經有一個了,這個讓給我啦﹗”二號醉漢打了個酒嗝,沖著她胡言亂語。“小姐,你別理他,我比較好啦,你跟我一起回去,我一定會好好疼你的--”說完,他居然伸手就要抱她﹗

  欣欣驚呼一聲,抱著腦袋拚命閃,眼角看見鳳婷正拾起腳兒,用力 一號醉漢,同時揮舞著皮包沖過來。

  “喂,你別碰她﹗”

  紅色的皮包正中二號醉漢的腦袋,沒能打暈他,反而把他惹火了。

  “媽的,你敢打我?”他撫著腦袋,惱羞成怒,回頭抓住鳳婷,掄起拳頭就要開扁。

  “啊,放開她、快放開她﹗”欣欣嚇壞了,情急之下,也拿著皮包對著那男人一陣亂揮。

  誰知道,她的武器不到五秒就被對方揮開。一號醉漢沖過來,忍痛加入戰局,二號醉漢則丟開鳳婷,巨大的串頭往她的小臉揮來--

  啊﹗

  她嚇得放聲尖叫,閉眼伸手想擋,卻什么都沒擋到。

  咦?不會痛?

  她忐忑的等了幾秒,接著狐疑的睜開眼,竟先看見二號醉漢捧著肚子,臉色發白的跪倒在地。蒙 的大眼經睛,不安的左看看、右看看,接著就瞧見黑暗之中,出現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。

  是向榮﹗

  欣欣喘了一口氣,頹然跪倒在地上,看著臉色酷厲到極點的他,一步步的走過來。

  “受傷了嗎?”他問道,臉色陰沈嚇人。

  她拚命搖頭,跪在原地沒辦法動彈,只能仰著小臉看他。認識多年,她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這么可怕的表情,那樣的神情,讓她覺得膽怯,也讓她陌生。

  眼前的向榮,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溫柔學長,更不是那個熱情的情人,反倒像是一頭亟欲噬血的猛獸。

  確定她安然無恙后,他獰笑著伸出手,將對方揪起來,結結實實的再揮出一拳,接著又是一拳--

  可怕的聲音回蕩在長巷裡,欣欣嚇得沒辦法呼吸,眼見他的殘厲有增無減,絲毫沒有住手的意思,連忙撐起發軟的雙腿,鼓足勇氣沖上去。

  “向大哥﹗”她往上一跳,抱住他揮出的臂膀,就怕再打下去,現場會出人命。“別打了,我沒事啦,真的,他們只是喝醉了,不是故意的。”她緊張的說道,小臉慘白。

  他瞪著她,瞇起黑眸,眼裡的暴戾之氣,在她擔憂的注視下,一點一滴的褪去。

  幾秒鐘之后,他拳頭一松,放開手裡被打得幾乎昏厥的醉漢,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,往巷道的盡頭走去。

  “啊,等一下,我同學--”欣欣擔心的四處張望,才發現原來向柔也來了。她正站在街燈下,腳邊躺著被她擺平的一號醉漢。

  “交給你處理。”向榮簡潔的說道,腳步沒停。

  “OK,沒問題。你先載欣欣回去,我坐二哥的車回去就行了。”向柔將眼鏡推回鼻梁上,同情的看著被大哥拉走的欣欣,完全沒有上前解圍的念頭。

  唉,大哥是不常發脾氣,但是當他發火時,她絕對不想在場,反而會腳底抹油,有多遠閃多遠。

  所以,欣欣啊欣欣,愿老天保佑你嘍﹗

  JJJJJJJJJJJJJJJ

  上車后,向榮始終沉默不語。他熟練的駕著車,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奔馳,窗外的燈光照耀入內,車內靜悄悄的。

  欣欣偷瞄他一眼,一句話也不敢吭。

  經過泰安休息站時,他走下車,買了些食物給她。

  天氣很冷,她默默喝著燙口的湯,用細細的竹簽,戳著紙杯裡滴溜溜亂轉的貢丸,偶爾偷瞧他一眼,猜測他的怒氣指數是上升還是下降。

  他一臉面無表情,可看起來卻更嚴酷。

  下了高速公路,車子繼續往前行,沒過多久,她就發現,車子並不是開往回家的方向,反而轉往山徑的小路上,四周愈來愈陰暗,別說是住家了,連路燈都沒有。

  一會兒之后,車子駛到一扇鐵門前,向榮下車開了鐵門,才又上車。

  欣欣困惑的左看看、右看看,在濃重的夜色中,認出這條路是往他家花房的私人道路。

  向家幾代種植蘭花,向榮雖然改變經營方針,卻還在山上的私人土地裡,保留一座溫室,用來養育稀有的蘭花。只是,花房的地點很偏僻,平常沒有什么人上來,欣欣也只上來過幾次。

  “我們要去花房嗎?”她小聲的問。

  他沒說話,直到把車開到小徑的盡頭,這才熄火。

  “咦?還沒到不是嗎?車子壞了嗎?”她四處張望,四周黑漆漆的,沒有花房的燈光,只有遠處能看見山下的點點燈火。

  “沒有。”他冷聲說。

  一聽到那冷冰冰的聲音,她怯怯的抬起雙眸,小聲的探問。  “向大哥--你、你在生氣喔?”

  他緊抿著唇,半晌后才開口。

  “你說呢?”

  “呃,為什么?”她真的搞不懂嘛,剛才的情況太混亂,誰曉得他在氣什么?﹗

  他眼一瞇,吸了口氣,沉聲道︰“你去那裡作什么?”

  “呃,我臨時遇到老同學,去吃個飯--”見他眼中冒火,欣欣的聲音愈來愈小。

  “吃飯吃到brUB去?”他一臉鐵青。

  “鳳、鳳婷說,那家剛開幕,料理很不錯,而、而且我也跟向剛說了。誰知道會遇到那兩個酒鬼--”她咬著唇,愈說愈委屈。“我看見她被扯出去,才擔心的追出來。”

  巨大的聲量在車內炸開來。

  “你就不會找人幫忙嗎?”

  欣欣被轟得差點想跳車,她深吸一口氣,才有勇氣再開口。

  “呃--我一時沒想到嘛--”她低著頭,維持求饒姿態,知道自己理虧,更知道他的憤怒,是因為擔憂她的安危。他會生氣,是代表他真的很在乎她吧?

  向榮緊抿著唇,一語不發。

  見向榮的臉色沒有軟化的跡象,欣欣伸出小手,扯扯他的衣袖。“向大哥,你別生氣,我、我、我下次會記得找人幫忙的。”

  幽暗的黑眸往下一掃,看著衣袖上的小手,再看看她擔憂不安的小臉。

  過了一會兒,那緊繃的五官才逐漸和緩。他伸手轉動車鑰匙,重新啟動車子。

  呼,危機解除﹗

  欣欣偷偷松了口氣,卻又發現,向榮下一秒又把火熄了。

  “啊,怎么了?”她眨著眼睛,擔心車子是不是壞了。

  “我忘了一件事。”向榮開口。

  “什么?”她無辜的問,下一秒就發現他正在吻她。

  這是一個激情而熱烈的吻,幾日分別的相思,像是都傾注在這個吻裡。他未刮的胡子,扎得她細嫩的肌膚發疼,雙臂緊得像鐵條,讓她幾乎難以呼吸。

  欣欣一陣暈眩,不自覺貪婪的回應著,緊緊攀著他厚實的肩背。天啊,她好想念他,他的體溫、他的味道和他結實健碩的軀體--

  冰涼的空氣撫上粉嫩雙峰,欣欣猛然回過神來,緊張兮兮的猛搖頭。

  “不行﹗”她喘息著,縮到最角落,羞怯得開始結巴。“我、我、我還沒洗澡--”

  “我喜歡你的味道。”向榮的聲音低沉暗啞,拇指撫過她被吻腫的紅唇。

  這幾天,他用最快的速度,馬不停蹄的處理完所有商務,協助處理的向柔也累得不曾合眼,不斷抱怨他太過心急,壞了做生意的規炬。

  但是,他怎么能夠不心急?上回延期回國,欣欣就差點成了陳家的媳婦,如今雖然兩人婚期近在眼前,但是任何事情一扯上這迷糊的小女人,難保不會又出什么差錯﹗

  果然,他只是離開幾天,她又笨笨的往危險裡跳。先前在brUB外頭,他親眼瞧見她差點被打,長年的冷靜陡然碎裂,他氣憤得失去理智,簡直想要當場殺了那兩個醉漢。

  向榮深吸一口氣,用力抱緊懷裡香軟的小女人,確定她安然無恙,沒有受到絲毫傷害。

  外頭開始下起雨了。

  車內陰暗,她如雪的肌膚,在凌亂的衣衫下,掩映得撩人遐思。她的雙肩渾圓,臂膀潔白晶瑩,隨著每一次呼吸而輕顫。

  男性的灼熱呼吸,刷拂她頸間的肌膚,欣欣只覺得一陣意亂情迷,小手上探揉弄著他的發,撫著他古銅色的臂膀,她手下糾結的肌肉,富有活力的跳動。

  她因為那灼熱的視線而發顫,朦朧問感覺到一雙大掌,握住她的腰。

  “坐上來。”他說。

  “什么?”她雙眸氤氳,濕潤的粉唇微張。

  “坐到我身上來。”他嘶啞的重複,黑暗之中,雙眼格外明亮。

  她羞怯得紅了臉,輕咬著下唇,遲疑了一下,可欲望如星火燎原般熾猛,想壓都壓不下來。而且,再過幾天,他就不是她的了,那--反正是最后一次--

  欣欣顫抖著鼓起勇氣,攀著他的肩頭,在他的掌握下,跨坐到他身上。

  一瞬間,她有些緊張。車窗是透明的,遠方還可以看見山下的燈火--

  然后,向榮熱燙的欲望擠入嬌嫩的花徑,她倒抽口氣,反射性的逃開,腰上的大掌卻不允許。

  他的眼神火熱,唇角微揚,教導著她律動。

  欣欣低喘輕吟,沒多久就忘了周遭,雙手緊緊抓住他的雙臂,身體像著了火一樣發燙,細小的汗珠滲出肌膚。

  他握著她的纖腰,加強了律動的力道和速度。

  難以承受那些激情,她的呻吟轉為輕泣,在狹隘黑暗的車廂內,更顯得惹人憐愛。屬于他的火焰,一陣又一陣的涌來,兩人幾乎在同時攀上高峰--

  事后,欣欣趴在他身上輕喘,聽著兩人的心跳,從急促漸漸歸于平靜。她緊閉起雙眼,直到這時候,才悲慘的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。

  怎么辦?她愛上他了。

  WWWWWWWWWWWWWWWWWW

  黃道吉日,照例是艷陽高照。

  欣欣站在房裡,瞪著窗外的綠樹發呆,任憑表姊替她作最后的準備。

  叩叩叩。

  敲門聲響起,她回過神來,轉頭看著鏡中化著新娘妝,身穿白色婚紗的自己,心中沒有半點新嫁娘的雀躍,反倒難過得好想哭。

  向大哥應該已經走了吧?婚禮前一晚,是大伙兒最沒有防備的時候。雖然說,她發現自己動了心,不但愛他,而且還愛得無法自拔,但是他明明有了對象,她實在無法橫刀奪愛--

  叩叩叩。

  敲門聲又響,表姊幫她戴上頭紗,揚聲回答。

  “等一下,馬上就好了。”說完,表姊微笑的替她順好白紗。“應該是男方的人來了,走吧,這樣就行了,準備好了嗎?”

  來?﹗噢,不,他不會來了,他已經逃走了,跟著他的意中人私奔了--

  她忍住即將決堤的淚水,認命的站起身,去面對即將來臨的混亂。

  喚,媽媽要是發現,向大哥逃走了,會不會又昏倒了?

  她們又會急著替她安排相親嗎?

  欣欣在表姊的攙扶,走下階梯,眼眶裡又有淚水在滾動。

  向大哥逃去哪裡了?

  以后還見得到他嗎?

  他會不會有一點點的想她?

  淚水滴下粉頰,她的胸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,好痛好痛。

  踏下最后一階后,李月迎面而來,欣欣深吸一口氣,抬頭準備應付母親的嚎啕大哭。

  “唉啊,欣欣,快點快點,別誤了時辰,到門口這邊來,向榮都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。”

  他來了?﹗

  她陡然一呆,愣愣的看著滿面笑容的李月。

  李月的身旁,擠滿了來看熱鬧的鄰居,男女雙方的家人忙成一團,搬著各色的聘禮。而向榮則穿著正式的西裝,站在窗下,灼熱的黑眸越過大半個客廳,緊盯在她的小臉上。

  欣欣屏住氣息,還以為眼前的男人,是自個兒想像出來的幻影,連忙掀開白紗,想瞧個仔細。

  不﹗不是幻覺,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,的確就是向榮,貨真價實、如假包換﹗他沒有逃走,反倒隨著親友上門,準備娶她為妻。

  他要娶她?他明明就另有心儀的對象,卻還是堅持為了負責而娶她?

  她的臉色唰的變白,簡直可以跟她身上的白紗媲美。

  “欣欣啊,還在發什么愣,快點過去啊﹗”李月催促著,推著女兒就想往向榮那兒送。

  沒想到欣欣非但不肯上前,反倒還往后縮,一邊拚命搖頭,一邊退回樓梯上,等到縮回樓梯轉角,她突然提起白紗禮服的裙擺,咚咚咚的往房間跑。

  “欣欣,你作什么啊?”李月皺起眉頭,一路追上來,卻只來得及看見欣欣用力把門關上。“你這笨丫頭,這時候還害羞啊?快開門,時辰快到了啦﹗”她猛槌門,急得跳腳。

  所有人都擠了上來,湊在門前張望,不曉得又是發生了什么事。

  “欣欣怎么了?”

  “不曉得,突然又把自個兒關進房裡了。”

  “補妝嗎?”

  眾人議論紛紛,而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向榮,臉色逐漸轉為鐵青。

  李月當機立斷,沖下樓去拿了一把榔頭,再沖回來,隔著房門喊著。“欣欣,開門啊﹗再不開門,我就把這門鎖給敲了﹗”事到如今,她說什么都要把女兒嫁了。

  裡頭靜悄悄的,沒有任何動靜。

  李月深吸一口氣,拿起榔頭就往門鎖上敲。只聽得一聲巨響,門鎖應聲而斷,一旁幾個親朋好友,很有義氣的補上幾腳,整扇門立刻被撞開,李月一馬當先的往房裡沖。

  “欣欣啊,你--”

  房裡空蕩蕩的,沒有半個人。書桌前的窗戶是打開的,樹枝之間還勾著一只紅色高跟鞋。

  “啊,人呢?”三姑湊進來,茫然的左看看、右看看。

  “不是看她跑進來的嗎?”

  “唉啊,該不會是爬樹逃走了吧?”四姨說道,擔憂的看著手握榔頭、不斷發抖的李月。

  咚﹗

  李月又昏倒了。

第九章

  夕陽西下。

  星期天的校園裡,一反以往的寂靜,陣陣傷心的啜泣,從學校活動中心裡飄了出來。

  “嗚嗚嗚嗚嗚--嗚嗚嗚嗚嗚--”

  乍聽到那傷心的嗚咽,工友伯伯心驚膽跳,遲疑了好久,這才鼓起勇氣,躡手躡腳的摸到活動中心外,從窗戶外頭往裡面偷瞧。只見他的臉色,從恐懼轉為困惑,皺著一張老臉,看著裡頭那個哭得好傷心的小女人。

  咦,不會吧?這回是新娘跑了啊?

  看她哭得這么傷心,工友也沒進去打擾,只是轉回教職員辦公室,好心的撥了一通電話,通知對方家人。

  沒過多久,一個臉色鐵青的男人走進校門,筆直的往活動中心而去。

  “嗚嗚嗚嗚--嗚嗚嗚嗚嗚--”

  還沒到門口,向榮就聽到她的哭聲。他皺著眉頭,推門而入。

  金黃色余暉斜斜的穿透玻璃窗,而穿著白紗禮服的欣欣,就坐在角落的跳馬台上,哭得好傷心。

  陽光將她的白紗染成金黃,在她周圍形成淡淡的光暈,讓她看起來像丟了羽翼的傷心精靈。

  欣欣聽見聲響,拾起小白兔般紅通通的眼睛,赫然見到他竟然出現了,立刻驚慌的跳下跳馬,提著裙擺往后門沖,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起來。

  這女人居然想跑?﹗她居然想逃離他?﹗

  向榮在原地僵了一秒,立刻火冒三丈的追了上去。

  兩人一前一后,就在操場上追逐起來。

  欣欣心慌意亂的哭著,雖然跑得很快,卻還是被輕易追上。跑不到三百公尺,向榮就一把抓住她,把掙扎不休的她甩上肩頭,筆直的往車子走去。

  “啊--放我下來、放我下來﹗我不要回去,不要--”欣欣拚命的掙扎著,甚至用手猛打他的肩膀,可他身體強健,根本不把她的攻擊放在眼裡,逕自扛著她開了車門。

  “進去﹗”向榮氣得臉色鐵青,不理她的抗議,壓著她的小腦袋塞進車子裡。

  “不要﹗”頭上的大掌一松開,欣欣立刻跳車,又想逃跑。

  向榮氣得眼前一陣發黑。

  他深吸一口氣,再度追上前,沒兩下又逮到她。這回,他也不上車了,干脆直接扛著她,穿過校園,往兩條街外的喜宴會場走去。

  XXXXXXXXXXXXXXXXXX

  喜宴會場擠滿了人,遠近的親朋好友都趕來參加。至于那些沒接到喜帖的,這會兒也全被吸引來了。

  光天化日下,向家長子西裝筆挺,一路上扛著穿著白紗新娘禮服、嘴裡直喊著“不嫁、不嫁”的歐陽欣欣,走過鎮上最熱鬧的一條街。人們紛紛丟下手邊的工作,追在后頭瞧著,興致勃勃的等著看最新發展。

  餐廳外頭,賓客們一見他們回來了,紛紛松了口氣,卻又聽到欣欣嗚咽的直喊。

  “向大哥--放我下來,我不嫁啦,你怎么可以這樣,嗚--”

  “什么?﹗”躺在折疊涼椅上呻吟的李月,立刻按著額上的冰枕跳起來。“不嫁?﹗你傻啦?你們兩個每天晚上八點,都在二樓房間滾來滾去,現在‘飛龍在天’都演完了,就算你還有點渣,也全被他吃干抹淨了,事到如今,你怎么可以說不嫁?”

  “對啊對啊。”人們紛紛點頭附和,大表贊同。

  戲裡好人有好報,壞人也全得了報應,不是抄家,就是發瘋。戲都結局了,他們這對有情人也該成眷屬了吧?﹗

  欣欣倒抽一口氣,羞恥極了,看都不敢看周遭的眾家鄉親一眼,尷尬的將臉埋在小手裡啜泣。

  向榮扛著她,來到酒席最前方,才冷著臉將她放了下來。

  這回,她沒再逃跑,卻是縮在他懷中,緊緊抓著他的西裝,將臉埋在他胸膛上,細瘦的雙肩一顫一顫的,傷心的悶聲嗚咽著。

  “唉啊,欣欣啊,反正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,你還鬧什么別扭呢?”

  “嘿啊,欣欣,向榮又不是不肯娶你,你現在說不嫁是想怎樣?”

  “對呀,欣欣,乖啦,別哭啦,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很不好耶。來,轉過來,把眼淚擦一擦,乖--”

  一時之間,娘子軍們又湊了上來,七嘴八舌的搶著開口。

  欣欣根本沒臉見人,更加往向榮懷裡縮,堅持不肯把臉轉過來,反倒嗚咽得更大聲。

  向榮臉色一沉,瞧著胸前的小女人,接著抬頭看著所有人。

  “出去。”他冷聲說道。

  向柔第一個往外走,其他人卻一臉茫然,黏在原地沒動。

  “啊?什么?”

  “阿榮,你在說什么啊?”

  “什么出去,是去哪裡?”

  “是叫你出去啦﹗”

  “叫你吧?你太吵了啦,都在那邊黑白講話--”

 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的,又是一陣混亂。

  “統統給我出去﹗”向榮擁著哭個不停的欣欣,臉色鐵青的打斷她們。

  女人們一僵,沒想到沉穩的他,竟也會發火,全都嚇了一跳,頓時安靜了下來。但是,那安靜只維持了兩秒。

  “啊--我們出去喔?那你們不結婚了喔?這樣不好啦--”

  “什么?怎么可以不結婚,你不要烏鴉啦﹗”李月一聽,立刻又跳出來說話。

  “啊可是人家向榮--”

  “喂,別說了,你少說一句啦。”

  “那喜酒還喝不喝啊?”

  “好了好了,先出去再說啦,別再說啦。”

  “啊可是菜都上來了--”

  “菜不會跑掉的啦﹗”

  眼看向榮的臉色愈來愈難看,男人們紛紛上前,把多嘴多舌的老婆們拉了出去。兩家的長輩見狀況不對,也趕緊道歉賠不是,請客人們先去外頭等著。

  好不容易,客人全出去了,雙方家長回頭,想勸勸兩人。沒想到一轉身,就看見向榮泠著臉,凶狠的瞪著他們。

  “全部。”他強調。

  雙方家長互看一眼,知道向榮是鐵了心要清場。他們摸摸鼻子,把喜宴大廳留給兩人,乖乖的退出去,連正在唱卡拉OK的向老爹,也沒有久留,拿著寶貝麥克風一塊兒退出去了。

  不過,出去歸出去,門外卻是站了滿滿的人,五十桌共五百個鄉親父老,沒一個走掉。每個人都躲在窗邊或門口偷聽,兩家父母更是一出門,就急急轉過身來,占著大門最好的位置,想知道裡面的最新狀況。

  大廳裡頭,仍有斷斷續續的哭聲。

  “別哭了。”他捏著她的下顎,強迫她抬起頭,再從桌上抽了幾張面紙,替她拭淚。口氣很僵硬,動作卻很溫柔,仔細的擦去她的淚水與殘妝。

  “我不要嫁啦--嗚--”她哭得兩眼紅腫,邊說邊抽泣。

  猛一聲響亮的吸氣聲響起,向榮收緊拳頭,本想再吼,但是一見到她那可憐兮兮的模樣,知道就算是把屋頂吼得掀了,這個小女人只怕也還是會哭個不停。

  他瞇起黑眸,壓抑住狂暴的情緒,半晌后才僵硬著開口。

  “為什么不嫁?”

  她哀怨的看他一眼,紅著鼻子眼睛,哭著嘟嘟嘍嚷。“你嚕嚕嚕嚕--嗚嗚嗚嗚--那我以后就會--”

  “說清楚。”

  “你嚕嚕嚕嚕嚕--”

  “別再哭了,把話說清楚﹗”她說得不清不楚,每個字都像含在嘴裡似的,他根本聽不懂﹗

  欣欣一扁嘴,眼淚掉得更凶,她低著頭,又哭了一會兒,察覺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,頭頂上像是要冒出煙來。

  迫于無奈,她只好吸吸鼻子,咬著顫抖的紅唇,忍住嗚咽。

  那委屈萬分的表情,讓他的心頓時軟了,就算是有再大的怒氣,也舍不得對她發作。

  向榮嘆了一口氣,伸手將她攬進懷中,懷疑自己何時會被這個小女人折磨得崩潰。

  欣欣窩在他胸膛上,又是一陣的啜泣,等到哭得過癮了,才用他昂貴的領帶擦擦臉。

  喜宴大廳前,雙喜紅字的霓虹燈閃閃發亮。欣欣瞪著那紅得刺眼的燈光,吸吸鼻子,哀怨的低喃。

  “我不要嫁給你啦,你現在被迫娶我,只是一時心軟,要是你之后反悔,那我該怎么辦?”她嘟著紅唇,開始幻想向榮反悔后,她所要面對的悲慘狀況。“如果你去找外頭的女人,那我還要跟她打架--”不行不行,她一定打不過對方的﹗

  向榮差點沒氣昏過去。

  “什么外頭的女人啊?﹗”他抓著她的雙臂,用力搖晃,對著那張哭得花花的小臉吼叫起來。

  “是你自己說你有意中人啦﹗”欣欣咬著紅唇跺腳,雙眼紅紅的指控。“你愛的又不是我﹗”

  “我--”他連連吸氣,才能把話說完。“我不愛你愛誰啊?”

  她忽然又哭了起來,伸手猛槌。

  “我怎么知道你愛誰啦﹗”

  “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?”

  “哪有?”她哭叫著。

  “你不知道?﹗”他吼了出來。

  “我哪裡會知道?”她吼得更大聲,像被踩著尾巴的貓兒,對著他發出毫無殺傷力的咆哮。

  嗚嗚,他是有問過她想不想知道啦,但是她當時不想聽,事到如今更是絕對不愿意聽。

  “你到底以為我說的對象是誰?”向榮質問。

  “我不知道啦﹗”她學習鴕鳥,再度祭出逃避現實的絕招,小手搗住雙耳,嬌小的身子還不斷往后退。“你不要說,我不要聽啦﹗我不聽、我不聽、我不聽啦﹗我才不管你愛誰﹗”她退到牆邊,眼看已經無路可退,索性蹲在地上,像朵小香菇般窩在牆角哭喊。

  向榮聰明的腦袋,有生以來,難得的陷入一片空白。他站在原處,目瞪口呆的看著賴在牆角的小女人。

  欣欣、欣欣,他遲鈍得難以想像的欣欣﹗

  忽然問,原本沸騰的怒氣全數消失不見,向榮輕嘆一口氣,走近幾步,蹲下偉岸的身軀。

  “欣欣?”

  “你走開啦--”她閉著眼睛,哽咽的說著,兩只手仍搗著耳朵,堅決不肯聽他說話。

  他靠上前,有力的雙手握住她的小手,徐徐拉開。

  “不要、我不要聽﹗”欣欣急得又哭了,卻又無法抗拒男女天生上的體力差距,小手離耳朵愈來愈遠。

  他怎么可以這樣?難道不知道,她這么做,只是想免去更多的傷心。一旦知道他的意中人是誰,她就會不斷猜測,他們會在一起作什么,會不會擁抱?會不會親吻?他也會以那么激烈而溫柔的方法,去愛那個女人嗎?

  當向榮離去后,那些畫面將會一直折磨她--

  “嗚嗚,我不要聽、不要聽,我不要管你愛的是誰--”她拚命搖頭,眼淚亂飛。

  “我愛你。”

  “嗚嗚,不管,就算你愛的是我,我也--我也--”哭聲停了,欣欣突然呆住,皺著眉頭想了一下,很不確定的看著他。“什么?”

  向榮擦去她臉上的淚痕,拉著她起身,讓她在椅子上坐好,這才無比慎重的捧起那張小臉,對著目瞪口呆的她重複那三個字。

  “我愛你。”他一字一句的說道,確定她不會聽錯,更不會再誤會。“欣欣,我的意中人就是你,從來就沒有別人,就只有你。”

  她小嘴微張,呆呆的。

  “從你高中開始。”向榮又補了一句。

 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,腦子裡一片空白,不自覺的重複他說的話。

  “高中開始?”

  “對,高中開始。”向榮在她身旁坐下,將她額前一緇散落的發勾回耳后。

  “那--那有十年了耶--”她小聲的說,難以相信,這么重大的事,他竟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。

  “對,十年。”他靜靜的回答,想起這些年來的種種。

  等一個女人等了十年,所需的精神與耐心,已經夠可觀了,而等一個遲鈍的女人,其中的艱辛更是難以想像。

  欣欣看著他,難以置信的追問︰“那么,我拿喜帖給你時,你怎么沒有任何反應?”

  “我氣瘋了。”向榮淡淡的說道,替她拉好縐掉的蕾絲手套。

  “你氣瘋了?”她試著回想,愈來愈懷疑,畢竟他那天木然的表情,實在不像是在生氣。“但是你卻撒手不管,任我去訂婚?”還好那個陳什么的,跟別人私奔了,不然她豈不是要成了別人的老婆?

  他看著她。

  “我有。”

  “嗯?”

  “是我鼓勵他們私奔的。”他毫不愧疚的說。

  “啊?”

  “你訂婚前一晚,我去了陳家,見到了陳信明。”

  向榮本想不擇手段,“勸”陳信明改變主意,卻沒想到,對方也無意訂婚,正在打包行李,準備要私奔,只是苦于這個鎮上的人們實在太熱情,稍有動作,就有人急著跑來要提供協助,他們舉步維艱,根本無法離開。

  問清內情后,向榮無條件提供協助,不但連夜把他們載往台北,還替他們安排落腳處,把一切處理妥當,才又若無其事的回到鎮上。

  如今,那個小寡婦已經懷了六個月的身孕,正在台北待產,等孩子生下來,就會抱回陳家,正式向老人家請罪。就算是先前反對,一看見孫兒的面,老人家肯定也會心軟的。

  “你--”欣欣震驚的倒抽口氣,雙眼瞪得圓圓的。“你怎么能做這種事?”老天,就是他,害她成了悲劇女主角,非但如此,他還惡劣得在訂婚典禮前誘惑她,讓她心亂如麻﹗

  向榮的眼角抽搐了一下。

  “我不能讓你嫁給他。”

  “為什么?”

  “難道你想嫁給他?”他不答反問。

  欣欣想了一會兒,不太確定的開口。“嗯,也不是啦。”

  “嫁給我,不是比較好嗎?”

  “為什么?”

  “因為我愛你。”

  啊,他又說了,那--那他是說真的嘍?不是開玩笑,不是她聽錯?原來,她這些日子以來,一直吃的,都是自個兒的醋。

  欣欣撫著心口,覺得心跳又變得好快好快,她整個人有些浮浮的,快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  “你愛我喔?你真的愛我?”她握住他堅實的手臂,一再確認,幾乎想捏捏大腿,確認這美好的一刻並不是她的夢境。

  “對。”向榮的薄唇上噙著笑,有力的指掌反握她柔嫩的小手。

  “那--那,你是真的要娶我嗎?”她眨著眼睛,充滿期待的問。

  “對。”

  “那么,我以后不用跟外頭的女人打架嗎?”她還是有些不安。

  “對。”他再度點頭,以粗糙的指刷過她粉嫩的臉兒,低頭說出最慎重的誓言。“不會有什么外頭的女人。欣欣,除了你,我絕不會再有其他的女人。”這個遲鈍迷糊的小女人,就已經足夠他費神上一輩子了﹗

  欣欣屏住呼吸,雙眼一紅,又想哭了。

  只是,這次不再是因為傷心,而是因為狂喜。

  向榮愛她呢﹗她最最愛的向榮,居然也愛著她,這世上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的事嗎?

  眼淚滑下粉頰,被他的指掌接著。他捧著那張淚汪汪的小臉,抵著她的額頭,以薄唇 磨著她顫抖的紅唇,奉上所有的溫柔與霸道。

  “那么,欣欣,告訴我,你還嫁不嫁我呢?”

  她深吸一口氣,抬眼看著那張俊朗的男性面容,晶瑩的淚水隨著眼睫,像小碎鑽般紛紛落下。

  這個男人,比任何人都了解她、比任何人都愛護她。在她仍為情愛懵懂時,他已經守護在她身旁,為她付出最珍貴的愛情,如果不嫁給他,她還能嫁給誰?

  “嫁﹗我嫁﹗”欣欣哽咽一聲,用力點頭,嬌小的身軀撲進他懷裡。

  話聲方落,就聽見外頭傳來陣陣歡呼聲,喜宴大廳的大門被撞開,數百個人涌了進來,娘子軍們更是搶在前頭,咚咚咚的往他們沖來,急切的圍住他們。

  “對嘛對嘛,這就對了嘛﹗”

  “是啊,說開不就好了嗎?何必費神兜上這么一大圈啊?”

  “話說回來,向榮啊,你還真能忍,足足等了十年耶﹗”

  “唉啊,果真是等久就是他的。”

  女人們說個不停,爭相贊嘆這男人的痴情,實在值得家裡的丈夫多多效法學習,回家之后,非得找機會好好教導丈夫不可。

  李月更是興奮極了,笑得合不攏嘴,先前擱在額上的冰枕,老早就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。“啊,謝天謝地,阿彌陀佛,我們家欣欣終于嫁出去啦﹗欣欣的爸,快快快,把鞭炮拿來,我一定要放鞭炮慶祝一下--”

  愈來愈多人靠過來,有的恭賀、有的取笑,欣欣縮在向榮的懷裡,一想到自己先前夸張的行徑,頓時又羞得面紅耳赤。

  “唉啊,菜都涼了﹗”

  “快上菜啊﹗”

  “酒呢?把酒也端來,今天非得不醉不歸﹗”

  “來來來,我先來獻唱一首‘熱情的沙漠’。”向老爹走到台前,拿著麥克風試音,開始隨著前奏打拍子,為賓客獻唱助興。

  喜宴大廳裡擠滿了人,裡裡外外亂成一團,人人爭著說話,喧嘩嬉鬧,熱鬧得無法想像。

  向榮突然低下頭來,靠在她耳邊低語。

  “走不走?”

  “啊?”

  “我們離開這裡。”他輕聲說道。

  欣欣咬著唇,看著那票仍在嘰嘰喳喳的娘子軍們,心裡掙扎不已。她也好想逃開,找個地方跟他單獨相處,享受耳鬢 磨的親匿,但是他們要是真的開溜了,眼前這票鄉親父老該如何交代?

  “那婚禮怎么辦?”她小聲的問。

  “明天我帶你去公証結婚。”他望著她,黑眸炯亮。“在那之前,我們可以先躲在山上的花房裡,”沙啞的嗓音,帶著溫熱的氣息,刷過她敏感的頸窩。“就你跟我。單獨相處,沒人可以打擾我們。”

  “呃--”

  這是一個太過誘人的主意,欣欣咬著紅唇,因為他的眼神而臉紅。

  罷了,反正,無論是開不開溜,她這個“傳奇人物”都是當定了﹗既然如此,她何不徹底一些,多留給鄉親們一些茶余飯后的話題?

  她露出羞怯的笑容,握緊他的大手,悄悄點頭。

  “好,我跟你走。”這一輩子,無論他要去哪兒,她都愿意毫無條件的跟隨。

  向榮的雙眸一 ,低下頭來,給她一個短暫結實的吻。接著就抱起她,閃過娘子軍們組成的人牆,當著所有人的面,全速奔向門口。

  “啊,又要跑哪裡去?”

  “欣欣,你們要去哪裡啊?啊,向榮?你帶著欣欣去哪裡啊?”

  “喂﹗喂--”

  娘子軍們嚷著,卻根本追不上,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落跑。喧鬧的聲音在他們身后愈來愈模糊,終于完全聽不見了。

  欣欣倚偎在他的懷裡,傾聽著他的心跳,雙手環繞著他的頸項,信賴的望著他,知道自個兒會在他的懷中被寵愛、被珍惜。這就是她的幸福了﹗

  高大的男人抱著嬌小的女人,拋開眾人過度熱心的關懷,只帶著彼此的愛戀,消失在路的盡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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