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

裙擺搖搖-典心


裙擺搖搖-典心

凌瓏絞盡腦汁也想不透,這個男人為啥就愛招惹她?
在旁人眼中,向剛聰明過人、高大俊朗,堪稱‘極品中的極品’,
只有她知道,這家伙是個不懷好意的無賴,
他的特別‘青睞’,可讓她高中三年淒慘無比。
好不容易熬到他畢業離開,她還以為從此脫離苦海,
哪裡知道幾年之后,向剛再度出現,
不但男性魅力有增無減,還成為她大哥的合伙人,
她這個失業小米虫壓根兒得罪不起他,只能含淚‘侍候’,
而那雙帶著笑的深邃黑眸,總是鎖住她不放,
眼中偶爾流露的炙熱火苗, 更讓她呼吸加速、心頭小鹿亂撞。
為了一勞永逸,她自告奮勇,帶著他去相親,
妄想把這個‘燙手山芋’扔給別的女人煩惱……
只是,為什么一陣兵荒馬亂下來,怎么反倒是她被‘親’?

第一章

  早晨六點半。

  寧靜的街道,被陽光照耀得一片金黃。帶著濃濃寒意的冷風,從街道的這一端,呼嘯橫掃到街道的另一端,落葉四處飛舞。

  幾輛載運花卉的貨車,駛過寂靜的小鎮,冰冷的空氣中,飄散著一陣淡淡花香。

  六點四十分,一輛腳踏車慢吞吞的前進。

  車上的少女像頭警戒的貓兒,躲在路旁,觀察動靜。她神色緊張,不時的左右張望,那頭清湯掛面的黑發,也隨著她張望的動作,跟著左搖右晃。

  四下無人,很好﹗

  偵察的舉動,持續到六點四十五分。

  再次確定可見范圍內,並沒有出現任何可疑人物后,她這才抬起頭,對著蔚藍晴空深吸一口氣,小臉上的緊張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感激。

  「噢,謝天謝地。」低喃幾聲后,她跳上略嫌過高的腳踏車,這才進入鎮上的主要街道,往數個紅綠燈外的高中校園前進。

  十二月的寒風迎面刮來,她冷得瞇起眼兒,肩膀略微瑟縮,還用顫抖的小手拉好頸間的圍巾。

  時間太早,兩旁大多數的店家都還緊閉鐵門,沈浸在甜美的夢鄉中,倒是菜市場裡,一早就熱鬧非凡。眾多的攤販,從菜市場裡頭,一路擠到路口來,早起的主婦們則是提著菜籃,在攤販間穿梭,忙著采購最新鮮的蔬果。

  經過那些攤販時,她情不自禁放慢行進速度,黑白分明的眼兒在蔬果間轉來轉去。

  唔,高麗菜看來挺青翠的,不論是大火快炒,還是擱進鹵肉裡一塊燜煮,都好吃極了。

  對了,歐陽伯母昨晚特地送來半塊火腿,要是一起熬湯,滋味肯定好極了。

  啊,那些茼蒿也滿不錯的,這陣子恰巧是盛產期,價格正便宜,要是買個幾斤回去,晚上就可以吃火鍋了。

  冰箱裡還有幾盒蝦餃、魚餃,只要解凍后,再把初一拜拜時,剩下的炸魚頭擱進去,用沙茶醬稍微調味……  

  「凌瓏﹗」

  中氣十足的呼喊響起,在她腦子裡亂繞的蝦餃、魚餃還有沙茶魚頭,被那聲呼喊一嚇,瞬間全飛了。

  她倒抽一口氣,連忙回頭,速度之快,甚至聽見頸骨傳來「喀」的清脆聲響。

  只見幾公尺外,一個年紀與她相仿的青年,帶著滿臉笑意逼近,她呼吸一停,臉色頓時轉為慘白。

  不會吧,又是他。

  晨間的美好心情,瞬間化為烏有,她當機立斷,轉身開始狂踩,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。

  車速過快,寒風灌進衣裳,圍巾在風中飛揚,她咬住下唇,迎著刺骨的冷風,把腳踏車踩得像風火輪般飛快,不顧一切的往前沖刺,只求盡快擺脫身后窮追不舍的跟屁虫。

  只是,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,不但一路緊咬不放,還以最大的聲量,沿路叫喚,非要引起她的注意力不可。

  「凌瓏﹗」

  響亮的呼喊回蕩在寧靜的街道上,聽來格外刺耳。她肩膀一縮,忍住回頭咒罵的沖動,化惱怒為力量,雙腳踩得更用力。

  兩部腳踏車一前一后,在街道上展開高速追逐。

  「凌瓏﹗」他又喊,宏亮的嗓音打斷鎮民們的清夢。

  唰﹗

  水電行開門了。

  「凌瓏﹗」

  唰﹗

  文具行開門了。

  「凌瓏﹗」

  老天,他是想把鎮上的人都吵醒是不是?

  前方的十字路口,綠燈閃成黃燈,她目不轉睛的瞪著號志,咬緊牙根,奮力狂踩,想利用紅燈擺脫他  

  可惜﹗閃爍的黃燈,在她距離路口半公尺左右時,轉為紅燈,熄滅了她最后的希望。

  前方受阻,凌瓏只能緊急煞車,在路口前停住,右手撐住電線杆,低頭頻頻喘氣,舒緩胸腔因過度運動而引發的微疼。

  腳踏車的正主兒是哥哥凌雲,座椅的高度對她而言,實在高得離譜。她坐在上頭,雙腿根本踏不到地,停車時總要找個東西扶一下。

  雖說是同為凌家出品,但是男女有別,在身高上就可見不同,兄妹二人明顯有著XXL和XS的尺碼差距。比起手長腳長的凌雲,她顯得格外嬌小,絲毫不辜負她的名字。

  另一部腳踏車接近的聲音,讓凌瓏頸后的寒毛,一根一根全都豎了起來。即使不回頭,她也能知道,那個毀去她好心情的罪魁禍首,這會兒已經追上來了。

  「早。」醇厚好聽的嗓音,帶著濃濃的笑意,在她腦袋后方響起。

  「早。」她深吸一口氣,心不甘情不愿的回頭,小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。

  距離她不到一公尺遠的地方,向剛正彎著薄唇,對她微笑。

  「你不想跟我說話嗎?」他輕聲問道,乾淨修長的手擱在腳踏車把手上,長腿跨開,意態悠閑,跟她氣喘吁吁的狼狽模樣截然不同。

  「沒、沒有啊﹗」她昧著良心說謊,還小心翼翼的跟他保持距離。

  「那么,為什么不論我怎么叫你,你都不理會?」

  「你有叫我嗎?」她裝傻。「喔,抱歉,我沒聽見。」

  「是嗎?我還以為,你是存心躲我。」向剛帶笑的目光,從她乾淨的布鞋,慢慢的游移到那張素淨的粉臉,仔細的覷了一遍。

  凌瓏敷衍的乾笑幾聲,大眼兒則是瞪著號志燈,妄想用意志力,快些讓它改變燈號,才能盡快脫身。

  他的腳踏車往前滑行,與她並列,健壯的身軀擋去大部分的寒風,那深黑色的短發,在陽光下看來十分帥氣。

  左方的燈號在閃爍,凌瓏深吸一口氣,壓低身子,握緊把手,作預備動作。

  「對了,為什么一大早就騎得這么快?」他興致盎然的問,對她的所有事情都頗感興趣。

  噢,這家伙的問題為啥這么多愛騎多快是她的自由,輪得到他來管嗎?

  這次,向剛連敷衍的笑聲都得不到,當紅燈轉成綠燈,凌瓏以火燒屁股的速度,連人帶車,頭也不回的沖出去。

  她不敢回頭,一路卯足了勁的狂踩。

  順利穿越幾個路口后,刺眼的紅燈再度出現,阻攔了她的沖刺。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停車,習慣性尋找支撐物,小手很自然的撐住一旁的郵筒。

  可怕的狀況發生了﹗

  也不知是哪個沒公德心的王八蛋,昨夜撞倒了郵筒,不但沒去自首,還胡亂的把破碎的水泥塊堆一堆,勉強讓郵筒保持站立狀態。如今,經她這么伸手一撐,郵筒不堪負荷,開始以緩慢的速度傾倒。

  「啊﹗」凌瓏發出一聲慘叫,連忙跳下來,雙手拉住郵筒,用盡吃奶的力氣,才勉強止住它傾倒的勁勢。

  寒風颼颼的吹過,她的雙手都黏在郵筒上,全然動彈不得。

  向剛再度現身,慢條斯理的把腳踏車停好,這才走到郵筒旁,雙手交疊在胸前,用一種欣賞好戲的神情,觀看她與郵筒的拉鋸戰。

  「原來,你沖得這么快,是要趕來破壞公物。」他恍然大悟。

  「不、不、不是﹗」她拚命搖頭,努力否認,心裡緊張得冷汗直流。「不是我弄壞的﹗」

  「容我提醒,眼前罪証確鑿,你的辯駁很難說服人。」他彎唇微笑,保持看戲的姿態,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,絲毫沒有要出手相救的打算。「我記得,重埋一根郵筒,可要花三千多塊。」

  凌瓏倒抽一口涼氣。

  三千塊﹗老天,這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可是天文數字,她每個月的零用錢只有五百塊啊﹗

  「你快來幫我啊﹗」她急忙求救。

  「我要是幫了你,能有什么好處?」他事不關己的摸摸下巴,在出手前,先確認會有啥報酬。

  「助人為快樂之本,哪裡還要問什么好處?」

  向剛搖頭晃腦,想了一會兒,才又開口。「這樣吧,我幫了你,你的便當就歸我。這很公平,對吧?」

  「這是敲詐﹗」凌瓏激動的反駁,粉嫩如水蜜桃的臉兒,因為怒氣而變得紅通通的。

  他聳聳肩,很大方的接受指控。「你自己決定,是要讓我享用你的午餐呢,還是賠錢了事?」

  「你、你、你  」她用盡吃奶的力氣,拉住郵筒,但力氣已逐漸用盡,肩膀更是酸得發疼。

  不行,這么僵持下去絕對不是辦法﹗等會兒要是有人經過,瞧見這景況,她根本

  百口莫辯,只能扛下這「破壞公物」的罪名。眼前最重要的,是她得先擺脫這該死的郵筒﹗

  打定主意后,凌瓏抬起頭,瞪著一派悠閑的向剛。

  「好啦好啦,你說什么都行﹗」她咬牙切齒的開口。

  「很好。」他贊許的點點頭,神情仍是那么從容不迫,像是早料到她一定會投降。

  「還愣在那邊作什么?快點,替我扶著,我的手都快斷了。」她嚷嚷著,酸疼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顫抖不已。時值耶誕節前夕,郵筒裡裝滿聖誕卡,重得她的手都快斷了。

  向剛走上前來,大手一伸就拉開郵筒,分擔了所有的重量。她拚盡力氣才能拉住的郵筒,他卻是輕輕松松,扶得不費吹灰之力。

  得到自由的凌瓏,立刻蹲在地上。她咬著紅唇,忍住呻吟,還可憐兮兮的按摩手臂,想減去一些酸疼。

  呼,還好她沒有硬著頭皮逞強,否則要是再撐得久一點,她的手臂非跟肩膀分家不可。

  「別蹲著不動,起來。」擔負「重」責大任的向剛開口,抬腳踢了踢她裹在長褲下的臀兒。「把那些水泥塊推過來,我們得先把郵筒固定住,再去通知鎮公所,要他們派人來處理。」不同于她的慌亂,他倒是冷靜得很,早已想妥了處理的方法。

  她默默的起身,拍掉褲子上的腳印,卻沒有乖乖聽從指示。相反的,她一步一步的往后退,逐漸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。


  向剛警戒的瞇起眼睛。

  她扶起倒在地上的交通工具,小腦袋垂得低低的,偷偷摸摸的坐上去,決定舍下「恩人」,先行開溜,把燙手山芋扔給向剛處理。

  「你敢?」他無限輕柔的問,語調中飽含威脅。

  簡單的兩個字,竟讓她心裡毛毛的,嬌小的身子還竄過一陣與寒冷無關的顫抖,盈滿罪惡感的眼兒,更是從左看到右,再從右看到左,滴溜溜的四處亂瞟,就是不敢跟他的視線接觸。

  「呃……我……」她鼓起勇氣開口。

  「回來。」他的聲音更輕更柔。

  凌瓏屏住呼吸,小臉垂得更低了。

  「那個……呃,那個……對了,今、今天的早自習要考……地理……嗯,我、我是地理小老師,得早些去準備考卷……」她胡亂的掰了個理由,聲音愈來愈小,到最后幾乎小得聽不見。「那、那……我先走了……」

  不敢察看向剛會有什么反應,她喃喃的把話說完,就低著小腦袋,騎著腳踏車,迅速逃離現場。


  早自習還沒開始,學生們在校園裡走動,拎著掃除用具,忙著作晨間打掃。

  凌瓏從停車棚裡晃出來,背著書包往教室走,一路上還不斷回頭看,彷佛怕身后隨時會竄出憤怒的惡鬼,活生生把她大卸八塊。

  七點十分,一年八班的學生還沒到齊,位子只坐了七分滿。

  她習慣性的從后門溜進去,在自個兒位子坐下,先把書包掛好,再慎重的從手提袋裡拿出便當,打開來偷瞄一眼,清亮的眸子,在瞧見鹵得色香味俱全的牛肉時,綻出幸福的光芒  

  啊,當壞人是值得的﹗

  雖說這過河拆橋的舉動,實在有些卑鄙,但是話說回來,是向剛勒索在先,她不得已才會出此下策。要是他好心點,一開始就愿意出手幫忙,她又何需找他當替死鬼?

  一個貼滿木村拓哉的書包,砰的一聲,被摔在另一張桌子上,一張圓圓的臉兒湊了過來。

  「聽說,你早上又遇著向學長了?」羅小芳好奇的問道,臉蛋旁的辮子,讓她的臉看來更圓。

  凌瓏呻吟一聲。

  「消息也傳得太快了吧﹗」

  「是路口交通糾察瞧見,告知正上學途中的二年級學姊;學姊進校門時,又把消息透露給校門口的衛生糾察。現在,衛生糾察正在校門口告訴每一個人。」羅小芳把流言傳播路徑說了一遍,圓臉湊得更近,臉上充滿好奇。「據說,今天你跟向學長一起上學,兩人還狀似親昵。」

  冤枉啊﹗誰跟他狀似親昵了﹗

  凌瓏小臉一垮,認命的嘆氣,甚至懶得辯駁了。

  踏入高中校園不過三個多月,拜這些流言所賜,她的高中生活早已灰暗得讓人欲哭無淚。

  眼看好友一臉哀怨,羅小芳同情的拍拍她的頭,給予些許安慰。

  「誰教向學長那么受歡迎,你們老是湊在一起,那些親衛隊愛屋及烏,自然對你也格外注意。」

  愛屋及烏?

  拜托,她這只「烏」,幾乎都快被那些親衛隊生吞活剝了﹗她簡直像是一腳踩進馬蜂窩裡,每天都被叮得滿頭腫包。

  不是凌瓏自謙,一直以來,她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。

  說起成績,她表現平平;說起長相,她雖然清秀可人,卻老是低著小腦袋,讓人壓根兒看不清她長得是啥模樣。國小再加國中,老師給的期末評語總是那一句「文靜乖巧」,翻譯成白話文,就是「沒有存在感」。

  靠著這項「優勢」,她的日子過得輕松極了,不論是看小說、吃零食,或是上課時公然夢周公,都能無往不利,從不曾被逮著。

  然而,幾個月前的某一天,在凌雲招待同學回家用餐后,她平靜的生活從此天崩地裂。

  那一頓佳肴掃下肚后,向剛就像是看中獵物的狼,對她的食物起了莫大興趣,即使沒有人邀請,他也不請自來,厚著臉皮,貪婪的享用她的絕佳廚藝。

  更嚴重的是,當暑假結束,凌瓏踏入高中校園后,每回午餐,當別人愉快的享用佳肴時,她就必須捧著便當四處流竄,躲避向剛的偷襲,她愈是想躲,他就追逐得愈起勁。

  于是,她被盯上,成了重點觀察份子。

  開學至今,凌瓏已經被親衛隊抓去「關切」過無數次。那些人圍著她問東問西,其中每次必問的「考古題」,就是向剛為啥對她另眼相看,特別照顧有加。

  那些賀爾蒙旺盛的少女們,完全不敢相信,向剛竟會青睞貌不驚人的她。她跟向剛之間的任何接觸,看在親衛隊的眼中,都成了打情罵俏。旁人對她的稱呼,早已從「凌雲的妹妹」,變成「那個其貌不揚的狐狸精」。

  愈想愈沮喪,凌瓏趴在便當上,難過得好想回家,躲進被窩裡,徹底逃避現實。

  腦袋瓜上再度傳來幾下輕敲,硬是把她拉出自憐的情緒。

  「起來,別睡回籠覺了。」羅小芳拿出便當,半強迫的推著凌瓏走出教室。「走啦,早自習快開始了,再不把便當擱進蒸飯箱裡,中午可要吃冷便當呢﹗」這會兒天寒地凍的,她對冷食可沒啥胃口。

  蒸飯箱遠在另一棟大樓的角落,兩人捧著便當,走過操場,穿越正在練習跑步的田徑隊。

  才走到一半,一聲驚喜的低呼傳入耳中。

  「啊,是向剛。」女學生們竊竊私語,紅著臉偷笑。

  「哪裡哪裡?」

  「左邊啊,啊,他轉過頭來了﹗」

  「啊﹗」

  「過來了過來了……」

  不、會、吧﹗

  凌瓏全身發冷,緩慢的轉動僵硬的頸子,果然看見那張足以令其他女人欣喜若狂,卻會讓她噩夢連連的俊臉,一步一步的接近。

  古人說得對︰冤家路窄。

  愈是想躲一個人,就愈容易撞見對方。那就像是沒念書,第二天就肯定隨堂考,而且考的還是她打瞌睡或看小說時教的那一段﹗

  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,然后抓緊懷裡的便當,開始拔腿狂奔。

  幾乎是同一瞬間,身后也傳來隆隆的腳步聲,向剛亦步亦趨的追上來,看來是鐵了心,準備逮住她,懲罰她先前的「忘恩負義」。

  凌瓏閃過無數的學生,在操場上跟他玩馬拉松賽跑,兩人的追逐范圍,從操場延伸到了噴水池,再從噴水池拓展到第二棟教室的走廊上。

  縱然她護「飯」心切,但是男女體力上終究有極大的差距,沒一會兒,她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,胸口發疼、兩腿發酸,速度明顯慢了下來,兩人的距離愈縮愈小。

  終于,在一個樓梯轉角,向剛大手一探,像老鷹抓小雞似的,輕易就把她逮著。

  「為什么看到我就跑?」向剛淡淡的問道。

  他的體能好得嚇人,不愧是籃球校隊的隊員,跑了大半個校園,居然還臉不紅氣不喘,不見半點疲態。

  至于平日缺乏運動的凌瓏,則是臉兒通紅,唇兒忙著喘氣,根本無暇開口說話。

  「我來猜猜,你該是畏罪逃走,對吧?」他挑起濃眉,不懷好意的把她逼到牆角。

  凌瓏心跳加速,小手撫著胸口,從長長眼睫下偷瞄了一眼,想知道他是不是懷恨在心。

  她的視線原本該尋找著他臉上的怒意,卻不由自主的滑過那剃銳入鬢的劍眉、清澈而深邃的黑眸,以及那張永遠噙著一絲笑意的薄唇。

  唉,也難怪那些女學生們要為他瘋狂了。

  向剛雖然稱不上俊美,但絕對極為好看,那張黝黑的臉龐,陽剛中帶著幾分粗獷,笑起來的模樣,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。即使穿著死板的高中製服,他仍有著獨特的氣質,跟其他人截然不同。

  更難得可貴的是他非但長得稱頭、成績頂尖,家底更是豐厚得讓人另眼相看。

  向家數十年來養蘭為業,是赫赫有名的養蘭世家,不少權高位重的大人物,或是身價驚人的企業家,總千裡迢迢的來到這偏遠小鎮,捧著大把鈔票登門,只為求得向家的一盆蘭花,好回去炫耀風雅。

  身為向家的次子,他卻沒半分豪門的傲氣,反倒親切而和善,口才極佳,生來就是塊做生意的材料。

  浪漫一點的少女,當他是夢中情人;務實一點的呢,就把他當成金龜婿,知道只要釣上他,就能一輩子衣食無虞,從此吃香喝辣。

  「怎么,跑了一段路,就把你嗓子跑啞了?」見她遲遲不吭聲,他調侃的又問,長腿又往前跨了一步。

  那張俊臉稍微逼近,凌瓏立刻警戒起來。她貼住牆壁,像只小壁虎似的,手忙腳亂的爬開,那緊張的表情,彷佛是他身上有什么可怕的傳染病。

  「拜托拜托,求你離我遠一點,不要靠近我半徑一公尺之內。」她雙手亂搖,不斷后退。

  「為什么?」

  「我、我不想刺激你的愛慕者……」

  第二棟與第三棟走廊上的所有雌性動物,全都雙目灼灼,密切觀察兩人的一舉一動。

  倘若視線具有殺傷力,凌瓏肯定早已萬箭穿心,趴在地上動彈不得。

  她膽小如鼠,連慶生會時,被點名上台唱首歌,都會嚇得全身顫抖。如今這「萬眾矚目」的滋味,更讓她頭皮發麻,幾乎想跳樓逃生。

  向剛先是莫測高深的一笑,接著突然瞇起眼睛,俊臉又湊近了幾寸,食指撫著方正的下顎,深邃的黑眸裡,綻出一抹不尋常的光芒,像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兒。

  「你、你在看什么?」那詭異的眼神,嚇得她急忙低頭,大眼兒左瞧右看,迅速審視自個兒的服裝儀容,懷疑是哪裡出了錯,讓他瞧見什么不該瞧見的  驀地,向剛伸出手來﹗

  那雙黝黑的大手,在眾目睽睽下,捏住她軟嫩的粉頰,毫不客氣的往左右拉開。 

  「是我的錯覺,還是你最近真的變胖了些?」他對著那張錯愕的小臉,露出些許惡意的微笑,一雙大手頗為享受的捏揉著那軟嫩的粉頰。

  校園的四處,響起無數尖銳的抽氣聲。向剛如今的舉動,可說是威力無窮,旁觀的女學生們,全都瞪大眼睛,嫉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。

  「啊,你這個惡劣的無賴,放開我﹗」凌瓏發出貓咪似的怒吼,小腦袋用力搖晃,好不容易甩開箝製。「你是故意的﹗」她捂著發疼的臉兒連退十來步,既憤怒又羞窘,氣得好想咬人。

  該死的,他明明就知道,這個舉動有多容易讓人誤會﹗

  點燃了火苗的向剛,面對她的盛怒,卻仍保持著一貫的從容,絲毫不見半分罪惡感。

  「沒錯,我是故意的。」他爽快的承認。「原本呢,我只是想來收取報酬,拿了便當就走。但是想到你今早過河拆橋的行徑,我又覺得,該給你一些教訓才行。」

  「那是因為……」凌瓏還想辯解,眼角卻瞧見,那雙興風作浪的大手又探過來。

  她往后一縮,跌在地上,眼兒閉得緊緊的,就怕軟嫩的兩頰又要落入魔掌,被他捏著玩。

  沒想到向剛卻卑鄙的聲東擊西,大手改了個方向,沒攻擊她的粉頰,反倒輕易的奪走她護在懷裡的便當。

  「按照約定,便當歸我。」他打開盒蓋觀看,再滿意的蓋上。「謝謝你的鹵牛肉。」奪得戰利品后,他瀟洒的揮揮手,慢條斯理的轉身離開,把一敗涂地的凌瓏留在原地。

  「喂,我的午餐……」她顫抖的伸出手,再也沒有力氣追上去。

  「早自習開始了,快點回教室去。」走到轉角處,向剛還不忘轉過頭來,微笑著提醒。「對了,你這個地理小老師,不是得先去準備考卷嗎?」

  「我、我的便當……」

  「別擔心,放學后,我會把便當盒還給你的。」

  凌瓏淚眼汪汪,看著那個欺負弱小的可惡家伙,帶著她可口的鹵牛肉,消失在轉角處。

  直到向剛離開,躲在角落的羅小芳才敢現身。她慢吞吞的接近,一臉同情的看著好友。

  「我們該回教室了。」小芳推推她,就怕回去晚了,會被導師叨念。

  凌瓏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,垮著肩膀,拖著沈重的腳步,往教室的方向走去,表情沮喪得活像是身后有鬼火在飛舞。

  「呃,那個,還有一件很糟糕的事情……」小芳低聲說道,簡直想為好友的可憐遭遇一掬同情之淚。

  凌瓏悶聲不吭,拖著沈重的腿兒穿過操場,繼續往前走,對所謂「很糟糕的事情」不感興趣,仍在默默悼念她那無緣的鹵牛肉。

  「學姊們看到向學長摸你的臉,她們……呃,很激動……」回想起那群女人的表情,小芳打了個寒顫。

  凌瓏猛然停下腳步,小臉發白,眼兒瞪得圓圓的。

  不會吧,難道被搶了午餐還不夠?她今天的厄運還沒結束

  小芳嘆了一口氣,伸出雙手,握住她的肩膀。一來,是給予聊勝于無的支持;二來,也是為了防止她因為打擊過大,當場昏倒。

  「她們說,要你放學后留下來,有事想跟你『聊聊』。」小芳無奈的傳達學姊的指示。

  凌瓏站在操場中央,唇兒抖啊抖的,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淚珠,這會兒又滾到眼眶集合,而且這次還來勢洶洶,大有潰堤的趨勢。

  幾秒之后,她薄弱的自製,終于被接二連三的霉運打敗。再也顧不得旁人的注目,她抱住好友,哇的一聲,開始放聲大哭。

  嗚嗚,老天啊,誰來救救她啊﹗
第二章

  傍晚時分,學生們成群結隊走出校門,偌大的校園轉眼變得冶冶清清,與白晝時的喧鬧形成強烈對比。

  第三棟教室的轉角,那間距離訓導處最遙遠的廁所,即使已經過了清掃時間許久,那塊「清潔中」的牌子,卻仍高懸在門外,沒有取下來。

  只是,廁所內的情形,明顯的與牌子上所言符,裡頭安安靜靜,非但沒有在清掃,反倒聚集了一大群的人,氣氛凝重而詭異。

  剛放學的凌瓏,再度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,在一票雙眼噴火的女學生面前,低垂著小腦袋、背貼著牆壁,可憐兮兮的縮在最角落,顫抖得比上台唱歌時更厲害。

  一個三年級的學姊,瞇著噴火的丹鳳眼,咬牙切齒的開口。

  「你今早又跟向剛打情罵俏了?」她質問著,眼裡的醋意酸得嗆人,揮舞的拳頭像是急於找個對象來招呼。

  「我、我、我沒有──」太過害怕,凌瓏抖個不停,牙齒還喀啦喀啦撞個不停,連話都說不好。

  「沒有?你們追來跑去的事,可是全校都瞧見了,這事難道還假得了?」

  此話一出,其余的人開始用力點頭。

  「是啊是啊!」

  「我也看見了。」

  「向剛還摸了你的臉!」一個女學生恨恨的咬著手帕,不明白為何只有這個小丫頭,能獨得向剛的「青睞」。

  早上那場追逐,戰場綿延整個校園,加上向剛又是鼎鼎有名的人物,親衛隊們就算沒有親眼目睹,也會在事後耳聞。

  廁所內的氣氛愈來愈火爆,排山倒海的醋意洶涌而來,幾乎要把無辜的凌瓏給淹了。她顫抖個不停,身上的製服被冷汗浸透,濕得可以絞出水來。

  雖說這類的「拷問大會」,三天兩頭就要召開一次,但是膽小的她,每回遇到這情形,還是怕得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。而且,今早向剛那惡作劇的一捏,等於是火上加油,她的處境比以往更危險。

  雖然,看在凌雲的分上,她們還不至於動粗,頂多是口頭警告,要她小心點,離向剛遠些,千萬別有非分之想──

  唉,非分之想?﹗

  學姊們哪裡知道,她現在最想的,就是能離那家伙遠一點啊!

  「呃,學、學姊,你們都誤會了,」凌瓏雙手亂搖,努力想解釋清楚。「他只是想要搶我的便當──」

  「為什么他不挑別人的,卻專挑你的搶?」
  啊,這就真的問倒她了!

  凌瓏其實也想不透,向剛為啥會對她的便當,有著強烈的偏愛與執著。

  曾經,有個家境富裕的學姊,得知向剛青睞她,是因為美味的佳肴。為了吸引向剛的注意力,不惜花費重金,聘請名廚,做了個豐盛無比的便當,親手捧到他面前。沒想到,他卻敬謝不敏,擱著高價的美食,完全不去理會──

  唔,這么說來,食物不是重點,關鍵該是在她這個人身上?

  凌瓏愈想愈迷糊,無論如何,就是想不透,自個兒有啥不同之處,會招來向剛三不五時的「關照」,害她落得被學姊們圍剿的淒慘下場──

  門口傳來些許動靜,把風的人突然嚷了起來。「喂,到別處去!你的眼睛是瞎了嗎?難道沒看到那塊牌子?」

  砰!

  外頭傳來巨響,聽起來很像是那塊「清潔中」的牌子,被人一拳敲碎的聲音。

  把風的人口氣頓時變得弱了,吞吞吐吐的,畏縮至極。

  「呃──呃──這、這裡是女廁,你、你不能、不能──啊!」某種悶悶的聲音一響,聲音霎時斷了。

  「好像有不識相的想進來。」廁所內有人說道。

  帶頭的那個學姊皺起眉頭,不耐的揮手。

  「不論是誰,都打發出去,我還有話沒問完─」她正準備回頭繼續拷問,但是眼角一瞄見來者何人,那凶神惡煞般的臉色,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,整個人背脊一彎,誠惶誠恐的迎上前去。

  一個矮胖的身子占據了門口,就算受到隆重的歡迎,那張黝黑的圓臉仍舊酷得沒有半點表情。

  她用銳利的視線,四處瞄了一圈,這才踱步走進來,氣勢有如出巡的酷斯拉,無人能擋。至於把風的人,因為有眼不視女泰山,錯把大姊頭當成是男兒身,被賞以一拳,早已軟趴趴的昏在地上。

  廁所內的眾人,驚見校園內的女頭目大駕光臨,馬上垂下腦袋,恭敬的站成兩排,連大氣也不敢吐。

  提起這位大姊頭,那可真是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。人人都在背地裡叫她「楊小胖」,至於真名,倒是沒幾個人知道。

  她也是高一新生,但卻來歷非凡,家裡開設國術館,上頭有四個惡名昭彰的哥哥。而她本人,更是把「巾幗不讓須眉三逼句話,發揮得淋漓盡致,不但粗壯有力、走路有風,氣勢活像要去干架,聲名遠播,號稱黑社會的明日之星。

  「大姊頭,您怎么突然來了?」有人鼓起勇氣發問。

  楊小胖停下腳步,挑起眉頭。

  「怎么,我不能來嗎?」

  眾人脖子一縮,被這回答堵得說不出話,再也沒人敢吭聲,室內又陷入一陣沈默。

  楊小胖緩慢的踱著步伐,走到隊伍的最後方,視線掃著了極力想縮在牆角的凌瓏。她雙眼一亮,抬起手來,像趕蚊子似的揮了揮。

  「全給我出去。」

  「啊?」

  楊小胖轉過身來,三分頭的發型,讓那濃眉大眼顯得更有魄力。「沒聽到嗎?我說,都給我出去。」

  「但是,大姊頭,我們還有話沒有──」

  圓臉上的兩道濃眉一皺,楊小胖揮出拳頭,重重的打在廁所的門上。

  砰!

  又是一聲巨響。這回,是木門上多了個大洞。

  所有人雙眼發直,一臉驚恐的看著那個洞,擔憂要是再留下來,那個洞就會出現在自己身上。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我媽媽要我──早點回家──」先前對凌瓏最凶惡的學姊,這會兒變身成孝順的孩子,她發抖的說完這句話,立刻腳底抹油,又跌又爬的沖出去了。
  其他人從善如流,火速跟進。

  「呃,啊──那個──我明天要考試,得回去看書──」

  「那──我、我──我得回去錄日劇!」

  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紛紛出籠,親衛隊們擠成一團,像是遇上火警似的,個個滿臉驚慌,爭先恐後的往外跑。她們急著要離開,就怕再待得久一些,會招來什么可怕的不測。

  廁所內轉眼清場,只剩下兩個人。

  眼看其他人都溜了,縮在最角落的凌瓏當然也想落跑,只是她才剛剛離開牆角,腿兒邁開,跑沒兩步,楊小胖就開口了。

  「站住。」

  凌瓏全身僵硬,只能無限渴望的看著門口,卻不敢輕舉妄動。

  嗚嗚,她想回家啊!一家人的五臟廟都交給她打點,而她卻被困在這兒,沒辦法離開。

  時間已經超過五點了,要是再拖延下去,黃昏市場就要收攤丁,那些青翠的茼蒿,說不定會被其他主婦搜刮完。要是沒買著茼蒿,那她就得重新安排晚餐的菜色。

  更重要的是,她、她她她她──她真的不想跟大姊頭獨處啊!

  「你留下。」

  簡單的三個字,等於是宣判了她的死刑。

  凌瓏全身發顫,怕得淚汪汪、心慌慌,腿兒一軟,再也支撐不住,咚的一聲,當場就趴了下來。

  不會吧?難道創校有史以來,最粗壯有力、神勇無敵的大姊頭楊小胖,竟然也是向剛的愛慕者?嗚嗚,完了完了,走了一群惡狼,卻來了一頭惡虎,看來她這回真的是死定了!

  突然,胖胖的手搭住她的肩膀──

  「喂!」

  嗚嗚,不要啊,饒命啊!

  凌瓏抱著腦袋瓜子,連求饒的勇氣都沒有,整個人縮成一個小球兒,就等著挨打,甚至忘了該要放聲大喊救命。

  只是,那只胖胖手居然沒有展開致命攻擊,反倒不輕不重的一拍,示意她抬起頭來。

  「你聽過『白鶴報恩』的故事吧?」楊小胖問道,口吻雖然仍舊冷峻,但是至少不帶任何殺氣。

  畏縮的小臉,慢慢的抬了起來,錯愕的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圓臉。

  「我、我不懂──」眼前的情形,跟她想像的「刑求」畫面,可是相差了十萬八千裡。她完全沒想到,對方竟會在這個時候,提起什么白鶴報恩的事。

  「我救了你,對吧?所以呢,你得要報答我。」楊小胖開門見山,毫不客氣的討起人情,那雙曾打敗無數惡棍的胖手,如今擱在她的肩膀上;而那張曾嚇得無數流氓跪地求饒的圓臉,如今更湊在她眼前,筆直的望著她。

  看來,楊小胖並不是為了向剛而來,她的小命暫時是保住了。

  不過,白鶴報恩?﹗

  呃,雖說,楊小胖是在那群親衛隊手上救了她,但是,總不會因為這樣,就要她「以身相許」吧?

  「別發呆,你要點頭啊!」眼看凌瓏雙眼發直、嘴兒半張,半晌都不回話,大姊頭寶貴的耐心逐漸用盡,濃眉皺得緊緊的,聲音也大了起來。

  這聲河東獅吼,可是把凌瓏吼得回神了,她看著門上的大洞,驚慌的開始用力點頭,力道之大,還險些要扭了頸子。

  「很好。」得到回應後,楊小胖滿意的點頭。

  她先走到門口,左右張望半晌,確定四下無人,連先前被揍昏的那個也逃逸無蹤後,這才定回來,謹慎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。

  「拿去。」

  「呃,這個是──」凌瓏一頭霧水,呆愣的看著手中的信封,摸不清裡頭裝的是啥東西。

  信封印刷精美,是少女最偏愛的那種粉紅色,上頭印著怒放的玫瑰花,以及纏綿悱惻的情詩,甚至還用一枚紅色的心形貼紙,仔細貼住封口。這封信聞起來香味撲鼻,似乎是洒了不少的香水,照看這個樣子,裡頭裝的,應該不是威嚇信或是挑戰書──

  那么,會是情書嗎?大姊頭楊小胖的情書?﹗

  凌瓏瞬間臉色發白,小手一沈,只覺得那封信變得比石頭還重。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我──」她汗如雨下,努力想解釋。「呃,很謝謝你的好意,但是──但是──我、我、我比較喜歡男的──」她「受寵若驚」,不知道該如何是好,聲音愈來愈小。

  「你想到哪裡去了?」楊小胖瞪了她一眼,圓臉上不見半點笑意,還是酷得讓人退避三舍。

  「啊?」難道,不是她想的「那個」意思嗎?

  「我是要你把信轉交給張徹一。』口氣還是很冷硬,只是,那黝黑的膚色上,悄悄的浮現一抹暗紅。

  真相大白,凌瓏松了一口氣,好不容易擱下心裡的大石頭。呼,原來,這封情書不是要給她的。

  雖說對校園風雲人物沒興趣,但是入學三個多月,聽多了同學問的口耳相傳,對這個名字,她多少還有點印象。

  依稀記得,小芳曾提過,張徹一是現任的籃球隊長,人高馬大、球技一流,在球場上奔馳時,魅力直逼流川楓與仙道,帥得讓人無力招架──

  原來,英挺的籃球隊長,才是大姊頭傾心的對象啊!

  「你說的,是那個籃球隊長吧?」凌瓏捧著信封,一臉為難,又陷入另一個困擾。「我──我──那個──」

  「有啥問題嗎?」

  「我、我──我不認識他耶──」

  「所以才說是『轉」交啊!」楊小胖的聲音裡有絲壓抑,顯然正在忍耐她的遲鈍。「你哥哥不是跟他同班嗎?」她提醒。

  凌瓏點頭,開始有些明白了。

  「你的意思是,讓我哥把信拿給張徹一?」

  「沒錯。」

  肯定的答案,讓凌瓏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。

  真沒想到,人人聞之色變的大姊頭,競也有如此含蓄的少女心;更沒想到,楊小胖竟會挑了她來送信。她這只白鶴,倒是不用拔羽毛織布報恩,更不用以身相許,只需要傳遞一封情書就夠了。

  「怎么樣?這件事情你應該辦得到吧?」

  「唔,沒問題是沒問題,只是──」

  「只是什么?」圓臉看來有些耐。

  「這樣大費周章的轉信,不嫌太迂回了嗎?」凌瓏鼓起少少的勇氣問道。

  「你有意見?」濃眉大眼全都揪了起來,圓圓的臉透露著不悅,顯然是沒引接納別人意見的雅量。

  少得可憐的勇氣,被這么一瞪,立刻咻的一聲消失不見,連一丁點都不剩。

  「沒有沒有,我什么意見都沒有。」凌瓏卯足了勁,非常用力的搖頭。

  皺成一團的圓臉,好不容易才逐漸舒展開來。她靠得更近,胖胖的手又擱上來,重重的拍了兩下。

  「這件事情要是有其他人知道,那么──」話沒有說完,但是威脅的意味濃厚,配上魄力十足的濃眉大眼圓圓臉,威力更是驚人。

  「我、我、我不會說的──」凌瓏全身發抖,用雙手捧著那封信,慎重保証,只差沒有發下毒誓,言明會誓死捍衛這個秘密。

  她識時務且充分合作的態度,讓楊小胖很滿意,那雙胖胖手又重拍了數下,把她拍得幾乎岔了氣,險些要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。

  「你替我辦事,我也不會虧待你。以後,有我罩你,那些人不敢再找你麻煩了。」楊小胖豪氣的宣布,接著站起來,看看窗外的天色。「好了,天黑了,我該回去練拳了。」她自顧自的說完,粗壯的身子就轉了個方向,像出現時一樣,踏出霸氣十足的步伐,扔下凌瓏,逕自離開了。

  夕陽西下,黃昏的余暉透過高高的氣窗,洒落一地橙黃。

  全身發軟的凌瓏,就這么捧著那個粉紅色的信封,呆滯的看著楊小胖遠去的身影,久久無法動彈。

  XXX  XXX  XXX

  日薄西山,倦鳥歸巢。

  不只是倦鳥懂得歸巢,連凌瓏這只嚇得半死的笨鳥,也是得乖乖回巢。

  她捧著那封燙手的情書,在廁所裡跪了半個多小時,才有力氣撐起發軟的雙腿,走進空無一人的停車棚,在濃濃暮色中離開校門。

  餓得咕嚕響的五臟廟,提醒她得先去補充晚餐的食材。腳踏車拐了個彎,繞去黃昏市場選購,半晌之後,她再離開時,車把手上勾著一個裝滿茼萵的塑膠袋。

  街燈一盞接一盞的亮了,在道路的盡頭,是綿延數公裡的菊花田。為了加速菊花的成長,供應國內與外銷的市場,菊花田裡滿是燈火,入夜後顯得光亮無比,照亮了大半個夜空。

  凌瓏騎著腳踏車,回到自家的宅子前。她雙手一按,扣住煞車,當車子停止的瞬間,嬌小的人兒也跟著跳下椅墊。

  「來不及了、來不及了。」她喃喃低喊,停妥交通工具,就左手抓著書包、右手提著茼蒿,三步並做兩步沖進屋子,急著要開始準備曉餐。

  凌家雖然觀念傳統,但是並非是重男輕女。只是,爸爸忙於木工,媽媽忙於亂點鴛鴦譜,而哥哥是學生會會長,洗衣煮飯之類的雜事,很理所當然的就落到她頭上。

  話說回來,這也算是「人盡其才」,對於家事,凌瓏的確有著過人的天分。

  洗衣擦地、整理內外環境等等,對她來說,只能算是雕虫小技,最讓人豎起大拇指夸贊的,是她從廚房裡端出的美味佳肴。

  時間接近六點,爸媽即將到家,她的動作得快些才行──

  沖進廚房後,凌瓏扔下書包,拉開塑膠袋。接著,她像是被定格般,動作突然一僵,整個人一動也不動。

  咦,是她眼花嗎?家裡明明沒人,而她剛剛經過客廳時,卻又瞄見,沙發上有個人影──

  彎彎的柳眉打了個結,她拎著茼蒿,倒退幾步,小腦袋探出廚房。

  果然,沙發上坐了個不速之客。

  向剛高健的身軀,大刺刺的陷在柔軟的沙發中,那雙礙眼的長腿,隨意在腳踝處交疊。

  「你總算到家了。」他連頭都沒抬一下,繼續低著頭,欣賞一本厚達數公分的手工家具雜志。

  凌瓏深吸一口氣。「我沒走錯地方吧?」

  「嗯哼。」雜志翻了一引。

  「這是我家吧?」

  「嗯哼。」雜志又翻了一頁。

  「那你在這裡作什么?」她質問,手裡的塑膠袋,因為惱怒的擠壓而沙沙作響。

  「等著吃晚餐。」他回答得理所當然。

  「你家難道就沒人煮飯嗎?」

  「有是有,但是我比較愛吃你煮的。」他總算抬起頭,那雙帶著笑的黑眸,從惱怒的紅潤臉兒,看到她胸前的那包茼蒿。「今晚是吃火鍋嗎?記得多擱點你做的魚漿丸子,那個味道好極了。」

  轟!

  凌瓏氣炸了。

  這家伙的臉皮莫非是銅牆鐵壁鑄的?把她害得那么淒慘後,居然還敢上門來,開口說要吃晚餐?

  「很抱歉,雖然晚餐吃的的確是火鍋,但是可沒有你的分。」她咬牙切齒,努力克製住拿茼蒿痛扁他的沖動。

  「為什么這么討厭我?我不記得曾經做過什么得罪你的事。」向剛擱下那本雜志,一舉一動都十分優雅,賞心悅目的程度,比起雜志裡頭金發碧眼的模特兒,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  可惜,美男計對她無效!

  「別一臉無辜。」她往前傾身,杏眼圓睜,覺得他嘴角那抹無辜的微笑,簡直就是蓄意挑舋,讓她愈看愈不爽。

  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,但是他實在笑得太討人厭,她的掌心刺痒,多想招呼到那張俊臉上去,賞他兩個熱燙的鍋貼。

  「嗯?」

  「你心裡有數。」

  「是嗎?」他挑眉。

  還裝 !

  「你搶我便當!」她索性挑明他的罪狀,証實自己並非誣賴。

  「這我承認。」向剛聳肩。「但是,我不也設法補救了?」

  「補救?﹗」小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,她更加惱火,小臉逼近數寸。「你那么做,只是引來更多人的注意,把我害得更慘啊!」

  每回搶了她便當之後,向剛總會買來其他食物,擱在她桌上,沒有讓她餓肚子。但是,福利社便當的味兒,哪裡有她做的好吃?

  再者,在眾多妒火中燒的女學生瞪視下,就算眼前的食物,真的比地自個兒做的,美味上千百倍,她也是食不知味啊!

  「受人注意不好嗎?」

  「當然不好!」她不斷搖頭,一想起眾人的目光,像探照燈般投射過來的感覺,就全身不對勁。「托你的福,那些親衛隊,可是三天兩頭就把我拉去『談心』。」

  今早那一捏,根本是有預謀的,向剛是存心把她推進那些親衛隊的手裡的。要不是楊小胖出「拳」相救,她這會兒只怕還困在廁所裡,被一個接一個醋味四溢的少女輪流拷問刑求。

  雖說過河拆橋是她不對,但是這「懲罰」也太殘酷了吧!

  她實在想不透,大學聯考當前,向剛這個高三優等生,為啥不把心思放在課本上,專心準備聯考,反倒就愛來招惹她?

  「嗯,多點磨練總是好的。」向剛勾唇微笑,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,早料到她不會真的吃到啥苦頭。

  「磨練?這是虐待啊!」她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貓兒,惱怒的大叫。一想到今天的「驚險」遭遇,她就覺得眼眶發熱,兩行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。

  「我何時虐待你了?小東西,這可是愛的教育。」趁她不備,那只大手溜到她腦袋瓜上,親昵的揉亂清湯掛面。

  她用力甩頭,揮掉腦袋上的大手。「喂喂喂,搞清楚啊,我不想被你教育,更不想被你愛!」

  向剛瞇起眼睛,薄唇上的笑意更深。他張開口,正想說話,凌家的大門卻在這時被推開,凌家的大家長走進玄關,慢條斯理的脫掉鞋子,拍掉工作服上的木層。

  「伯父好。」向剛朗聲說道,將厚重的雜志擱到桌上。「這季的雜志出版了,我剛拿到,立刻替您送來。」他從容的說道,不論是禮貌或態度,都找不出任何瑕疵。

  「很好。」凌爸回答得簡單,表情卻一掃疲憊,顯得高興極了。他坐到沙發上,腰間的工具袋 的響著,那雙粗糙的大手拿起雜志,開始翻閱。

  他是鎮上的木工高手,凌家從天花板到地板,都是他一釘一槌蓋出來的。而這本雜志,可說是所有木工的聖經。

  雜志印刷精美,搜羅了各國的手工家具,介紹得格外詳細,可惜的是雜志出版於英國,跟台灣隔了大半個地球,而且印量極少。虧得向剛神通廣大,凌爸只是隨口提過一回,過沒多久,熱騰騰的當期雜志就自動出現在凌家的客廳裡。

  因為這天大的功勞,向剛在凌家餐桌上的位子,幾乎可以說是難以動搖。

  「晚上留下來吃飯吧!」凌爸一面翻著雜志,隨口說道,絲毫沒察覺到客廳內暗潮洶涌的氣氛,更沒發現,女兒因為他的一句話,整張小臉都垮了下來,活像是被人 了一腳。

  「當然好。」向剛微笑,對著站在一旁,敢怒不敢言的少女挑眉。

  卑鄙,就是懂得討好她爸!

  只是父命難為,凌瓏就是有再多不滿,都沒勇氣開口趕人。

  「我去做飯了。」她低聲說道,咽下涌到紅唇邊的連篇咒罵,瞪了那張俊臉一眼,這才抱著那包茼蒿,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回廚房。
第三章

  凌家只有四口人,餐桌邊卻坐著五個人。

  電磁爐在桌子中央,上頭擱著透明的耐熱鍋,高湯沸騰滾動,裡頭的火鍋料也滾個不停,鍋裡冒出熱騰騰的蒸氣,烘暖了屋內的空氣,也烘暖了每個人的身子。

  「今天的魚漿丸子做得好,口感特別的嫩。」凌粱月娥毫不吝嗇的贊美,帶著滿意的表情,品嘗女兒做出來的美味佳肴。

  凌爸端著飯碗,視線卻黏在雜志上。而兩個正在發育期中的青年,則是埋頭苦吃,接連添了數碗白飯,以實際行動,對她的廚藝致敬。

  站在冰箱前的凌瓏,沒有露出笑容,反倒皺著小臉,頗為不爽的把冰箱門踢上。

  哼,當然嫩啦!她可是把滿腔的怒氣,全都發泄在魚肉上了!

  退回廚房後,凌瓏就握著菜刀,當那塊魚肉是不共戴天的仇人,抓狂似的剁剁剁。雪白的魚肉,經過這一番折騰,成了綿密無比的魚漿,做出來的丸子,口感格外細嫩。

  家人陸續返家,火鍋在最短的時間內端上桌,幾十顆的魚漿丸子剛煮熟,就被掃得一乾二淨。

  虧得她早料到,多了向剛這個食量媲美蝗虫,又半點不知客氣的大食客,食物八成不夠吃,多做了一些丸子擱在冰箱裡預備,這會兒正好端上桌湊數。

  凌瓏走回餐桌旁,把第二批丸子倒進湯鍋裡,撈掉熱湯上的浮渣,又擱進洗好的茼蒿,這才坐下來,大眼兒盯著對桌的向剛瞧。

  不知從何時開始,他竟成了凌家晚餐的固定成員,幾乎是每晚必到,從不缺席。

  小鎮上人情味濃厚,各家來往密切,食物用品等等互通有無,或是偶爾相互拜訪,在對方家裡用餐,也是稀松平常的事。但是,鄰居們感情再好,也該有個限度,總不能老是賴在別人家吃晚餐吧?

  雖說只是多了一張嘴,費不了她多少功夫,但是家裡多了個外人,她心裡就是覺得不舒坦。

  更讓她懊惱的,是她最親愛的家人們,居然輕而易舉的就接納這個「入侵者」!

  爸媽對向剛疼愛有加,只差沒開口,說要收他當乾兒子。大哥跟他則是孟不離焦、焦不離孟的同學兼好友,放眼這整間屋子裡頭,好像就只有她一個人適應不良。

  清秀的小臉兒,在蒸氣後頭皺了起來,看來煩惱極了,清澈的大眼兒則是鎖住向剛,久久沒有移開。

  桌子的另一端,他正卷高了袖子,露出結實的臂膀,痛快的享用晚餐,每一個動作,都牽動了衣衫下有力的肌理。或許是因為火鍋的熱氣,那黝黑的臉龐上,浮現一層薄薄的汗水,一綹調皮的黑發,垂落在他飽滿的額前,讓他看來多了幾分不羈──

  某種奇異而微妙的感覺,總在她看著他的時候,悄悄的冒出芽兒,在柔軟的心間扎下了根。

  那是一種焦躁、一種不安、一種不知所措、一種──

  一種她說不上來的感覺。

  向剛拾起頭,準備再度進攻火鍋裡的茼蒿,眼角一掃,恰巧瞧見她那張茫然的臉兒。他挑起濃眉,勾起嘴角,無言的對著她微微一笑。

  熱燙的紅潮,隨著那抹笑,突然洶涌而來,染得她小臉一紅!

  凌瓏火速低下頭,挾著茼蒿猛啃,閃躲那肆無忌憚的目光。她的心兒怦怦亂跳,像頭不安分的小鹿,在胸口蹦個不停,小手抖啊抖的,幾乎拿不住筷子。

  怪了,她為什么要臉紅?賴在別人家裡吃霸王餐的人,又不是她──

  她垂著小腦袋,帶著無限困惑,默默啃著青翠的蔬菜。

  「小妹,請把沾醬拿給我。」坐在一旁的凌雲開口,就連在餐桌上面對家人時,也禮貌得無懈可擊。

  她還沈浸在自個兒的思緒中,嘴裹嚼著菜梗,小手摸到沙茶醬,漫不經心的遞出去。

  凌雲接過罐子,拿著調羹,慢條斯理的把沾醬舀進調味碟裡。「對了,小妹,你第二次段考的成績單到了。」他紅著眉目,輕描淡寫的說道,口吻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。

  餐桌上有瞬間寂靜,接著是一聲激烈的嗆咳。

  「呃、咳咳咳咳──」

  凌瓏被嚇得嗆著了!

  她搗著胸口,拚命咳嗽,那雙大眼兒咳得滿是淚水,驚慌的看著親哥哥,不敢相信他竟會這么殘忍。

  「拿來。」凌梁月娥開口,那張與女兒有幾分神似的俏臉,早已罩了一層寒霜。

  凌雲沒吭聲,起身走到客廳,打開抽屜,拿出剛寄到的成績單,這才轉身走了回來。

  「不、咳咳、不──等等──咳咳咳咳──」凌瓏趴倒在桌上,小嘴還咳個不停,顫抖的雙手亂抓,企圖中途攔截。

  「做什么?」凌梁月娥杏眼一瞪。

  她像被燙著似的,立刻縮起雙手,蜷回椅子上坐好,眼睜睜看著母親大人接過成績單,當場打開──

  嗚嗚,完了完了!一切都完了!

  室內有半晌沈默,只剩鍋子裡的高湯,咕嚕咕嚕的兀自沸騰。

  只見凌梁月娥一言不發,瞇著雙眸,仔細看著手裡那張薄薄的紙,眼裡像要噴出火來。她臉色愈來愈難看,逐漸由紅轉白,再由白轉青。

  終於,當怒氣累積到頂點時,一聲河東獅吼響徹雲霄。

  「二、十、七、分?」她頻頻吸氣,只覺得眼前昏黑。「你上次就沒有及格,而這次,你居然只考了二十七分﹗?」

  凌瓏被吼得肩膀一縮,一動也不敢動,顫抖的雙手捧著碗,腦袋垂得低低的,幾乎要埋進湯裡。

  「唔──這次很難啊──」她小聲時解釋,悄悄嘆了一口氣,埋怨凌雲頭兄妹情誼,居然扯她後腿;更埋怨自個兒不夠機靈,沒有快些把成績單燒了,徹底湮滅罪証。

  唉,數學啊數學,還真是她的心頭大患啊!

  她也曾經試圖振作,偏偏數學老師的腔調徐緩,她集中精神沒一會兒,周公就來熱情邀約,還撐不到下課,她已經趴在桌上,睡得不省人事。

  凌梁月娥頻頻搖頭,還是一臉大受打擊的模樣,那張成績單,簡直快被她捏爛了。

  「難?哪會有什么難的?凌雲跟向剛的數學成績,可從沒像你這么難看過!」

  在座的兩位優等生,早已樹立了最糟糕的「優良典范」,她理所當然的低估了高中數學的可怕。

  紅唇嘟了起來,小臉倒是垂得更低了。

  「我跟哥哥又不一樣。」凌瓏小小聲、小小聲的說。

  喔,拜托,真的有必要在吃飯時間討論她的成績嗎?那會影響食欲,害她清化不良耶!

  「我可以看看嗎?」向剛突然開口。

  她羞怒交集的抬起頭,連忙開口,想要阻止家丑外揚。

  「不可──啊!」

  哀求被徹底漠視,成績單從老媽手中遞出去,毫無隱瞞的暴露在向剛的視線裡。

  凌瓏呻吟一聲,用手抑捂住眼睛。

  「其實,她的成績不錯,只是數學科需要多加強。」他研究半晌後,緩緩抬起頭來,深邃的眸子裡,帶著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。「伯母,我看,不如由我來幫她補習數學吧!」

  她嚇得差點沒摔下桌子去。

  不會吧!這家伙難道真的想害她被人生吞活剝嗎?﹗

  兩人在學校裡的接觸,已經害她吃足了苦頭,這會兒要是連放學後都 混在一起,消息一旦走漏,她還會有命嗎?

  「不不不不──」凌瓏為了保住小命,卯足了勁的搖頭。「我不需要你教!」

  「那你的數學怎么辦?」母親大人的臉色一沈。「再這么擱著不管,你下次非抱顆鴨蛋回來不可。」

  「呃──」凌瓏咬著嫩嫩的唇,充滿哀求的看著凌雲。「哥,這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,你就可以教我了,對吧?」

  「可以是可以。」凌雲的口氣,仍是那么不疾不徐。「只是,我學生會剛剛交接,事情很多,只怕抽不出時間來。」這個辛苦的差事,他四兩撥千斤,推得絲毫不見痕跡。

  雖說升上高三,凌雲早已卸下學生會會長的職位,但是能者多勞,他周全俐落的作風,讓人留下太深的印象,遇上某些棘手的事,當新任會長搞不定時,他還是必須出面協助。

  眼看希望落空,求助無門的凌瓏只能另尋目標。

  「那、那、那向柔總可以教我吧?」她深吸一口氣,急忙拋出備用人選。

  向柔是向家唯一的掌上明珠,高雅且聰明,雖說兩人沒啥交情,但好歹是同班同學,她要是厚著臉皮開口,向柔應該不會拒絕才對。

  向剛卻不讓她稱心如意。

  「你別忘了,她是班長,得負責那個萬年留級生,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了。」他雙手交握,平穩的視線越過餐桌,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,簡直像是把獵物逼到角落的狼。

  那個笑容,讓她打從心裡顫抖。

  「那、那、那──」凌瓏絞盡腦汁,心急如焚,卻想不出適合人選。

  「那什么那?快點道謝啊!」吼完女兒,凌梁月娥面對向剛時,怒容已轉為笑容。「真是謝謝你了,只是,這樣會不會太不好意思了點?我實在擔心,教我這個笨女兒,會妨礙到你準備聯考。」嘴上說著客氣話,手裡卻舀了兩、三個丸子,殷勤的往向剛碗裡擱,感激他不畏險阻,愿意接下這艱鉅的任務。

  「媽,我不要──」凌瓏努力想挽回劣勢,免得事情繼續往她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下去。

  向剛就是不讓她如愿。

  「沒關系,趁著教她的時候,我正好可以複習。」他露出微笑,表情友善得讓人無法懷疑。

  「我自己應付得來,不需要你的──」這回是母親大人插話。

  「太好了,要是沒有你自告奮勇,我還不知上哪裡去找個數學家教呢!」鳳心大悅的凌梁月娥,忙著舀出火鍋裡的魚餃,一匙又一匙的往他碗裡加,在他面前堆出一座小山。

  「這是我該做的。」

  「向剛──」

  「你抽得出時間來嗎?」

  「媽──」

  「可以,」向剛想了一下。「我每個周末的下午,都能空出來為她做輔導。」

  「喂──」

  「那就這么說定了。」

  很明顯的,數學只考二十七分的人,在這張餐桌上是沒有發言權的。

  眼看兩人相談甚歡,甚至已經開始討論家敦時間,身為「受惠者」的凌瓏終於認命,放棄抵抗,低頭扒著碗裡的食物。

  看來,她被親衛隊們「關注」的日子,還會持續上好一段時間。

  只是,即便沒有那群親衛隊,她也不愿意跟向剛有太多牽扯。

  別人總以為他品學兼優,她卻覺得,那些全是假象,他這個人其實居心叵測,連笑容都帶著一絲狡猶。

  以他的惡劣性格,就連替她扶個郵筒,都要需索午餐當做報酬,這會兒哪可能會無條件幫她補習?這筆人情債一旦欠下去,難保他之後不會獅子大開口,跟她需索什么她付不起的代價──

  她又嘆了一口氣,雖然煩惱,卻又束手無策。

  唉,情勢比人強,她就是再不情愿,也得乖乖聽話,接受向剛「善意」的指導,去挽救那慘不忍睹的數學成績。

  一切就此拍板定案,凌瓏被迫中獎,多了個數學家教。

  XXX  XXX  XXX

  一對一的數學輔導,持續了數個月之久。

  每個周末,中午放學後,凌瓏就得沖回家裡,先喂飽全家人的胃,再端著一盤削好的水果,回到房裡,在書桌前正襟危坐,懇請向剛指點一二了。

  大概是她資質駑鈍,腦中天生缺少數學細胞。幾個月的輔導下來,她的數學成績雖然有改進,卻不是突飛猛進,進步的速度嬈美中風的烏龜,每次只往前推進了三分、五分。

  直到下學期的第二次段考,成績單發下來後,凌瓏感動至極的發現,她的數學終於及格了!

  為了慶祝及格,她決定蹺課。

  一來,是全校女學生的注目,令她有如芒刺在背;二來,是她愈來愈擔心,不知向剛會何時開口,要她還這個人情──

  於是乎,領到成績單的那個周末,凌瓏一反常態,沒有直奔回家,反倒拉著羅小芳,頂著五月的大太陽上街閑晃。

  春天的寒意早已消弭無蹤,暑意倒是逐漸加強威力,逼得人額上冒汗。各校都換上夏季製服,滿街白衣黑裙的少女,成群結隊的嬉鬧著。

  到書局晃了一圈,摸遍各類新奇古怪的可愛玩意兒、又蹲著看完兩本小說後,兩人走進冰果室裡,各自叫了一盤紅豆豐奶冰。

  只是,今天的凌瓏,卻突然對紅豆牛奶冰失去興趣。她坐在角落,小手握著湯匙,有一下沒一下的舀著,卻忘了該往嘴裡送,那雙大眼兒直盯著牆上的時鐘,整個下午都顯得心神不寧。

  媽媽剛撮合了一對新人,媒人簿上再添一筆戰績。根據以往經驗,作媒成功後,老媽會在家裡休息幾天,要是她沒回家,家人也不會餓肚子,根本用不著她操心。

  她心神不寧的原因,是向剛。

  已經四點多了,他大概等得不耐煩,老早就回家了吧?還是說,他還坐在凌家,等著她回去補習?他猜出她是存心蹺課嗎?他會生氣嗎?

  「時間差不多了。」小芳突然開口,抽出一張面紙擦嘴,眼前的盤子早已見底。

  「你要回去了?」

  「是啊,我得趕著回去見我的木村。」每個周末,小芳都準時守在電視機前,收看第四台的日本綜藝節目,對著螢幕裡的木村拓哉流口水,只要錯過一集,都會讓她呼天搶地、痛哭流涕。

  「時間還早啊,你不能再待久一點嗎?」凌瓏可憐兮兮的問,還不想這么早回去,就怕向剛還沒離開。

  「不行不行,這集是演唱會特輯,我絕對不能錯過。」小芳以沒得商量的語氣回答,殘忍的拒絕她,揮揮手就離開了。

  形單影只的凌瓏,在原處又待了一個多小時,這才拖著沈重的步伐,離開冰果室,慢慢的晃蕩到停放腳踏車的巷弄裡。她解開車鎖,車著腳踏車往巷口走去,心裡愈來愈忐忑不安──

  昏暗的巷弄裡,傳來一聲吼叫。

  「不可能!」有人喊道。

  凌瓏停下腳步,左看看右看看,尋找聲音的來源。

  「她怎么可能會看上你?」又一聲憤怒的咆哮,接著是哄然的附議聲,紛亂的叫囂飄蕩在夜色中。

  凌瓏的膽子小得像老鼠,但並不代表她的好奇心也像老鼠那么小。那些鼓噪的聲音,不斷撩撥著她,吸引她更往巷弄的深處走去。她不知不覺愈走愈深,逐漸遠離了鬧區。

  巷道的盡頭是一個小型鐵工廠,吵雜的聲音一陣又一陣的傳出,愈是靠近,聲音就愈大。

  凌瓏舍下腳踏車,背著書包,像個偷兒似的躡手躡足的接近,小心翼翼的趴在牆邊張望。

  廠裡齊聚了十幾個人,刺眼的燈光,把工廠照耀得恍如白晝,也把他們猙獰凶惡的表情照得格外清晰。

  牆邊的大眼兒,因為錯愕而瞪得更大。

  哇,訓導處的常客幾乎全到齊了!

  對峙的兩方人馬,居然都是學校 的熟面孔。他們還穿著製服,書包卻老早被扔在一旁,人人手裡全是堅硬的鐵棍或球棒,一臉都殺氣騰騰。

  這些人向來以血氣方剛聞名,時常鬧事,讓老師們頭疼不已,大多數的學生更是避之唯恐不及,遠遠的看到他們,就低頭迅速走開。

  凌瓏也該走開的,但是好奇心黏住她的雙腿,讓她動彈不得,而她又樂觀的認為,她躲的地方很安全,這些激動的人不可能會發現,一旁多了個觀眾。

  「我警告你,最好識時務點,別再騷擾她!」其中一個人吼著,她認出來,他是高三的黑龍老大,據說是跆拳道高手。

  「到底是誰在騷擾她?」這回,叫囂的是綽號黑狗的阿忠。

  「他媽的,我已經沒有耐心了。」

  「這句話該是我說的!」

  龍龍與忠狗彼此咆哮,聲量直線攀升,現場氣氛愈來愈火爆,人們手裡的武器也蠢蠢欲動,眼看即將開打。

  凌瓏曾經耳聞,聽說這兩個重量級人物,不約而同的看上校花,全為她神魂顛倒。他們明爭暗斗,在校園 有過數次沖突,彼此各不相讓。如今,戰況擴及到校外,他們還糾眾在這裡談判,爭論到底是誰有資格獨占芳心。

  這類的事情以往根本不會發生,但是不久前,楊小胖突然轉學,校園內頓失「平衡」,大大小小的問題一下子全冒出來了──

  她正想得出神,冶不防卻被人狠狠推了一把!

  「啊!」

  嬌小的人兒從角落捧出來,砰的一聲,當場趴倒在地上,對眾位大哥行五體投地的大禮。還好今天有體育課,她裙子下頭還穿著短褲,否則肯定當場春光外泄。

  正在叫囂咒罵的兩方人馬,沒預料到會有不速之客,突然間全靜下來,錯愕的盯著她瞧。

  「她躲在外頭偷看!」一個人從她身後繞出來,大聲對眾人宣布。

  慘了!

  凌瓏揉著摔疼的臀兒,驚慌失措的發現,兩方人馬竟然不再爭吵,全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,一步一步的聚攏過來,剛好把她圈在中央,圍得滴水不漏。

  「你是誰?」一張張凶惡的臉逼近她,殺氣騰騰的質問。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」一下子從觀眾變成主角,她慌亂得猛眨眼兒,雙手抱住書包,把它當擋箭牌般擋在胸前。

  「說!」

  「我、我、我只是路過的──」她愈說愈小聲,嚇得腿都軟了。

  「路過?」黑狗瞇起眼睛,上下打量她。「我看,是黑龍要你躲在那裡,預備等一下打不過我時,就讓你去通風報信──」

  黑龍憤怒的嚷起來了。

  「他媽的,你給我說清楚,誰會打不過你?」他激動的往前跨了一步,跟情敵大眼瞪小眼,一只腳剛好睬在凌瓏的裙子上。

  「當然是你,不然還會有誰?」黑狗毫不退讓,也往前一步。兩個血氣方剛的青年,就這么踩著她的裙子,就在她的腦袋上方吼了起來。

  「你存心找死!」

  「媽的,誰找死還不知道呢!」

  下頭傳來很小很小的聲音。

  「對不起──請你們不、不要──不要踩住我的裙子──」她畏畏縮縮的懇求,就怕被戰火波及。

  回答她的,是兩雙噴著怒火時限睛。

  「呃、呃──算了──」聲音愈來愈小。

  聯手把她瞪得縮回地上後,龍龍與忠狗繼續爭吵。

  「你這只癩蝦蟆,居然妄想吃天鵝肉,也不去照照鏡子,看看自己長什么樣子!」黑狗胡亂揮著手 的鐵棍,油光滿面的臉看來更加猙獰。

  這么直接的人身攻擊,讓黑龍抓狂了。

  「媽的!」他粗魯的罵了一聲,猛然沖撞過去。

  眼見老大率先開打,霎時之間,所有人像是收到指令般,開始展開瘋狂的混戰,鐵棍與球棒滿場胡亂飛舞,咒罵聲與慘叫聲此起彼落,雙方人馬纏斗不休,一會兒嘴裡不乾不淨的問候對方爹娘,一會兒又像抓狂的公牛般,野蠻的纏斗在一起。

  激烈的打斗之中,凌瓏蜷成一個小球兒,抱緊了書包,不斷顫抖,在夾縫中勉強求生存,就怕那些人打得興起,把她也拖下水。

  嗚嗚,不論是要打要殺,她都沒有任何意見,但是拜托拜托,千萬別殃及無辜啊!

  怒吼與打斗聲持續著,整間工廠亂烘烘的,連屋頂都快被他們掀了,當她淚眼汪汪,絕望得想大哭時,一個高大的身影踏入場中。

  那人腳步沈穩、態度從容,不像是正在穿越混戰的現場,倒像是在空曠的公園中漫步。

  他筆直的朝她走來,簡直如入無人之境,速度不曾減緩分毫,途中只是簡單的揮出幾拳,那些企圖攻擊他的家伙,就哀嚎著飛出去,越過大半個工廠,乒乒乓乓的摔倒在地上,再也動彈不得。

  叮叮當當的棍棒敲擊聲,以及夾雜臟話的咒罵聲,突然間全部清失,每個人都停下動作,警戒的盯著闖入者瞧。

  他一直定到地面前,才停下腳步,居高臨下的俯視,四周刺眼的燈光,讓那雙黑眸顯得更加深幽──

  是向剛!
第四章

  噢,真不敢相信,她居然會有高興見到向剛的一天!

  死裡逃生的喜悅,讓凌瓏喜悅得想哭,她雙手亂扯,好不容易扯出被踩得臟兮兮的裙子,立刻咚咚咚的跑上前去,小手一伸,圈緊他的腰,整個人縮到他背後。

  「你受傷了嗎?」向剛下顎緊繃,醇厚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壓抑,像是他正用某種野蠻的力量,在克製體內翻騰的情緒。

  「呃──沒、沒有──」她吞咽著口水,仰起精致的小險,有些不確定的望著他。

  她從來不知道,這張俊臉上,竟也會出現這種表情。

  向剛總是面帶微笑,那笑容有時莞爾、有時興味盎然,有時還帶著幾分的狡詐,就是不曾像此刻般,這么冶冽危險,讓人僅僅是接觸到他的目光,就要毛骨悚伏丫──

  「那就好。」他語氣平淡,激烈的情緒消弭無蹤,薄唇勾揚成莞爾的弧度,瞬間又恢複成她所熟悉的那個無賴。

  那些改變太過迅速,也太過細微,她不由自主的懷疑,自個兒是被嚇得昏頭了,才會一時眼花,把他輕松的微笑,看做是惱怒至極的獰笑──

  啊,她在想什么啊!眼前情況危急,她該關心的,是如何脫困,盡快逃離這團混亂才對啊!

  凌瓏用力甩甩頭,把記憶裡那個駭人的向剛甩出腦袋,小手圈抱得更緊,不肯放開這救命的浮木。

  靠得這么近,兩人之間容不不半分空隙,向剛衣衫下的結實肌肉,全被她摸得一清二楚。直到這時候,她才猛然發現,男女在體型上的差異有多明顯。

  她的身子嬌小而柔軟,而他是這么酌高大,強健酌身軀不但可以遮風、可以擋雨,還可以替她挨拳頭、擋球棒──

  「你來得正好,拜托拜托,快替我解釋一下,告訴他們,我只是剛好經過,不小心多看了幾眼,不是蓄意要偷窺的。」她連珠炮般的叨念,急著要他出面打圓場,替她說幾句好聽的,降降大哥們的火氣。

  「我為什么要替你解釋?」他挑眉反問,看著死纏在腰間不放的小章魚,拒絕出面當說客。

  「你不可以見死不救啊!」她哇哇大叫,不相信他竟然這么冷血。「好歹,你也算是我的家教──」

  「你蹺課了。」他一針見血,挑明她的罪行,還伸手扯開她軟嫩的粉煩,略施薄懲。

  凌瓏發出小動物似的嗚咽,嫩嫩的兩頰被捏得好酸,卻礙於眼前情勢比人強,絲毫不敢反抗。

  「我、我──對、對不起──」小臉被搓圓又捏開,害得她口齒不清,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。「嗚嗚──我、我發誓,絕對──絕對不會再蹺課了──」她可憐兮兮的保証。

  他瞇起黑眸,搖頭晃腦的考慮著,半晌後才開口。

  「我忙著找你,沒吃午餐,現在餓得很。」他終於松手,輕描淡寫的抱怨著,沒有告訴她,為了找尋她的形跡,這個下午他幾乎翻逼了整個鎮。

  一聽到向剛開口喊餓,她連忙拿出書包裡的存糧,把一塊壓得扁扁的面包送到他的面前。

  「來,快吃!」她急切的催促著,想用食物換取脫身的機會。

  向剛對面包嗤之以鼻,看都不看一眼。

  「我只想吃你做的魚漿丸子。」

  「好,我回去後立刻做給你吃。」她保証。

  「還有紅酒燴牛肉。」他得寸進尺。

  「沒問題。」

  「還有──」

  「噢,你要吃什么都行啦!」她咬牙切齒的喊著。在這個節骨眼,就算他開口說要吃龍肝鳳腦,它也會無條件同意﹗

  「成交。」某種異樣的光芒,在黑眸深處一閃而逝,向剛再度勾起嘴角,轉身面對那群熱血青年。

  「這小妮子是你的誰?」黑龍惡聲惡氣的問,雖然心裡毛毛的,表面上卻仍努力保持老大的威嚴。

  「她是由我負責的。」

  此話一出,眾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,望著她的眼神多了三分理解、七分曖昧,全都以為她跟向剛之間非比尋常。

  「你、你別胡說八道,誰是由你負責的啊?」她臉兒一紅,又羞又惱。

  「小東西,我是說你的數學。」向剛一臉莞爾縱容,仿佛她會想歪,是她自個兒思想邪惡,跟他沒半點關系。

  黑狗啐了一聲,滿臉不耐。

  「不管你是負責她的什么,總之,她躲在一旁偷窺,就是得罪了我們。看在她只是個娘兒們的分上,我可以不動手,但是她得跪下來,跟我們磕頭道歉。」他凶惡的說道,抬出道上的規矩,堅持要凌瓏賠罪,其他人也紛紛點頭,表示贊同。

  她臉色慘白,小嘴半張,倒抽了一口涼氣,雙手在他結實的小腹上掃得緊緊的,嬌小的身子瑟瑟發抖。

  他眸光一亮,閃過一絲火苗,表情卻沒有改變,仍是那么慵懶從容。

  「很抱歉,這點恐怕辦不到。」

  「你想替她圍事?」黑狗冷笑。

  「不是圍事,而是求情。」向剛語氣平淡,掃視眾人的目光,卻銳利得讓人膽寒,清楚的暗示,倘若他們不肯善罷干休,他就只好動手。

  「你憑什么替她求情?」

  他沒有回答,只是勾起嘴角,再度露出那莫測高深的微笑,一手緩緩的伸到背後。所有人立刻警戒起來,瞪大眼睛,以為他會拿出什么驚人的武器──

  課本。

  出現在向剛手中的,竟是一本高三的物理課本!

  「倘若你們愿意高抬貴手,饒過她一次,我就能保証,這次的模擬考,大夥兒都能高分過關。」他不疾不徐的說道,暗地裡威脅,表面上利誘,讓人雖以拒絕。

  工廠內一片死寂,眾人面面相覷,神情都有些松動,再也不複先前的凶惡。

  有監於先前被「關照」過的人,這會兒還躺在地上哭爹喊娘,痛得爬下起來,他們都明白,向剛不是弱不禁風的書呆子,而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,一旦他動手,所有人都只有倒下哀嚎的分!

  既然打也打不過,而模擬考當前,這個資優生又愿意免費考前猜題,那么──

  黑龍深吸一口氣,率先做了決定。

  「課本。」他粗聲下令。

  「什么?」一旁的小嘍羅反應不過來。

  「笨蛋,把課本拿來!」

  「我、我沒帶──」誰出來打架還會帶課本的?

  他低咒了幾聲。「去給我找一本出來!」

  小嘍羅不敢違抗命令,急忙沖了出去,不到幾分鐘後,就捧著一本不知從哪裡摸來的課本,謹慎的捧到老大面前。

  所有人呆若木雞,眼睜睜看著以凶狠著稱的黑龍,真的盤腿坐下,笨拙的翻開課本。

  黑狗衡量局勢,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,這場架是打不下去了。他考慮了一會兒,決定見賢思齊,依樣畫葫蘆的,也命令屬下去找來課本,跟著坐了下來。

  雙方人馬一個又一個的蹲下來,先前持棒握棍的手,這會兒全拿著原子筆,聽從向剛的指示,一個口令一個動作,趴在地上劃重點。

  太神奇了!

  凌瓏茫然的站在一旁,為了確定自個兒不是在作夢,她還伸出手,偷偷捏了大
  腿一把。

  唉唷,會痛!

  粉嫩的臉兒,因為捏得太用力而有些扭曲。

  不是夢呢!那些喊打喊殺的人,如今真的全彼擺平,乖馴的趴在地上劃線。

  向剛實在太可怕了,不但拳頭硬得嚇人,還善用心理戰術,鞭子與糖雙管齊下,跟他對峙的人,根本沒有任何勝算,只能被他牽著鼻子走。僅僅靠著幾句話,他就掌握了滿場局勢,不但救了她,還能化干戈為玉帛,化斗毆現場為讀書會,輕易排解一場紛爭。

  凌瓏佩服得五體投地,一面松開小手,蹲低身子,趁著沒人注意,慢吞吞的往門口匍匐前進。

  唔,既然警報解除,那么她也可以開溜了吧?

  走不到幾步,她的裙子陡然一緊,強大的力量,讓她的腿兒再也踏不出去。她驚慌的低下頭,瞧見一只黝黑的大手,正牢牢扯住裙角不放。

  「站住。」向剛睨了她一眼。

  這個小東西,過河拆橋的性子可是絲毫沒改,一發現危機解除,就想拋下救命恩人落跑了。

  「放開、你快放開,我要回家了啦──」她扯著裙子,跟他玩起拔河,用力到全身發抖,卻還是難敵他的蠻力。

  「天色晚了,外頭不安全,等一下我送你回家。」

  「不需要──」

  他瞇起眼睛,眼神驟冷下來。

  「坐下。」簡單的兩個字,卻有著無可比擬的強大力量。

  凌瓏心兒狂跳,頭皮發麻,本能的知道拒絕向剛的下場,絕對比惹惱龍龍與忠狗更慘。恐懼戰勝了逃命的沖動,她雙腿一軟,咚的一聲,乖乖就地坐下,再也不敢堅持己見。

  嗚嗚,惡劣,眼神利了不起啊!

  「乖女孩。」她的無條件服從,換來他獎勵的微笑,俊臉一掃陰 ,又溫柔得春暖花開。

  那只大手放過她的裙子,溜到小腦袋瓜上,親昵的揉揉她的發。她卻嘟著紅唇,不悅的撇開臉兒,賭氣的坐在一旁不吭聲。

  只是,她雖然氣惱向剛的威迫,卻也隱約知道,他此刻的堅持,是源自于對她的關心。這回要不是他及時趕到,她的下場肯定淒慘無比。

  話說回來,向剛為什么會突然出現?又為什么會知道,她被困在這兒,身陷險境?難道,他並沒有在家裡枯等,反倒是花費了整個下午,大街小巷的搜尋她?

  凌瓏坐在角落,卷著腿兒,把腦袋擱在膝蓋上,偏頭看著正耐著性子,與眾位兄弟們周旋的向剛。

  想到他為了找她,走遍了整個鎮,連午餐都沒吃,心裡對他的埋怨,不知不覺的少了一丁點兒,小臉上的怒氣也漸漸薄了。

  去除了戲謔、去除了霸道,他那毫不保留的關心,還是讓她胸口暖暖的,覺得好感動、好感動──

  XXX XXX XXX

  期末考的那天清晨,艷陽高照。

  蟬鳴聲斷斷續續的,從一大早就吵個不停。

  前一晚熬夜看書的凌瓏,從枕上抬起頭,困倦的睜開眼兒,茫然的看向床頭的鬧鐘──

  七點三十五分。

  「啊!」尖叫聲響起,接著是忙亂的腳步聲,咚咚咚的從臥房響到客廳,再從客廳響到廚房。

  期末考前夕,她臨時抱佛腳,卻在不知不覺間,被瞌睡虫大軍逼得節節敗退。她迷迷糊糊的爬上床,本想躺一下下就好,沒想到才剛閉上眼兒,窗外已然天色大亮。

  「為什么沒人叫我起床!」她尖叫著,卻發現屋內空蕩蕩的,連一個人影都沒有。「喔,我居然在期末考當天睡遲了!」她手腳發冶,胡亂抓了製服與襪子,用最快的速度往身上套。

  糟糕,她想起來了!爸媽提過,今天是進香日,他們天還沒亮就必須起床,跟著左右鄰居趕搭游覽車出門去,事先就警告,要兄妹二人各自警惕,千萬別睡過頭。

  不行,她得冷靜下來!

  凌雲也不見人影,無法提供任何幫助,這會兒除了靠她自立自強,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。

  好在,時間雖然急迫,但是還不算危險,只要一切順利,她就能趕上第一節的數學。

  她背起書包,用力拍拍臉蛋,振作精神,一邊告誡自己,別再去看手表,一邊推著腳踏車出門。

  還沒跳上腳踏車,她就察覺到一陣不祥的震動。她狐疑的停下腳步,低頭察看,發覺前輪受不了每日的高速追逐,變得有些歪斜了。她伸出腿兒,嘗試性的去踢踢它,想看看它會不會回複原狀。

  當!

  一顆螺絲彈了出來,在路上滾了幾圈後,掉進深幽的水溝裡,在爛泥中失去蹤影。而腳踏車的前輪,則在她錯愕的注目下,也跟著滴溜溜的滾了出去──

  凌瓏茫然的看看沒了前輪的腳踏車,再看看滾得太快,倒在前方不遠處的前輪,完全不敢相信,它會在這火燒屁股的緊要關頭解體。她全身發冷,輕飄飄的走過去,萬念俱灰的拎起前輪,再絕望的看著水溝。

  「完了完了,屋漏偏逢連夜雨,這下子肯定要遲到了──」她抱著前輪,雙眼含著淚,蹲在水溝旁喃喃自語。

  剌耳的煞車聲響起,巨大的陰影覆蓋了她。

  「上車。」

  沉浸在哀傷中的凌瓏還窩在地上,落寞的用食指劃圈圈,對著路過的螞蟻抱怨。「我要遲到了、要遲到了──」

  「小東西,上車!」這次,醇厚的嗓音裡多了不耐,還賞給她一記輕踢,在黑裙子上印下大大的腳印。

  這個踢 ,倒是把她踢得回魂了。「你怎么會在這裡?」她抬起小臉,如大夢初醒般,呆呆望著突然出現的向剛。

  怪了,為啥每回她有危難,他都能及時出現?

  向剛沒有說明原因,反倒伸出手。「把書包給我。」

  她沒有反抗,乖馴的遞出書包,仰著一張無辜的臉兒看著他。

  「上來,我送你去學校。」向剛宣布,略微偏頭,示意她上車。

  凌瓏慢吞吞的起身,沒有欣喜若狂的撲上車,反倒站在他的面前,清澈的大眼兒看著後座,小臉上滿是遲疑。

  「怎么還不上來?再這么拖拖拉拉下去,你可真要遲到了。」

  「呃──學校規定,不能單車雙載──」

  向剛翻翻白眼。

  「那么,你是打算蹺掉第一堂的考試,抱個零鴨蛋回來?」

  想到老媽可能的反應,她打了個哆嗦,立刻決定把校規拋到九霄雲外去,冒險當一次壞學生。她雙手按住他寬闊的肩膀,嬌小的身子往上一蹦,輕而易舉的就跳上後座,才剛坐好,車子已經像箭般疾射而出。

  風聲在耳畔呼嘯,車速極快,兩旁的景物迅速後退。

  「喂,你再騎快點啊!」她重新振作起來,還厚著臉皮要求,一面分神看了看看手表,愈來愈緊張。「快點快點,我遲到了!」第一節考的,可是她最頭疼的數學呢!

  前方紅燈亮起,向剛停下車子,回頭望著她,眸光閃爍而耀眼。那張黝黑的臉龐靠得她好近好近,熱燙的呼吸,輕輕的吹拂過她的肌膚,帶來一陣酥痒,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。

  驀地,他勾唇一笑。

  那一笑,讓她心頭小鹿亂撞,臉兒酡紅,腦子徹底空白。

  然後,向剛開口了。

  「小東西。」

  「嗯?」她茫然的應著,看著那張好看的薄唇掀動,心頭像是被蝴蝶的羽翼輕輕刷過,有著一陣又一陣難解的悸勁──

  「原來,你是這么的重。」他驚訝的低語,像是發現什么重大的秘密,還稍微退開,目光放肆的上下打量,像是要看穿製服下的嬌軀,究竟有幾兩的肉。

  轟!

  怒意陡然爆發,把忐忑與羞怯都炸得分毫剩,凌瓏深吸一口氣,氣惱的伸手,啪啪啪啪的一陣亂打,賞了他一套降龍十八掌。這個家伙,居然敢跟一個心思纖細的豆蔻少女開這種玩笑!

  姑且念在向剛還有點利用價值,她需要靠他載送,才能趕在考試開始前到達學校,這才勉強饒他一命。否則,就憑這個惡劣的玩笑,他沒被她的小手掐死,也會被她的小嘴咬死。

 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,連闖數個紅燈,花費了比平常更少的時間,趕在考試開始前駛入校園。

  停車棚裡空無一人,倒是停滿了車子,凌瓏緊張兮兮的左顧右盼,就怕會被人發現。

  好在,膽敢在期末考當天呼呼大睡的人,僅僅只有她一人。學生們大多一早就趕來,緊張的窩在教室裡,戰戰兢兢的準備考試。

  一等車子停好,她就跳下車,頭也不回的往前跑,急著要沖進教室。

  「你不要書包了?」後頭傳來聲音。

  書包?

  她猛然停下動作,低頭瞪著空空如也的雙手,這時才想起,書包還擱在向剛那裡。她低喊一聲,連忙回頭。

  「啊,快點拿給──」動作太大,那個「我」字還沒說出口,她已經一頭撞進他的懷裡,嬌小柔軟的身子不偏不倚貼上他結實的胸膛,肌膚與肌膚之間,只隔了幾層薄薄的布料,熨燙得格外緊密。

  向剛的身軀承受了大部分的沖力,整個人卻仍不動如山,絲毫不受任何影響。他伸出有力的大手,扶住她的腰,防止她因為反作用力而跌倒。

  「啊,抱歉抱歉……」她疊聲說道,小手本能的往前一擋,貼住他的胸膛。掌心下感應到的炙熱溫度、結實體魄,讓她心頭的小鹿又開始不安分。

  唔,難道是她昨晚熬夜念書,把腦子念出了問題?不然為啥今日老是被向榮的目光惹得不斷臉紅心跳,甚至還覺得,他擱在她腰上的手,熱燙得有些不尋常……

  她蹙著眉頭,不解的抬起小腦袋,那雙滴溜溜的眸子,卻被幽暗的目光逮著。

  向剛正低著頭,默默審視著她,薄唇上有著難解的笑意。有了先前的經驗,她克製著不去臉紅,反倒後退一點兒,狐疑而警戒的看著他。

  「看什么看?你又想捏我的臉?還是想說我變胖了?或著,是想說我的體重比你……哇!」話還沒說完,她腰間一緊,失去重心的往前傾倒,重新摔回他的懷裡。「你做什么啊你,害我差點……」她惱怒的杏眼圓睜。

  一只黝黑的掌,輕把住她小巧的下顎,在她忙著罵人時,他已經俯下頭來,霸道的封住她喋喋不休的紅唇。

  男性的氣息與炙熱,將她徹底包圍在其中,她無法動彈,甚至還無法呼吸,腦中一片空白,只能任他為所欲為,掠奪她的生澀與芬芳──

  這是一個很徹底的吻。

  向剛品嘗了她最柔嫩的芳澤,烙上屬於他的印記,而後如開始時那般突然,肆虐的薄唇退開,只留下她唇上微微的疼腫。

  老天,發生了什么事?﹗

  他他他他他他──吻了她?

  他吻了她!

  向剛居然吻了她?﹗

 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,即使他已經結束了那個吻,凌瓏還是嚇得雙眼發直,維持著石化狀態,微腫的紅唇半張著,忘了該要閉起來。

  「你──」她張口結舌,腦子裡亂烘烘的。

  「小東西,這是學費。」

  「啊?」

  「這個吻,就是你一整個學年的家教費。」向剛輕聲解釋,聲音暖得像煨了火的絲綢,那粗糙的指撫著她細嫩如脂的粉頰,勾唇淺笑的無賴模樣,讓她的心又是一陣的緊縮。

  上課的鐘聲,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,校園裡一陣騷動,學生魚貫進入教室,開始接受這個學期最後一次的大考。

  他挑起濃眉,又伸出手,捏揉著她軟嫩的頰,趁著她尚未反應過來前,徹底的使壞。

  「我先走了。你也別發呆太久,記得快點進教室去考試。」他的拇指滑過她粉嫩的紅唇,回味著那兒的甜美。「小東西,咱們銀貨兩訖了,多謝你的惠顧。」拋下一個壞壞的邪笑後,他這才轉身離開。

  凌瓏仍舊呆若木雞。

  強大的震撼還讓她無法動彈,而那高大的背影愈走愈遠,沒一會兒,就走出停車棚,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。

  那惡劣的家伙,居然因為這個荒謬的理由,奪去女孩子最珍貴的初吻﹗?

  這個代價實在太昂貴,簡直近乎勒索!只是向剛先下手為強,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,唇兒就已經被他徹底輕吮品嘗。他離開時甚至還吹著口哨,得意得像是搶得珍寶的土匪!

  噢,她要殺了他!她要親手把他剁成一塊塊,再把他的骨頭劈了,扔進火裡當柴燒!噢,她要……她要……

  惱怒的尖叫聲傳出停車棚,回蕩在寂靜的校園中,余音繞梁,久久不散。

  XXX  XXX  XXX

  想當然耳,那次的數學考試,凌瓏考得淒慘無比。

  她的唇兒還有些疼腫,心頭亂糟糟的,考巷上的字在眼前飄啊飄,都化成向剛無賴的笑,她腦子裡充斥著各式最殘忍的刑罰,根本無心應考,甚至連下課鐘響,同學收定她的空白試卷,她也沒有發覺。

  心有旁騖的下場,是考卷上沭目驚心的大紅零鴨蛋!

  她是真的好想拿起菜刀,一路沖去向家,把那個奪去她初吻,又害她數學掛零的混帳家伙剁成肉醬。

  不過,礙於台灣是講法律的,殺人必須償命,不愿意吃牢飯的她,只能壓抑住滿腔的怒火,咬牙切齒的縮在房間裡,躲進棉被尖叫,發泄部分的憤怒。

  剛開始,她氣憤得不想見他,後來,她發現自己根本見不到他。

  畢業考之後,他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聯考,專注埋首書堆,停車棚裡的那個吻,成了一個句號。

  向剛在那年六月畢業了。

  從此之後,他與她成了兩條岔開的線,那高大的身影,徹底從她的身邊消失,再也沒有人會揉捏她的臉兒、再也沒有人會覬覦她的午餐,更沒有人會厚著臉皮,賴在凌家的餐桌上,盡興的享用她做的好菜。

  暑假結束後,開學典禮的當天,她騎著腳踏車上學。

  清晨的小鎮安安靜靜的,整條街都在沈睡,她一路暢行無阻,順利的騎進校園,沒有遇上飛車追逐,也沒有聽見熟悉的呼喊。那個無賴早已經離開這個小鎮、離開她的視線,再也不會出現。

  她應該要欣喜若狂,應該要喜極而泣,甚至應該帶串鞭炮來,隆重的慶祝從此之後脫離苦海。

  只是,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向剛,她非但高興不起來,心頭甚巨還傳來陣陣針 般的疼痛。

  那是什么情緒產是失望嗎?

  還是她有生以來,首度品嘗到的酸澀想念?
第五章

  如果只是記錄她的少年時光,那么故事就會到此結束。

  蘭花市場日趨低迷後,鎮上轉為經營花卉批發生意,產業道路的兩旁,連綿數十間規模不同的花卉批發商。每天從太陽還沒露臉,花商們就開始忙進忙出,分送各種新鮮花卉。

  這兒的空氣裡,仍有淡淡的花香;菊花田裡的燈光,也仍在夜晚照亮大半的天
  空。只是人事物都有了些許改變,當年的青青子衿們,已不是從前的模樣。

  哈日的小芳,高中畢業後就去日本留學,從此滿口「 」,即使木村拓哉已經結婚,成了兩個女兒的爸,她仍不離不棄,摯愛木村永不改。

  優秀的向柔,還是一如以往的優秀。她從一流大學畢業,在家族企業裡坐鎮,雖然美麗非凡,身旁卻從沒有男人的蹤影。

  至於凌瓏嘛──

  她擺脫了「向剛效應」,重歸平靜生活,兩年後考上南部的大學。

  從此之後,她只剩寒暑假時,才加入媲美民族大遷徒的返鄉車潮,回鎮上過過懶散的生活,等到假期結束,又得包袱款款,為了求學離鄉背井。

  四年後領得畢業証書,她在高雄找尋工作機會,前後換了兩間公司。

  第一間是虧損連連,老板破產,必須跑路,含淚解散公司︰第二間則是太過賺錢,老板眼看荷包飽足了,決定結束事業,移民去享清福,同樣含淚解散公司。

  二十六歲的那年,凌瓏又回鎮上。

  說好聽些,她是暫時養精蓄銳,事實上卻是找不到新工作,只得暫時窩在家裡混日子,為中華民國的失業率略盡棉薄之力。

  家裡的分工狀況,跟以往沒啥兩樣,倒是多了個剛懷孕的嫂子,凌瓏失業返家,剛好可以分擔些家事。而所謂的家事呢,除了洗衣燒飯、伺候一家大小外,自然還包括各類的雜事──

  例如,繳電話費。

  一個燠熱的午後,一個嬌小的人兒,載著一只哈士奇,出現在電信局門前。凌瓏把車子停好,拿掉安全帽,紅唇吁出一口氣,用手掌扇扇熱得發紅的小臉。天氣實在太熱,她才騎了一段路,去還了小說、買了蔬菜,全身就已香汗淋漓。

  「飯團,待在這裡,別跟來。」她拍拍那顆毛茸茸的大腦袋,再拉開背包的拉鏈,確定電話帳單在裡頭,接著就轉身往裡頭走。

  狗兒卻逕自跳下摩托車,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,甚至沖得比她還快,咚的一聲就撞上落地窗,毛茸茸的腦袋貼著玻璃,藍色的眼睛轉啊轉,興奮的往裡頭瞧,軟軟厚厚的腳掌還砰砰砰的亂拍。

  「不行,狗不能進去,你給我待在外頭!」她手忙腳亂的拉住項圈,努力把它往後拉。

  狗兒是嫂子抱回來的,當初還好小好小,毛茸茸的一團,可愛得像填充玩偶,全家人一看就喜歡極了。哪裡知道,它像是吞了傑克的魔豆,迅速成長茁壯,如今它頭大腳大,力氣更大,她細瘦的雙臂幾乎快拉不動,每次帶著它出門,都累得她全身發軟。

  「飯團,坐下!」凌瓏氣喘吁吁的喊,先拿出皮帶,把它扣在一旁,再迅速掏出一顆小皮球。

  毛茸茸的大腦袋掉轉方向,藍色的眼睛找尋到新的攻擊目標,火速離開那面玻璃。它露出雪白的尖牙低咆,激動的撲住小皮球,趴在地上亂咬,像是跟那顆球有不共戴天之仇。

  根據以往的經驗,那顆小皮球大概可以撐個二十分鐘。

  先確定狗兒待的地方夠涼爽,照不到毒辣的陽光,也沒有危險後,她這才慢慢的後退,在狗兒沒察覺的情況下,閃身進了電信局。

  自動門滑開,冷氣的涼風迎面而來,暑氣被逼退,她滿足的嘆了一口氣。

  七、八個柜台只開放了三個,每個柜台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。排隊的人們倒也不心急,愉快的交談,扯些張家長李家短的雞毛蒜皮小事,仿佛是專程上電信局來聊天,而非來繳費。

  她選了最短的隊伍,乖乖加入排隊的人群,站定後就拿出背包裡的小說,低頭埋進劇情裡,打發等待的時間,只偶爾抬起頭來,察看前頭還剩多少人。

  隊伍前進得很緩慢,服務人員花一半的時間工作,而另一半的時間,則是在問候顧客時全家大小,善盡敦親睦鄰的職責。

  正當她看完第一章,準備翻頁時,一聲呼喚驀然響起。

  「凌瓏!」

 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!

  纖嫩的小手僵在半空中,翻頁的動作為之凍結,她像是被點了穴,保持原先的姿勢,一動也不動,只有那雙眼睛,因為無限的恐懼而瞪大。室內有瞬間的寂靜,所有人停止交談,目光全都掉轉方向,朝她這兒看來。

  她不肯面對現實,遲遲不愿意抬頭,甚至還閉起雙眼,在心裡努力祈禱,希望那聲呼喚只是她的錯覺──

  「凌瓏!」

  她幾乎要發出呻吟。

  不是錯覺,真的有人在喊她。

  她捏緊手裡的小說,全身發冷,慢慢轉動僵硬的頸子,看見那張烙在記憶裡的無賴笑臉。

  向剛就站在幾公尺之外,勾著薄唇,帶著淺淺的笑意注視她。

  他穿著清爽的藍色襯衫、米色的薄絲長褲,比十年前更高大、更俊朗。

  她克製著不要發抖,努力壓下洶涌而來的驚慌,想禮貌性的回以微笑,但是小臉上擠出來的笑容,卻比哭還難看。

  「你記得我嗎?」向剛朗聲間道,用最大的聲量,隔著數排的人跟她說話,絲毫不在意四周關注的目光。

  她僵硬的點頭,把臉埋回小說裡,學習鴕鳥逃避現實。

  可惜,向剛不肯放過她。

  「你什么時候回來的?」他雙手交疊在胸前,輕松的伸長腿,倚靠在柜台旁,堅持要跟她「閑話家常」。

  「兩、兩個月前──」書頁後傳來悶悶的聲音。

  「是嗎?」他偏頭微笑著,打量著縮在隊伍裡的小女人,眼睛像是黑色的鑽石,閃亮得有些異於尋常。「怎么這么見外,都回來兩個多月了,也不來我家裡打聲招呼?」他語帶揶揄。

  小說挪開,粉嫩的臉兒不情愿的露了出來。

  「呃──我有點忙,所以忘了。」她很想來個相應不理,但是又擔心,放任他繼續自問自答,會惹來更多人的注意。

  「忙?」他挑起濃眉,模樣比她記憶中更有魅力。「你在忙些什么?」

  「照顧我嫂子。」

  他再度挑起濃眉,理解的點頭,接著轉身對著竊竊私語的人們介紹。「你們不記得了嗎?她是凌家的小女兒,凌雲的妹妹。」銳利的視線,沒有錯過她眼裡的驚慌。

  眾人響起一陣省悟的低呼。

  不能怪大夥兒眼拙,只是女大十八變,凌瓏又離開鎮上太久,要不是有了向剛的提醒,他們根本認不出眼前清麗的小女人,就是當年的黃毛丫頭。

  「啊,是月娥的女兒嘛!」排在隊伍後頭的文具行老板娘發出熱情的呼喊,要不是距離太遠,大概已經沖過來給她一個擁抱。

  她勉強擠出笑容,不安的發現,所有人一聽見老媽的名字,立刻立正站好,眼裡多了幾分敬意。

  這幾年來,凌梁月娥有如被月下老人附身,為鎮上男女的婚姻大事而努力。那塊「第一媒人」的匾額,就高懸在凌家客廳,而匾額下方,則是擺著一疊高高的資料,裡頭全是方圓百裡之內,所有未婚男女的資料。

  「凌瓏啊,你記得我嗎?」左邊有人大幅度的揮手,試圖吸引她的注意力。

  「我是你國中隔壁班的同學啊!」一個粗壯的年輕男人喊著,對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
  她的笑容快僵了。

  右邊隊伍裡又有動靜。

  「哈羅哈羅,我是你高中同學的表弟!」一個少年興奮的說道,還拿起數位相機,拍下她錯愕的表情。「我聽表姊提過你,她說高三期末考時,你傳來的小抄救了她一命。」

  她驚慌的倒抽一口氣,連忙四下張望,就怕高中老師剛好也在現場。

  清澈的大眼兒在室內繞了一圈,沒瞧見老師,倒是看見向剛雙手交疊在胸前,黑眸瞅著她,好整以暇的微笑,欣賞她被眾人圍攻的窘迫模樣。

  這個家伙是故意讓她曝光的!他明明就知道,她膽子小,一受人注意就會手足無措──

  砰!

  玻璃外的巨響,打斷大夥兒熱絡的自我介紹。

 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貼在玻璃上,藍眼睛骨碌碌的亂轉。小皮球已經壯烈犧牲,成了一小坨破碎的皮革,被狗兒丟棄在一旁,它現在最感興趣的,是用濕濕的舌頭擦洗玻璃。

  「唉啊,那只狗是你的吧?」有人眼尖,認出那是凌家豢養的狗兒。

  「嗯。」她收回怨恨得足以殺人的目光,不再理會向剛。「抱歉,我來不及帶它回去,只能暫時把它帶在身邊。等我一繳好電話費,馬上就帶它離開。」

  她的歉意,立刻被街坊鄰居解讀成別的涵義。

  「啊,原來你在趕時間啊?怎么不早點說呢?」有人反應過來,殷勤的連聲招呼。「來來來,別站在後頭,你先來處理好了。」

  此舉馬上得到熱烈響應,原本排在她面前的人群,有如紅海般迅速分開,眼前出現一條康莊大道,柜台與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。

  「呃,不用了,我跟著大家一起排隊就行了──」凌瓏受寵若驚,連忙搖頭。

  「別客氣啦!」

  「是啊是啊,都是自己人嘛!」

  「別擔心,我們都不急。」

  人們七嘴八舌,堅持她得接受這個好意,就連柜台後方的眼務人員也露出親切的微笑,對著她頻頻招手。

  她無可奈何,只得硬著頭皮,拖著有些顫抖的腿兒上前,手忙腳亂的翻出帳單與錢包,擱在柜台上,讓對方辦理繳費手續。

  然後,當手續辦妥後,她抓起收據與零錢,在向剛的微笑,以及眾人的注目下落荒而逃。

  五十CC的小綿羊加速到底,一路住前沖,趴在前頭的狗狗迎風而立,興奮得吐出粉紅色的小舌頭,哈哈哈的喘氣。        

  凌瓏目下斜視,冶汗直冒的騎車往前奔馳,一心想著要快點逃走。

  只是,疾速前進了幾個路口,一輛閃亮得刺眼的銀色進口轎車就從後方追來,車窗緩緩搖下,那張讓她魂飛魄散的俊臉出現在車窗之後。

  喔,不要吧!

  「你不想跟我說話嗎?」向剛偏頭揶揄著,一手搭在核桃木方向盤上,技巧的操控車子與她並行。

  「沒、沒有──」她含糊的回答,右手扭著把手,猛催油門,只差沒將把手扭斷,機車沖了出去,狗狗開心的大聲吠叫,以為他們在玩官兵捉強盜。

  他輕易追上來。

  「那為什么跑得這么快?」

  這不公平!他的代步工具可是高級轎車,而她的卻只是老舊失修、不時會熄火罷工的小綿羊,兩者的水準相差太多,她就是把車速加到破表,也甩不開這只龐大的跟屁虫。

  「我得回去照顧嫂子,她是孕婦,餓得很快。」她咬牙切齒的回答,提醒自己街道上行人眾多,而向剛又是鄰裡間的名人,她就算再不爽,也得多少應付他一下。

  再說,老媽早有交代,要她待在鎮上這段時間裡必須謹言慎行,維持禮貌,免得得罪了左鄰右舍,對老媽的媒人生意造成妨礙。

  像是知道她不敢翻臉,向剛斂著眉目淺笑,繼續與她攀談,那修長的指在方向盤上輕敲,敲得她神經緊繃。

  「我還以為,你是存心躲我。」

  「我沒有。」

  咦,這對話好熟悉!

  「那么,我請你喝咖啡。」他用平靜的聲音建議,看著那張小臉從謹慎轉為驚恐。「我們多年沒見了,不如趁這個機會,好好敘敘舊。」

  「呃,不必了,嫂子肯定餓了,我必須立刻趕回去。」算了算了,他們之間有啥舊可以敘?再說,她一點都不喜歡 咖啡,那黑漆漆的液體只會讓她胃痛!

  並行了一會兒,凌瓏始終沒辦法突破封鎖,正當她焦急得幾乎想抱狗跳車時,小綿羊開始發出連串咳喘,排氣管還吐出黑煙,她愈是心急,黑煙就冒得愈多,冒到好像快出火了。

  接著,年老力衰的小綿豐陡然熄火,在大馬路上正式罷工。

  老天,舊事也重演得太徹底了吧?

  「該死的火星塞,早不壞晚不壞,居然就選在這個時候給我出問題。」她喃喃咒罵,把頭靠在狗兒毛茸茸的大腦袋上,懊惱的輕撞兩下,狗兒叫了兩聲,轉過頭來用舌頭幫她洗臉。

  一旁傳來聲響,進口轎車的車門開了又關,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,她沮喪的抬起頭來,因為強烈的陽光而瞇起眼兒。

  向剛朝她走來,步履從容,簡直像是頭漫步的狼,全身上下都隱含著內斂的危
  險。

  總覺得她早就知道,成年後的他會是這種模樣。

  當初的俊朗輪廓,歷經歲月的洗禮,變得更粗獷而男性化。眼前的向剛看來精明干練,強悍而有自信,那股引人注目的獨特性質更是有增無減,仿佛他生來就是個發光體,注定要受人矚目。

  而他嘴角郡抹邪門的笑,讓她頭皮發麻,立刻就確定,眼前的他肯定此十年前更具危險性!

  凌瓏警戒的看著他,大眼兒盯著那張俊臉,要非常努力,才能克製住拔腿逃跑的沖動。

  她也得非常努力,才能夠克製住,不為盤桓腦中的回憶臉紅──

  停車棚裡的那一吻,已經是上個世紀的陳年往事了。向剛還記不記得?還是說,對他而言,停車棚裡時那一吻,就跟惡作劇的捏弄一樣,只是戲弄她的手段之一  ?

  這么多年來,凌瓏始終沒有機會詢問,關於那個期末考的早晨,向剛到底是臨時起意,還是蓄意誘拐,用了一個荒謬的理由就騙得她的初吻。

  那個吻,對她來說是驚嚇大於羞怯。

  她起先是嚇呆了,後來則是怒火中燒,要到很久很久之後,當震驚與憤怒都褪去,在一些偶爾來拜訪的羞人夢境裡,她才會回憶起他熱燙的唇、他霸道的擁抱以及他嘗起來奇妙的滋味──

  「怎么了?」向剛走到她面前,背著光的身影看來更高大。

  「沒什么,只是老毛病了。火星塞塞住了,三不五時就會鬧脾氣。」她抱住懷裡胡亂扭動的狗兒,故做鎮定,不理會熱燙的臉頰,仿佛那兒的嫣紅並不存在。

  「需要我替你牽去修理嗎?」他十分周到的問,顯然不準備丟下她不管。

  無奈凌瓏不肯領情,立刻婉拒他的提議,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。「不用了,我只要打個電話,機車行的人就過來了。」

  小綿羊三不五時罷工,她早成了機車行的常客,雖然老板提議,最好就此汰舊換新,再買一台新機車,但是她如今可是無業游民,哪有閑錢買新車?基於經濟考量,就算小綿羊再破舊,好歹仍是個代步工具,在它正式成為廢鐵前,她都會耐著性子騎的。

  「那么,上車吧!」向剛簡單的說道。

  「呃──為、為什么要上車?」她戒慎恐懼的問,看著那輛轎車的眼神,像是在看著某種吃人的怪物,全身不由自王的縮了起來。懷裡的狗狗被勒得太緊,抗議的汪汪大叫,她連忙松手。

  「你不是急著要回去照料嫂子嗎?」他慢條靳理的問,露出友善的笑容。「我可以送你回去。」

  「不用了。」凌瓏匆忙搖頭。他的笑容,讓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自動起立。

  只有極少數的人,才知道向剛並非如外表般那么和善無害,而很不巧的,她就是那其中之一。

  「不需客氣,我還認得你家的路。」他見招拆招。

  「呃,我搬家了。」她低著頭,瞪著懷裡那顆毛茸茸的腦袋。面對這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,她決定放棄誠實的美德,硬著頭皮說謊。

  「不,你沒有搬家。」向剛靜靜反駁,用慵懶的目光注視她。

  「你怎么知道的?」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,她居然在烈日下覺得全身發冷。

  「你忘了嗎?我是凌雲的合夥人。」他笑意更深,俯下身來,逼近那張蒼白的小臉。「這幾年來,我上你家的次數,可能比你回家的次數還要頻繁。」

  噢,她是被嚇昏頭,還是被晒昏頭,居然忘了這么重要的事,當他的面撒了個蹩腳到極點的謊。

  向剛畢業之後,並非全然斷了音訊,小鎮上消息流通迅速,關於他的點點滴滴,還是不時會滲進她的生活。

  她知道他考上北部大學、知道他久居北部、知道他去外島當兵──她當然也知道,他在大學畢業後就跟凌雲合作,開設了一間公司,據說還經營得有聲有色,如今已經頗具規模。

  她從不懷疑,向剛會是個成功的商人。跟其他人相此,他的舉手投足多了一份優雅,而他的言談微笑,又多了一分狡詐,這些特質,全都是商場上必備的條件。

  回返鎮上前,她也曾經忐忑過,就怕會撞見他。但是,凌雲曾輕描淡寫的提過,說台北的總公司需要向剛坐鎮,她就放心的以為,他還遠在天邊,絕對不會在鎮上現身。

  看來,她猜錯了!

  粉嫩的小臉上閃過各種複雜的表情,黝黑的大手卻已經探來,松開她環抱狗狗的雙手。

  「飯團,上車。」向剛下令。

  狗兒聽話得很,一個口令一個動作,一接到指示就跳出她的懷抱,跑進車子裡坐好,比起在電信局門口難以管教的欠扁模樣,簡直是判若兩「狗」。

  「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?」她不爽的質問。

  「我跟你嫂子也很熟。」他回答得很簡單,話鋒一轉,又繞回她頭上來。「天氣這么熱,我可不想繼續晒下去。你是決定要自己上車,還是讓我抱著你上車?」

  這么明顯的威脅,讓她就算再不情愿,也得舉白旗投降,為他的無賴俯首稱
  巨。

  她太過了解向剛,知道他絕對是說到做到!要是她繼續賴在摩托車上,他真的會罔顧她的掙扎反抗,動手把她扛進車子裡。

  為了避免成為鄉裡間茶余飯後的話題,凌瓏慢吞吞的滑下椅墊,拔下車鑰匙,再打開車座拿出皮包,跟一整袋的小說、漫畫。

  「那是什么?」

  「漫畫。」

  「童心未泯?」他扯出一個淺笑。

  「要你管。」她皮笑肉不笑,拖著沈重的腳步,無奈的上了車,心情沈重得像是要被送上刑場的犯人。

  車內寬敞而舒適,不但有涼爽的冷氣,還有著悅耳的輕音樂。要不是駕駛實在礙她的眼,她就會承認,坐他的車,遠比站在大太陽下,汗流浹背的等待救援來得舒服。

  她不動聲色的打量,確定這幾年來,向剛遠比她這個小職員吃得開,狗兒則在後座跳來跳去,興奮極了。它用強壯的好奇心四處聞嗅,再用同等強壯的潔白牙齒,快樂的咬碎所有的新發現。她在心裡偷偷期望,它會去咬那些它完全看不懂,卻看來很昂貴的精密儀器。

  引擎發動後,皮椅下傳來輕微的震動,向剛的身軀靠了過來,一手撐住她身旁的玻璃,寬闊的肩膀遮擋住外頭的陽光,一股清爽好聞的男性氣息,從他欺近的身軀傳過來。

  「你想做什么?」她瞪大眼兒,全身都縮了起來,懷疑這家伙圖謀不軌。

  「只是想替你扣好安全帶。」他一臉莞爾,傾身從她的腿邊拉出安全帶的扣環,輕松的插進杆眼裡。

  凌瓏松了一口氣,暗罵自個兒想得太多。她抬起頭,本想開口道謝,但是卻又發現,扣妥安全帶後,他還是懸宕在她身上,遲遲沒有回到駕駛座上,那雙黑眸巡回過她纖巧身子的每一寸,除了笑意之外,還帶著某種讓人不安的灼熱。

  「你還是這么的小。」向剛輕聲低語,低沈的聲音在車廂內聽來更添親密。

  這次肯定不是她胡思亂想,他、他、他他他他──

  混亂的腦子還來不及反應,向剛已經俯下身來。

  「小東西,歡迎你回來。」霸道的薄唇,在她訝異失措的瞬間,輕易的封住她芬芳的呼吸,他吻住她,奪取她的呼喊與抗議,放肆的重溫睽違已久的軟嫩。

  兩條線再度交集,他與她之間的故事換了段落、換了章節,這會兒才正要再度展開。
第六章

  凌家時客廳裡,坐著一個美麗的少婦。

  她粉頸低垂,靜靜的研究時尚雜志,奶油色的絲質孕婦裝,襯托出白皙的膚色,肩上披蓋著羊絨披肩,用來抵御乍暖還寒的春季氣候,一身咖啡色與奶油色交錯的她,比提拉米蘇更讓人垂涎欲滴。

  門外傳來聲音,狗兒興奮寸吠叫著,她停上閱讀,抬起頭來,眨了眨水波蕩漾的眼兒。

  「飯團,安靜!不要叫了,大嫂可能在午睡。」清脆的聲音隔著門傳來,接著門被推開,一人一狗全擠在門口。

  狗兒奪得先機,率先沖進來,直撲沙發上的少婦,前腿抱著美女的大腿,用乞憐的眼光騙取注意力。

  「別擔心,我醒著。」她輕盈的起身。「你提了什么回來?我來幫忙──」

  凌瓏連忙雙手打叉,阻止嫂子起身。

  「啊,娃娃,你不要站起來,坐著就好。」她連連搖頭。「這只是一些小說、漫畫,不重的,我自己拿就行了。」雖說這袋東西真的沒多少重量,她還是偷偷懷疑,嫂子說不定連這點東西也拿不動。

  凌家的新成員,是個纖細的美女,人如其名,她整個人就如瓷娃娃般,細致得讓人心生憐愛,連風大一些,都要擔心她會被吹走。好在凌雲動作迅速,苦耕有成,結婚幾個月就讓她懷孕,多少增加了點重量。

  踏人家門後,凌瓏還回過頭,緊張兮兮的張望,確定那輛進口轎車駛離家門口後,她才松了一口氣,在玄關換了拖鞋入內。

  「大哥昵?」

  「在廚房裡。」娃娃纖如春蔥的指,輕搔著狗兒軟軟的肚子。

  凌瓏點頭,往廚房走了兩步,又停下來。「你現在餓嗎?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東西?」

  「雜醬面。」

  「我馬上去煮。」她立刻回答,快步往廚房走,腦子裡已經快速的把冰箱裡的剩余食材回想了一逼。

  冰箱裡還有些香菇跟豬絞肉,先爆香,再用豆瓣醬拌炒──嗯,昨天隔壁送了一袋新鮮的小黃瓜來,可以切絲──

  娃娃嬌柔的嗓音傳來,打斷她的思緒。「不用忙了,凌雲正在煮。」笑容更美更柔,簡直讓人目眩神迷。

  沉思中的瞼兒,迅速韓為驚恐。

  「拜托,他煮的怎么能吃﹗?」她三步並作兩步,咚咚咚的跑進廚房,就看見大哥真的站在沸騰的湯鍋旁。「啊,面都被你煮糊了,娃娃愛吃的是有點嚼勁的面啊!閃開閃開,讓我來。」

  凌雲依言讓開,斯文的俊容上帶著淺笑,讓妹妹接掌煮面的工作。

  「你出去外頭陪老婆,別在這裡跟我擠。」進了廚房,她的聲音就大起來了。

  高大如山的男性身軀踏出廚房,空間立刻變得寬敞起來,她打開冰箱,上半身埋進冰箱裡東翻西找。

  「蔥呢?蔥放在哪裡?啊,找到了。」她自言自語著,從冰箱裡拿出需要的東西,開始大展身手。

  蒜頭與香菇在俐落的刀工下化為碎末,接著被扔進油鍋裡爆香。抽油煙機隆隆作響,她翻動著鍋鏟,眼兒瞪著油中剝剝亂跳的佐料,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飄到向剛身上。

  幾年沒見,他無賴惡劣的程度,倒是跟她的廚藝一樣,都有著顯著的進步。最讓她懊惱的,是他對她仍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,總以逗弄她為樂──

  凌瓏咬住紅唇,免得逸出懊惱的呻吟。

  噢,他為啥就不能高抬貴手,放她一馬?

  當初,他奪了她的初吻,說是家教費,那么現在呢?剛剛車上那一吻又是什么?載她回家的車費嗎?

 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,她握緊鍋鏟,激動得想沖出去行凶,把向剛打得頭破血流,最好是能把他打得昏迷不醒,省得他以後再來煩她──

  只是,一想到那可惡的家伙是大哥的含夥人,她頓時雙肩一垮,整個人像瀉了氣的皮球,從殺意盎然變得沮喪萬分。

  就像高中時打籃球那樣,向剛負責進攻,凌雲負責防守,他們總能配合得天衣無縫。對那間公司而言,兩人都是重要人物,缺一不可,她就算再氣憤,也得顧及大哥的事業,不能動向剛一根寒毛,更別說是拿鍋鏟去扁他了。

  她皺著臉兒,在烏雲罩頂的情緒下,迅速的把面煮好。

  「是向剛載我回來的。」她把面端到客廳,神情凝重的宣布。

  凌雲只是挑眉,沒有吭聲。

  皺得像小籠包的臉兒往前靠,逼到他面前。「老哥,你不是說過,他待在台北處理事情,暫時不會回來嗎?」她質問著,心裡有點不爽。

  「台北的事情處理妥當了。」凌雲平靜的回答,修長的指拿著筷子,體貼的送到妻子面前,照顧得無微不至。

  凌瓏瞪大眼睛。

  「你知道他要回來?」

  「知道。」

  「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?」她氣憤得哇哇大叫。

  「為什么要告訴你?」凌雲反問。

  「我才能提前逃走嘛!」嗚嗚,不都說兄妹連心嗎?為什么明明是同父同母同血緣,彼此流著相同的血液,凌雲卻一點兒都不了解她?

  正在低頭吃面的娃娃,優雅的擱下筷子,水眸裡綻著笑意。「對了,我聽媽媽提過,向剛這趟回來,是為了參加下禮拜的相親。」

  「相親?」她微微一愣,偏著小腦袋想了想,接著又猛烈的搖頭。「他在台北肯定有數不清的女人,哪裡會需要相親?」

  向剛雖然可惡,但是男性魅力的確不容置疑。就憑著他俊帥的臉龐、高大結實的體魄,再加上可觀的銀行存款,一定會有許多女人前仆後繼,搶破了頭要賴上他。

  說不定他是吃膩了台北的時髦女郎,想換換口味,才轉移陣地,準備回來拐騙中部的清純少女──

  「我身旁沒有別的女人。」醇厚的嗓音,突然在她腦袋上方響起。

  她嚇了一大跳,咽下涌到嘴邊的尖叫,連忙轉過身去,驚惶的眼兒只看見一堵高牆,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冒出來,竟就貼著她的身子聳立,靠得好近好近。

  呃,不對,不是牆──她稍微退後一點,眼兒往上瞄,才確定了這個龐然大物的真正身分──

  果然是向剛。

  「你就這么喜歡嚇我嗎?﹗」凌瓏惱怒的質問,迅速跳開,不想跟他站在同一塊地磚上。

  如果可以,她甚至不想跟他呼吸相同的空氣!

  「不,」向剛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。「我比較喜歡做別的事。」幽暗的視線,從她氣得發紅的臉兒,一路下挪,掃過衣衫下的曲線,沒遺漏任何細節。

  他的表情讓她心兒一跳,本能的知道,最好別去追問,他喜歡做的到底是什么。

  不過話說回來,他喜歡做什么又干她啥事?

  「你不是回去了嗎?」她不客氣的問。

  「我把車子停好,用走的過來。」向剛輕松的坐下,回答得理所當然,仿佛這裡才是他家,而向家只是他停車的地方。

  該死,她應該一回家就把門鎖起來的!

  濃烈的香氣吸引了向剛的注意,他轉過頭去,看見那碗雜醬面,立刻雙眼一亮。

  「看起來很好吃。」他渴望的說,毫不隱瞞對食物的覬覦。

  娃娃回他一個甜美的微笑,看來無辜且柔弱。「你不會想要搶我的食物吧?」

  「我怎么敢?」他雙手一攤,把期待的眼神轉向凌瓏。

  「我只煮了一碗。」她一臉無辜。

  向剛露出迷人的微笑。

  「沒關系,我有事情要跟凌雲商量,得待上幾個小時,晚餐就偏勞你了。」話說得禮貌,其實是擺明了,這一頓晚餐他是非吃不可。

  厚臉皮的家伙!

  連串的咒罵差點吐出唇瓣,但是礙於大哥在場,加上嫂子又有身孕,聽不得太多「精彩」的訶句,地只能捏緊拳頭,勉強把那些話都吞回肚子裡。

  趕不走這個不速之客,她索性自行退場,轉身拎起牆角的那袋小說,悶聲不吭的走回廚房,拒絕與他共處一室。

  晚餐吃的是魚漿丸子。

  會做這道菜,一來是因為娃娃愛吃,二來是因為剁魚漿的動作,正好能發泄她心中的不爽。只是,沒想到菜一端上桌,反倒便宜了那個不請自來的男人。

  瞧向剛吃得一臉滿足、暢快淋漓的模樣,凌瓏在心裡罵自個兒失算,居然忘記他對這道菜最是捧場,每回都會吃得碗底朝天。

  他就坐在餐桌的另一端,卷高了袖子,露出結實的臂膀,每一個動作,都牽動衣衫下有力的肌理,一縉調皮的黑發,垂落在他飽滿的額前,讓他看來多了幾分不羈──

  她一直沒忘記這個景象。

  一陣莫名的熱燙,悄悄襲上粉臉,她連忙扯開視線,克製著下再盯著向剛瞧。

  好在,其他人並沒有察覺,那張埋進碗裡的小臉,紅得有如熟透的番茄,他們全忙著討論這陣子的鎮上要聞。

  前不久,幾條街外的歐陽欣欣,在訂婚那天,當著眾多賓客被未婚夫放鴿子。事後查証,那男人跟個小寡婦私奔,歐陽欣欣還沒過門就成了棄婦。

  小鎮上向來平靜得很,沒什么大新聞,偶爾走失一只小貓小狗,就能讓大夥兒熱鬧上好一陣子。這會兒發生這種大事,八卦消息早就傳遍了方圓百裡,精彩的程度,只怕夠讓鎮民們談論數年之久。

  「唉,你們說說,那女孩的遭遇,是不是讓人心疼?」凌梁月娥環顧家人。

  「我這個作媒人的,當然不能就此罷手,非得再替她找個更好的對象不可。」她認真的說,因為身為媒人的使命感而雙眼發亮。

  「所以,你就挑到了向剛?」凌瓏忍不住開口。

  這個家伙,真的要去相親?

  歐陽欣欣是她的高中同學,單純而善良,還是個清麗的美人兒,跟向柔也是情同姊妹。從種種客觀條件上看來,歐陽欣欣的確跟向剛很速配,要是真能配成對,那的確是一樁美事──

  不知為什么,菜裡明明就沒擱醋,凌瓏卻突然覺得喉間酸意直冒,像喝飽了一整瓶的陳年老醋,酸得她胸口發悶。

  「唉啊,哪有這么順利?」凌梁月娥擱下筷子,不厭其煩的開始說起挑人選的艱難過程,就怕女兒漏聽了什么細節。「我賭上『第一媒人』的招牌,把方圓百裡之內,所有未婚男人的資料帶去歐陽家,大夥兒左挑右挑,卻還是沒找出個人選來。」

  「欣欣都不滿意嗎?」娃娃輕聲發問,並不是真的想知道其中細節,只是順水推舟,讓婆婆繼續話題。

  這體貼的舉止,換來凌梁月娥寵愛的微笑,還特地挾了塊雞腿給寶貝媳婦兒。

  「欣欣沒說話,不滿意的是向榮。」她夸張的嘆了一口氣。「不論選出哪個,向榮都有話說,比欣欣的媽還嚴格。」

  向家的長子是個沈默寡言、朴實高大的男人,幾年前繼承家業,把向家的花卉批發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,鎮上的人們都對他贊譽有加。他說的每句話,在鄰裡之間,都有著很重的分量。

  一抹笑意閃過向剛的眼裡,他沒有吭聲,逕自舀了碗熱湯。

  「耗了大半天,是我想到了向剛這個人選,向榮這才點頭同意。」凌梁月娥笑咪咪的說道,慶幸還能挑出個人選來。「不愧是自家兄弟,向榮肯定也知道,向剛絕對是『極品中的極品』,壓根兒挑不出任何缺點來。」

  極品中的極品?

  凌瓏啃著香酥的排骨,挑剔的打量著面前的男人。

  哼,還極品呢!在她看來,這個家伙根本是「無賴中的無賴」!高中畢業那年,就色心大發的奪了她的初吻,天曉得這些年來,他那張好看的薄唇,吻過多少個女人。

  只是,整張餐桌上,似乎只有她明白,向剛其實有多么惡劣,其余的人仍堅信,他是個足以帶給歐陽欣欣幸福的好男人。

  「對了,凌瓏,你下禮拜二晚上空下來,別到處亂跑。」老媽開口指示。

  「為什么?那天有什么事嗎?」她茫然的問,小嘴靠在碗邊,吞咽著美味的熱湯。

  「你得陪著向剛去相親啊!」

  一聲激烈的嗆咳響起。

  「呃、咳咳咳咳──」

  凌瓏用餐巾搗住小嘴,拚命咳嗽,那雙大眼兒咳得滿是淚水。她開始懷疑,自己遲早有一天,會被老媽嚇得嗆死在餐桌上。

  半晌之後,她才有辦法開口。「為什么我得陪他去?」

  「因為你最閑啊!」凌梁月娥說得理所當然。

  「媽,你陪他去就──」

  「你以為我不想啊?」她白了女兒一眼。「你三舅公過世了,我得去幫忙,那兩天剛好不在家裡。」

  各類的婚喪喜慶,是親戚聯絡感情的重要場合,絕對下能缺席。就因為如此,凌梁月娥才忍痛擱下督導相親的職責,臨時把這重責大任交給女兒。

  「相親的場合,難免有些小狀況,你記得帶著凌雲的手機,要是有什么應付不來的,就打電話問我。」她仔細囑咐著。

  「唔──我不要──」凌瓏的聲音好小好小。

  「不要什么?」

  「不要陪他去相親。」

  凌梁月娥的臉色立刻黑了一半。

  「為什么不要?」她拿筷子指著女兒,不可置信的嚷著。

  要知道啊,這場相親可是受到鎮民們熱烈的關切,多少人都想跟去,在第一時間得知,欣欣與向剛是否會在那晚就迸出火花,成為一對佳偶。這個人人搶破頭的「貴賓席」,如今落到凌瓏頭上,沒想到她非但不珍惜,反倒皺著臉兒,嘟囔著說不去!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反正──唔,就是不要──」她含糊的說。

  老媽的筷子差點沒戳到凌瓏的臉上來。

  「欣欣好歹也是你高中同學,你就不關心她的婚姻大事嗎?」為了讓女兒到場,聽取最新消息,凌梁月娥耐著性子,展開道德勸說。

  凌瓏悶聲不吭,眼觀鼻、鼻觀心,默默扒著碗裡的食物,絲毫不為所動。她早摸清老媽的性格,知道督導只是個藉口,要她注意八卦發展才是真的。

  「喂,你倒是說話啊!」

  「不要就是不要。」她堅持下去,只是眾多理由都積在肚子裡,她一個都說不出口。

  不肯充當「監護人」的原因之一,是她早就決定,要跟向剛劃清界限,任何跟他有關的事,她都不想沾惹,甚至希望,有多遠就離多遠,跟他徹底保持距離。

  更重要的是,她始終咽不下喉間那股醋意,一想起他要跟欣欣相親,她就覺得好不舒服──

  老媽還不放棄。

  「好吧,欣欣跟你沒啥交情,那向剛呢?他以前可當過你的數學家教,花費下少時間,輔導你那爛透了的數學。」

  一提起輔導數學的往事,她就想當場掀桌,賞給向剛一陣毒打!

  凌瓏抬起眼兒,瞪向餐桌的另一端,他卻維持寡廉鮮恥的惡劣性格,對著她揚眉微笑,甚至拿著筷子,輕輕點了點他的唇──

  無賴!

  她倒抽一口氣,氣得全身發抖,雙手捏緊桌沿,好想把整張桌子上的菜摔到向剛臉上去──

  不行不行,有孕婦在場,身軟重於言教,她這個作姑姑的,絕對要協助兄嫂的胎教大業,就算再憤怒,也下可以當場發飆,成為胎兒的壞榜樣。

  只是,這口氣她實在咽不下去,就算台面上不能翻臉,也得私下給些薄懲,讓她略微抒發火氣。

  她悄悄抬起腿兒,朝著向剛重重一 。

  餐桌有些搖晃,娃娃面前的那碗湯險些打翻,凌雲手腳迅速,一掌握住湯碗,才沒讓熱湯燙著妻子。

  「小妹。」他皺眉。

  凌瓏沒有理會,眼兒還盯著向剛,卻發現他仍是老神在在,沒有喊痛、沒有跳開,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上半根。

  怪了,這家伙當真皮厚肉粗,這么禁得起 ?

  不死心的,她凝聚所有力氣,再接再厲的補上一腳,堅持要 出點反應來──

  桌子又是一陣晃動,向剛還是面不改色,倒是凌雲抬頭,神情嚴肅的看著她。

  「小妹,你踢到的是我。」他淡淡的說,起身換了個位子,拒絕再當代罪羔羊。

  凌瓏咬住紅唇,怒氣迅速被歉意取代。她懷恨的瞪了向剛一眼,卻也不敢再放肆。她的腿兒可沒長眼睛,要是一不留神, 著了嫂子,她可真的就吃不完兜著走,非得跪在祖宗牌位前懺悔三天三夜才行。

  凌梁月娥沒察覺桌子下波雲詭譎的動靜,仍在叨叨絮絮,沒把女兒勸得點頭前,她是絕對不會住口的。

  「向剛當初這么照顧你,你怎么不曉得知恩圖報,也替他著想呢?向剛身旁始終沒個伴兒,工作又這么忙,要是哪天累壞了身子,上哪裡找人照顧他?」她搬出各種理由,想要動之以情。

  向剛微笑,眼裡閃爍著揶揄的光芒。

  「凌瓏還在失業中,要是我真的病倒了,倒是可以情商她來當特別看護。」

  「別找我,我可擔不起這個重責大任。」她火速拒絕。

  老媽還有話說。

  「就算不生病,他的起居飲食也缺人打點啊,外頭的食物不是太咸就是太油,偶爾吃吃還可以,日子久了可要出問題的。」

  「別擔心,我還可以像以前那樣,到這兒來吃凌瓏的好菜。」他笑容可掬的說。

  她背脊一涼,全身起了雞皮疙瘩。

  「你的公司在台北耶!」她繃著聲音提醒。

  「我可以為了你的好菜,把總部搬遷回鎮上。反正,公司有許多的產品,都是在鎮上製作,把總部設在這兒,在品管控製上更有效率。」他還煞有其事的轉頭,詢問凌雲的意見。「你覺得,我這個建議可行嗎?」

  這番話,等於是致命的一擊!

  向剛想搬回鎮上?

  那就是說,她去買菜時可能會遇到他、去繳電話費時可能會遇到他、去遛狗時可能會遇到他──

  而且,看向剛的態度,像是決心再度取回在凌家餐桌上的保留席。倘若他真的搬回來,又像塊牛皮糖似的,處處纏著她,旁人的目光肯定會再度聚攏過來,這么一來,她豈不是永無寧日了?

  以往那些被抓去「關切」、被嫉妒的眼神環伺、被學姊們警告的種種往事,瞬間蜂擁而來,像是走馬燈般在她腦子裡轉啊轉。

  事隔多年,危機卻再度降臨,她要是再不當機立斷,把向剛這燙手山芋扔出去,那──

  恐懼淹沒那股沒來由的醋意,凌瓏像被針刺著,從椅子上跳起來,再也不遲疑,當下決定「撩落去」。

  「媽,這件事情交給我,我一定找個女人給他!」
第七章

  春季的氣候完全無法捉摸。

  前不久還熱得驚人,不到幾日,寒流來襲,毒辣的太陽立刻失了威風,暑氣全消,颼颼寒風又來報到,氣溫一下子掉了十來度。厚重的冬衣都還沒收妥,就得再找出來穿上,才足以應付春夜裡的低溫。

  雖說媒人有義務替男女雙方做個簡單的個別介紹,但是大夥兒都在同一個鎮上長大,對彼此的家世摸得一清二楚,介紹的那道程序自然可以免了,她晚些到場也不礙事。

  果然,男女雙方已經到場了。

  嬌小的身子迅速一縮,幾乎要貼上地板。她抓著狗兒的項圈,拉著它一起匍匐前進,東閃西躲的繞了半天,好不容易才挑了個盆栽旁的位置坐下。

  餐廳內誘惑太多,狗兒不斷掙扎,還伸出粉紅色的舌頭,哈哈哈的直流口水,想去攻擊別張餐桌上的牛小排。

  「飯團、飯團,不可以!」她低聲 令,緊緊抓著項圈,死命想把狗狗給壓回桌下。「不要動──下要動──」

  一人一狗在盆栽後相互對抗,葉片被碰得沙沙作響。

  「貪吃狗,出門前不是才讓你吃過嗎?」擰著柳眉數落,輕拍它的腦袋。「再不趴好,明天起就糧食減半。」

  狗兒可憐兮兮的嗚了兩聲,不情愿的趴下來,藍色眼珠卻還是死盯著牛小排,饞得口水亂滴。

  順利製止狗兒暴動後,她松了一口氣,翻身半跪在椅子上,一頭埋進盆栽的綠葉,執行老媽的交代,密切觀察眼前的動靜。

  幾公尺外,坐著一對樣貌出色的男女。

  女的呢,是她許久不見的高中同學,歐陽欣欣一如當年般清秀,長年運動的習慣,讓她始終纖瘦秀麗,肌膚煥發著健康的紅潤。她真不明白,怎么會有男人,舍得拋棄這么美麗的小女人。

  至於那個男的,就算是化成灰,她也能一眼認出來!

  考究的手工西裝,襯托出向剛高大的身形,那寬闊的肩、結實的體魄,不論何時何地,都能吸引旁人──尤其是女人──的目光。

  他不知在說些什么,薄唇上揚,彎成和善的笑,對同桌女伴表現得無比體貼,禮貌之周全,簡直可以媲美英國的紳士。

  酸溜溜的醋意,一滴、兩滴的滲出來,凌瓏咬著紅唇,小手揪緊綠葉。隨著向剛或微笑或挑眉的動作,涓滴的醋意逐漸化為涌泉,咕嚕嚕的直冒,迅速泛濫成災。

  哼,這個無賴,既然專程回來相親,為什么還要來招惹她?他是把她當成什么了?主菜前的開胃甜點嗎?

  青翠的綠葉被小手捏得碎爛,她瞇著眼兒,被醋意淹得暈頭轉向。當他再度彎唇微笑,她竟覺得紅唇一陣酥痒,不由自主的回憶起他的吻──

  啊,討厭,走開走開!

  臉紅心跳的凌瓏伸出小手,在半空中胡亂揮舞,急著想把那些平空冒出的回憶抹掉。

  盆栽劇烈晃動著,而幾公尺外的歐陽欣欣也跟著搖頭晃腦。前一分鐘,她還用手撐著下巴,拿著叉子,緩慢的將生菜沙拉送進嘴裡,下一分鐘,她就頻頻搖晃小腦袋,那張小臉愈垂愈低,最後索性平貼在桌面上,不再有任何動作。

 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,她仍是趴在桌上,閉著雙眼,睡得格外香甜,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。

  綠葉之間的小臉滿是錯愕,凌瓏杏眼圓睜,狐疑的伸長脖子,想察看得仔細些,沒想到才稍微探出身子,向剛的目光就掃了過來。

  糟糕!

  她反射性的想縮回腦袋,卻還是慢了一步,他不但瞧見她,甚至還挑舋的挑起右眉,仿佛在嘲弄她只敢躲著偷看,卻沒膽現身。

  被他的眼神一激,她反倒深吸一口氣,豁出去的跳出盆栽外,拉著遛狗皮繩,大搖大擺的往兩人走去。

  不敢?笑話,她有什么好不敢?﹗她會出現在餐廳裡,可不是為了偷窺他,而是領了老馮的懿旨,奉命來「督導」,確認這次的相親能順利進行。簡單的說,她是「媒人」的授權人,理所當然擁有出席的權利。

  「她怎么了?」她晃到桌邊,用車掌查票的口氣問,一邊還偏頭端詳著好夢正甜的欣欣。

  「睡著了。」

  真的睡著了?﹗

  凌瓏眨眨眼兒,迅速蹲下來察看,半響後才確認,欣欣不是想用裝睡的蹩腳方式逃避相親,而是真的被周公拖去下棋了。

  「看來,」向剛一扯嘴角。「她對我沒有興趣。」

  她仰起小臉,眼兒溜來溜去,先看看他,再看看沈睡不醒的欣欣。「我們是不是應該叫她起來?」她不太確定的問,小手在口袋裡亂摸,這才慢半拍的想到,出門前忘了跟凌雲拿手機。

  餐廳的老板娘走過來,手裡的主菜尚未擱下,就發現桌面被昏睡中的小女人占去大半。

  「咦?怎么回事,欣欣睡著了?」老板娘滿臉歉意,把主菜放到隔壁的空桌上。「向剛,真是抱歉啊,她大概工作得太累了,居然連相親時都能睡著。」

  「我可以送她回去。」向剛神色自若的提議,仍是維持極佳的風度。

  「別忙別忙,你們先走,等她醒了,我再讓她自己回去。」身為親戚的老板娘,三不五時都會在餐廳裡發現呼呼大睡的欣欣,對這類迷糊行徑,早已是見怪不怪。

  「但是──」凌瓏開口,想發表意見。

  向剛卻已經起身,微笑道謝。「那就麻煩你照料欣欣,我們先走了。」他有禮的點頭頷首,拋出令人眩目的微笑,寬厚的大掌握住凌瓏,拖著她一路往門口走去,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。

  「啊──等等──喂,你的相親──」她被拉著往前走,眼睛還不住往後瞧,不敢相信這場相親居然如此輕易就破局了。

  一男一女一狗踏出餐廳,在颼颼冷風中來到停車場。

  一路上,向剛始終緊握她的小手,用的力道恰到好處,既沒有握疼她,卻也讓她掙脫不了。

  「她能當著我的面,毫不在乎的昏睡過去,擺明對我沒意思,我繼續待下去,豈下是更尷尬?」他泰然自若的問,俊朗的臉龐上,仍帶著淺淺笑意,絲毫不見被女方「嫌棄」後的沮喪。

  唔,這么說也是有道理啦,既然毫無希望,那還不如趁早走人,盡快離開現場,省得彼此都不自在。

  她瞄瞄那刀鑿斧刻般的側臉,偷偷松了一口氣,仿佛擱在心口的大石,這會兒終於被挪開,整晚酸溜溜的情緒,終於被沖淡──

  嗯,怪了,向剛的相親失敗,為啥會讓她如釋重負?

  停車場內春寒料峭,凌瓏卻完全沒有察覺。她低垂著小腦袋,緊蹙著彎而細的柳眉,努力的思索,自個兒為啥會在意這些。

  在意?她在意他相親?在意他即將屬於另一個女人?在意那張曾經吻過她的薄唇,即將落在另一個女人唇上?

  粉臉被莫名的羞意染成紅蘋果,她開始用力搖頭。

  不不不,才不可能!就算她在意,那也只是基於責任感,在意老媽的交代──嗯,對,一定是這樣──

  「什么東西一定是這樣?」向剛微瞇著眼,好奇的看著她反覆點頭搖頭,還嘀咕個下停。

  乍聽到問話,她茫然的回過神來,下一秒又陡然警覺到,不知何時,自己已經被他帶到車旁,那雙堅實的手臂分開,抵住她身後的車子,有效的把她困在他的目光之下。

  「你、你離我遠一點,別靠近我半徑一公尺以內。」她粉臉嫣紅,伸手抵著他的胸膛,想把他推開。

  一如當年,向剛拒絕了她。

  「不要。」他不退反進,雙手攬著她的腰,霸道的將她圈在臂彎裡。

  她莫名的感到心慌,敏銳的察覺,他的視線灼熱如火,閃閃發亮的黑眸裡,沒有了半絲逗弄,反倒有著讓人心慌的認真。

  「你你你──你想做什么?」她心跳如擂鼓,在胸口怦怦亂響,要好努力、好努力才有辦法開口說話。

  向剛沒有回答,只是瞅著她,緩緩伸出食指,輕撫著燙紅的粉頰。

  他是想捏她,還是想吻她?

  沉默仿佛持續了一世紀那么久,她屏氣凝神,直到胸口因為缺氧而隱隱作痛,紅唇才無意的微啟,想汲取冰冶的空氣,讓腦袋清醒些──

  向剛卻在這時低下頭來,封緘她的唇瓣。

  她瞪大了眼,瞬間只覺得一陣暈眩。他大膽而放肆的欺近,結實的下半身緊貼著她,雙臂把她擁抱得更緊,讓她無處可躲,只能任那男性的氣息涌來,充斥著她的感官,把她拉進快感的熱潮中。

  他炙熱飢渴的唇舌,需索著她的每一絲反應,吻得激烈而徹底,簡直讓她無法呼吸。

  這個吻沒有戲謔、沒有試探,只充滿著火熱的欲望。

  她的錯愕、她的震驚、她的抗議,以及她的神智,全都被他的火焰消弭殆盡,不知從何時開始,她逐漸忘了抗拒,甚至開始生澀的回應他的吻。

  纖細的小手松開皮繩,自動爬上他的肩頭,在他發尾處交握。

  向剛的肌膚平滑而炙熱,身軀強硬而高大,跟她的柔軟嬌小截然不同,她完全無法思考,忘了兩人仍在公共場所,忘了一旁蹲坐在地的狗兒,不由自主的低吟出聲。

  「小東西,」熱燙的唇,貼在她纖細的鎖骨上,修長的指解開鈕扣,偷偷溜了進去。「看來你這幾年,還是挺有長進的。」向剛低語著,聲音裡夾帶笑意,以及濃灼的渴望。

  理智悄悄回到腦中,她又羞又惱的睜開眼睛,雙手用力,急著想推開他,他卻不肯放手。他的目光、他的欲望,清楚的告訴她,他有多么欣賞她的「長進」──

  「你為什么不放過我?」她嚶嚀一聲,懊惱的問,在他的手裡被擺布得不知所措。

  「我忘了告訴你嗎?」向剛啃咬著她細致的耳垂,熱燙的呼吸伴隨著字句,撩動她敏感的肌膚。「我喜歡你。」

  凌瓏僵住了。

  喜歡?

  向剛喜歡她?

  這個極品中的極品、人人贊譽垂涎的男人居然喜歡她?

  難道,先前那些親吻,並不只是為了戲弄她?難道,他不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樣才吻她的嗎?

  喜悅的火苗竄出心口,卻在尚未燎燒前,就被她自個兒潑上一桶冷水,徹底澆熄。

  他喜歡她?這怎么可能?﹗

  怒氣迅速取代了喜悅,她不知道哪來的力量,身子一扭,掙脫了他的懷抱。

  「別跟我開這種玩笑!」她雙頰火紅,好生氣好生氣的瞪著他。她氣憤他的吻、氣憤他竟敢開這種玩笑,更氣憤自己,在那短暫的瞬間,竟然會信以為真──

  「這不是玩笑。」向剛的聲音很輕很柔,口吻不帶半點戲謔,那雙黑眸所傳達的情緒更是無比認真。

  她倒抽一口氣,水晶般晶瑩的眼兒瞪得圓圓的。

  他眼裡的認真嚇到她了!

  「你、你你你你──你不是回來相親的嗎?」她問得結結巴巴,不由自主的後退,卻被車門阻擋了去路。

  「沒錯。」向剛勾起薄唇,那笑容是溫柔而非戲謔。

  「那那那那──」她的腦子亂成一團,思路徹底混亂,「那」了大半天,才有辦法繼續說話。「那──你、你又說──你喜歡我──」聲音愈來愈小、愈來愈沒有把握。

  「是喜歡啊。」他笑得更溫柔,傾身向前,朝她靠過來。

  「停、停停停停──你你別、別過來──」她伸出兩只手,胡亂揮舞,妄想阻止他的接近,粉臉燙紅得像是著了火。「你搞錯了,對下對?你一定是搞錯了!」

  「不是。」向剛回答得斬釘截鐵、萬分肯定。「我喜歡你,非常喜歡。」他靠上前來,輕柔的握住她的手腕,安撫她的慌亂,俯身在她耳邊低語。「小東西,我喜歡你的笑容、喜歡你的臉紅、喜歡你的莽撞、喜歡你的惱怒、喜歡你煮的菜  ──」

  轟轟轟!

  她僵硬得像石像,一動也不動的任由他抱著。

  向剛一句又一句溫柔的低語,聽在她耳裡,都像是早天響雷,轟得她目瞪口呆,整個人都傻了。

  他喜歡她,非常喜歡?這並不是惡劣的玩笑,而是貨真價實的告白?他是真的真的喜歡她?

  凌瓏杏眼圓睜、粉唇微張,既沒有嬌羞,更沒有驚喜,倒是驚慌的情緒如浪濤般,一陣又一陣的涌上來,潑得她全身發冷,一張小臉逐漸失了血色。

  噢,天啊,這還得了,她居然壞了老媽的布局,搶了這個極品中的極品?

  春夜裡頭,寒風一陣又一陣的吹著,她粉臉慘白,半晌後才發出一聲呻吟,沮喪的把臉埋進向剛的肩膀。

  完了,媽鐵定會殺了她的!

  黑暗之中,傳來細微的聲響。

  凌家內外漆黑一片,沒點上半盞的燈,看似空無一人,裡頭卻不斷傳來規律的聲響。聽得仔細些,聲響來自廚房內,是竹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,一個嬌小的人影,正在昏暗的廚房裡切面。

  即使太陽已經下山幾小時,凌瓏還是不去開燈,只利用窗外街燈的微弱燈光,咬著紅唇站在流理 前,不斷重複和面、趕面與切面的動作。

  身後的桌上堆積的面團與面條,已經足夠讓嫂子吃到坐月子都還有剩,她卻仍然埋頭苦切,想用這單調的動作,發泄心裡的紛亂。

  引發這些紛亂的罪魁禍首,自然就是向剛。

  凌瓏從不覺得,他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。

  她平凡得沒有特色,普通得隨處可見,雖然偶爾會作夢,但是實在難以相信美夢可以成真。像他那種長相帥、體格佳、條件好的男人,怎么會喜歡上她這個平凡無奇的女人?

  可惡,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?

  竹刀切斷平整的面皮,每一刀與每一刀之間都精準得沒有差別,而下刀的人卻心亂如麻,跟條條分明的面條截然不同。

  凌瓏不斷想起,相親當日,向剛在她耳邊低訴的每句話。

  雖然他說得那么篤定,她心裡卻仍有好多好多懷疑。那種感覺,就像是窮了一輩子,突然獨得數億的頭彩,幸運過了頭,讓人不但難以置信,更膽怯得不敢欣喜。

  她好想要逃走,逃離向剛的身邊、逃離這團的混亂,無奈小綿羊仍在罷工中,而她的腿兒又跑不過他的進口轎車──

  開門聲響起,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  凌瓏狐疑的轉頭,看見一票人喧嘩著擠進凌家客廳,人人拿著飲料、帶著鹵味,甚至還自修小板凳,全都興致盎然的擠在電視機前,雙眼盯著螢幕直瞧。

  怪了,今晚是周末,該是八點檔休兵日,還有什么電視節目有這么大的吸引力,能讓他們群聚在一起?

  「晚安。」她站在廚房門口,禮貌的打招呼。

  室內頓時一陣死寂,眾人全都停下動作,驚愕的瞪著她,像是她頭上突然長了角。

  一個國中生最先反應過來,火速跳到螢幕前,雙手張開,盡力擋住螢幕,不讓她看見畫面。

  「你不是陪娃娃去做產檢了?」凌梁月娥用手搗著胸口,神情尷尬。

  「大哥說,有他陪著就行了。」她簡單的回答,察覺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對勁。她的出現,似乎給他們帶來很大驚嚇。「你們在看什么?」她好奇的問。

  許多腦袋都開始用力搖晃,沒人愿意吐實,國中生更是用雙手雙腳抱住電視,仿佛下定決心,要跟電視同生死、共存亡。

  凌瓏愈來愈困惑,視線在客廳裡繞了一圈,發現向剛居然也在場。他坐在沙發上,長腿在腳踝處交疊,薄唇上勾著莞爾的笑,在驚慌的鄰裡間,仍舊維持著一貫的冷靜。

  「電視上在播什么。」她問。

  「你最好別知道。」

  迂回的答案,反倒把她的好奇心挑撥得旺盛。她疑惑的擰著柳眉,走到電視機前,想要一窺真相。

  「這個──凌瓏姊,不、不、不要啦──你還是、還是別看比較好──」國中生還是抱著電視,笑得既尷尬又驚慌,額上甚至還冒出冷汗。

  「我不能看嗎?」凌瓏追問,懷疑這些人是聚在一起偷看A片。

  「呃──那個──那個──」國中生不安的猛吞口水,冷汗狂飆,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沙發上的向剛。

  他卻沒有開口,反倒嘴角微揚,略微點頭,示意國中生退開。

  「障礙物」心不甘情不愿的挪開,凌瓏走到電視機前,小腦袋往前湊,瞪大了眼兒,認真的研究,到底是什么節目,讓眾人變得這么古怪。

  螢幕上出現的影像有些詭異,畫質奇差無比,鏡頭還晃個下停,還夾雜著極下協調的日劇配樂。除了畫面中央那對男女的身影,稍微模糊可見外,其余地方一律黑漆漆。

  她湊得更近,想看清楚些。那畫面似乎熟知她的心意,在這時晃動起來,鏡頭緩緩往前拉近──

  咦,那個男主角,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呢?

  耶,女主角竟也跟她有幾分神似!就連那只蹲坐在寒風中、頻頻打呵欠的哈士奇,也跟飯團長得一模一樣──

  不會吧!

  小臉唰的轉為雪白,凌瓏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上前,雙手抵住螢幕,雙眼瞪得好大,晶瑩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。

  老天,電視上播放的,居然──居然──居然是相親當日,她在停車場裡被向剛「亂來」的場面!

  「播到接吻那一段了沒有?」凌爸左手拿著爆米花,右手端著冰可樂,興味盎然的從門外走進來,一看見電視機前的女兒,他的笑容突然僵住。

  連向剛吻她的畫面,他們都觀賞過?這么說來,這種聚會肯定不是第一次!

  「這個、這個──是誰拍的?」凌瓏殺氣騰騰的轉身,羞惱的質問,指著螢幕的纖纖玉指,因為激動而抖個不停。

  一個嘴上咬著鹵雞翅的男人,慢吞吞的舉手。

  惱怒的尖叫聲響徹雲霄。

  「王大偉!你你你──我跟你老婆還是好朋友耶!」她激動的沖到沙發旁,又羞又氣,臉兒紅通通的。「想當初,你們高中時愛得如火如茶,連書都忘了念,要不是我大力相救,她的歷史鐵定不及格。現在,你居然恩將仇報,等我告訴你老婆,她一定會──」

  「呃,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──」一個女人小聲說道,慚愧的低下頭,無顏面對昔日同窗。

  忘恩負義啊!

  凌瓏眼前一黑,只覺得天旋地轉,徹底領悟何謂眾叛親離。她扶著額頭,雙腿一軟,幾乎要當場昏過去。

  堅實的手臂伸來,環住她的腰,接任她軟趴趴的身子,再順勢一拉,就把她扯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。

  「還好吧?」渾厚的嗓音在她腦袋上響起。

  血氣旋及複而上涌,沖進腦子裡,她氣得清醒過來。「不好!」她火大的喊道,揪住向剛的領子逼問。「你你你──你知道多久了?」

  「沒多久。」他嘴角微揚,稍微挪動身子,讓懷裡氣壞了的小女人能坐得舒適些。

  凌瓏可沒察覺到他這體貼的舉動,她氣壞了。「騙人!我不相信,你一定早就知道──」

  還沒罵完,王大偉已經啃完鹵味,慢條斯理的開口。「既然被揭穿了,那么,有件事情,你最好也該知道。」

  「什么事?」她惱火的轉過頭,兩手仍揪著向剛的衣領,不讓他有畏罪潛逃的機會。

  「阿嘉做了一個網站。」

  「網站?﹗」血色迅速從那張小臉上消失。「什么網站?」她虛弱的問。

  「是電腦老師出的作業,要我們做個網站。」那個擋住電視的國中生,尷尬的舉起手。「相親那晚我也在餐廳,本想替不能到場的左鄰右舍,拍下歐陽欣欣的相親實況,哪裡知道,還沒拍到什么,她就睡著了。向二哥跟你離開後,我好奇的跟上去,然後──呃──我想到,這剛好能當作網站的題材──」

  凌瓏全身一軟,趴在向剛肩頭上呻吟。

  國中生卻還在盡責的「報告」。

  「網站第一周就突破兩萬人次,老師給了九十五分。昨天,連PCHOME都打電話來,問我愿不愿意做個專訪。」阿嘉說得眉飛色舞,顯然對自己的「創意」感到萬分得意。

  「你把這段影片放上去了?」她的聲音在顫抖。

  「唉啊,只有影片怎么夠?」阿嘉揮揮手,非常專業的回答。「只放影片,網站內容就不夠豐富了。所以,我從各位伯父伯母手上,找來你們各時期的照片,一一掃瞄上網。」

  「你乾脆燒成光碟拿去賣算了!」

  「沒有賣啦。」阿嘉摸摸頭,居然還一臉不好意思。「我怎么能賺鄰居的錢呢?只有意思意思的,跟大家收五塊錢的工本費。」

  還真的燒成光碟了?﹗

  「大家都──都──都上網看過了?」凌瓏瞪大了眼,粉唇輕顫,像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,從頭到腳徹底涼透。

  「除了你和欣欣,其他人應該都看過了。」王大偉一臉同情。

  難怪賣菜的小販總是對她笑得神秘兮兮;難怪門口常有外地人來拍照留念;難怪十幾年沒聯絡的國小同學,特地打電話來閑聊。原來,透過網路,以及鎮上無所下在的「情報網」,她跟向剛的事早已是人盡皆知。

  身為偷拍光碟的主角之一,向剛卻絲毫不在意,他環抱著她的腰,親昵的拍拍她的腦袋,提供安慰。

  「別擔心,你要是嫌耳目眾多,我們可以到其他地方約會。」

  「誰要跟你約會啦?﹗」她紅著臉反駁。

  該死,她早該知道,只要跟向剛扯在一塊,她平靜的日子就會迅速終結,再度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!現在可好了,不論是她認識的、不認識的,全都知道她作了什么事情。

  「完了,所有人都知道,是我搶了欣欣的對象──」她抱住頭喃喃自語,覺得連世界末日也遠不及此刻悲慘。

  老媽反倒在這時開口安慰。

  「什么搶不搶的?是緣分啦!」女兒還保証,會替向剛找個女人,哪裡想得到,那「女人」就是她自個兒呢!「還有啊,欣欣另外有伴兒了。」凌梁月娥呵呵直笑,顯然心情極佳。

  「啊?」她呆了一呆。「是誰?」

  「我大哥。」向剛開口。

  「你大哥?向榮?」她猛然回頭,錯愕得紅唇半張。

  「對。」他嘴角噙著笑,額頭與她相抵,即使在眾人面前,也毫不隱瞞對她的溫柔。

  「是啊是啊!」阿嘉猛點頭,忙著報告最新版的鄉裡重大八卦。「他們睡在一起,被我們當場逮著。」

  一股同為「受害者」的感慨襲上心頭,凌瓏同情之余,也暗暗慶幸,好在欣欣已經有了歸宿,否則她遲早會被心上的罪惡感壓得喘不過氣來。

  「咳嗯,好了、好了,既然你都知道了,那個阿嘉,把遙控器拿過來,我們再來看一逼。」凌梁月娥眼看事情都挑明了,再也無須遮遮掩掩,馬上開口要求重播,想再度欣賞女兒撈著「極品中的極品」的精彩畫面。

  什么?再看一遍?

  「等一下!」

  凌瓏渾身一僵,跳下向剛的大腿,急忙就要搶遙控器。沒想到阿嘉的速度更快,當著她的面截走遙控器,雙手奉交給凌梁月娥。

  「別搶別搶,你要是不看,就站旁邊一點,不要擋住大家,去去去!」老媽揮手趕人,再吆 眾人就定位,堅決要跟左右鄰居回味那「光榮」的一刻。

  螢幕上再度出現熟悉的畫面,當眾人聚精會神的觀賞時,身為影片女主角的凌瓏早已羞憤得再也待不下去。她用雙手搗住臉,不敢多看電視一眼,咚咚咚的沖回自個兒房間了。
第八章

  「啊,可惡可惡可惡!」

  凌瓏窩在棉被裡,惱怒的尖叫著。

  一想到自個兒被向剛「亂來」的畫面,早已傳上了網、燒成光碟,在鄉裡間廣為流傳,她就尷尬得想挖個地洞鑽進去,一輩子都躲在裡頭,再也不出來見人。

  「嗚嗚,可惡的家伙,全都是你惹出來的!啊,都是你!色狼、王八蛋、混帳東西──」她悶在棉被裡連連咒罵,像被激怒的小動物,胡亂咬著枕頭,粉拳不斷重擊床墊。

  「我想,你說的人是我?」

  有人?﹗

  凌瓏嚇了一跳,倏地翻身坐起,赫然發現向剛居然就坐在床邊,好整以暇的對著她微笑。

  「哇!」

  她緊抓著棉被,縮到牆角去,全身包得密密實實,簡直像顆裹著粽葉的小肉粽。「你進來做什么?這是我的房間耶!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?誰讓你進來的?」她連珠炮似的質問,滿臉驚慌。

  「你門沒關。」他帶著笑容逼近,薄而有型的唇,看來煞是迷人。

  「喂喂喂,你別過來!」粉臉頓時羞成紅蘋果,她慌亂的隔著棉被抬起腳丫子,頂住他的胸膛推拒,不讓他再靠近。

  向剛探手一抓,逼得更近。

  「你這么討厭我?」

  「當然,我──」雖然隔著松軟的羽絨被,但裸足上的箝握仍舊強硬得難以抗拒,她急忙想抽回腳,他卻卑鄙的順勢傾身──

  「啊!」

  在驚呼聲中,向剛高大的體魄已經欺壓上來,把她牢牢困住。

  凌瓏的臉兒愈來愈燙紅,雙手亂推。「啊,走開走開,別壓著我啦!向剛,我警告你,立刻放開我,不然我要喊救──」話只說到一半,高亢的威脅,瞬間沒了後續。

  等等,她不能呼救啊!要是真把客廳那票人引來,她跟向剛在床上亂滾的情形,肯定在最短的時間內,就會被拍攝上傳,供無數的網路族觀賞、轉奇──

  黝黑粗糙的大掌,輕撫著地不知是羞紅還是氣紅的粉臉,修長的指輕捏住她的下巴。

  「小東西,你不喜歡我嗎?」向剛的嘴角仍噙著笑,眼底卻閃過一絲難解的幽
  光。

  客廳那票人的確鬧得有些過分,但是他不覺得被冒犯,反倒很樂意能將兩人的關系昭告天下,趁這機會,宣告凌瓏只屬於他,讓其余的男人斷了念頭。

  只是,這個小女人的反應卻頗值得玩味。羞怯憤怒也就罷了,她逃離客廳時的驚慌模樣,簡直像是要去收拾行李,連夜逃走似的。

  被壓平在床上的凌瓏,瞪大了眼兒,被這個問題問得愣住了。

  說真的,這么久以來,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。

  不喜歡他?怎么可能會有人下喜歡他?雖然,向剛是如此惡劣無賴,但是她也從未否認,他有著太過驚人的男性魅力,舉手投足都能吸引女人的目光──當然,也包括她──

  凌龐咬著紅唇,陷入長長的沈默,第一次正視,始終被膽怯的天性封藏在心底的酸甜思緒。

  其實她也是喜歡向剛的吧?

  否則,怎么會事隔多年,卻仍記得他微笑的模樣?得知他要去相親的消息,她心裡醋意直冒;一曉得相親無望,她的心情才一掃陰霾,再度變得晴空萬裡──

  老天,她真的喜歡他!

  這個認知猶如一道響雷,劈得她頭昏眼花。她撇開臉兒,沒辦法再迎視向剛深幽無底的黑眸,那只失蹤很久的小鹿,又在她的心口亂跳,讓她幾乎難以呼吸。

  「說啊,你對我有什么意見?」向剛湊得更近,薄唇翕動,熱燙的呼吸拂過她嫩白的耳,再輕輕的一咬。

  「啊!」她敏感的一縮,連忙伸手搗住耳朵,小腦袋又轉了回來,就怕他會再
  度偷襲。

  「還是,」他噙著笑,揚眉輕問。「你另有對象?」

  她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,很想賭氣的點頭。只是,或許是從小就見識過這么絕佳的「貨色」,把她的眼光養得高了,這么多年來,她的確不曾對其他男人動心──

  掙扎半晌之後,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搖頭。

  「既然你沒對象,我也沒對象。我喜歡你,你也不討厭我,那么,」他一臉莞爾。「你到底還有什么問題?」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」她哀怨的瞥了他一眼,輕咬紅嫩的唇,委屈的低語。「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。」

  她原本就膽小,實在不想引人注目,再說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,更何況當年咬她的蛇數量龐大,一條條全是灌飽了醋的母蛇──

  「跟我在一起很丟臉嗎?」他詫異的問,不明白她為什么下愿意光明正大,反倒情愿偷偷摸摸。

  「不丟臉,」她可憐兮兮的嘟著紅唇。「但是,其他人──」

  「哪來的其他人?」向剛捏著她的下巴,不明白這顆小腦袋裡,究竟藏著什么顧忌。「這件事情你情我愿就行了,關其他人什么事?」

  「但是──但是──」她愈說愈小聲,表情焦慮又不安。

  雖然說,現在不必擔心再有人把她拉到廁所去談心,但是憑著向剛這「極品中的極品」的特殊身分,排山倒海的關心肯定是少不了的。

  除了關心之外,伴隨而來的懷疑肯定也下少。他們說下定正在議論紛紛,懷疑向剛為什么擱著那些艷麗的美人兒不挑,反倒挑了她這個不出色的蒲柳之姿──

  溫熱的掌捧住她的臉兒,她一臉困擾的抬眼,望進那雙幽暗的黑眸裡。

  「小東西,你想得太多了。」他輕笑幾聲,醇厚的嗓音,以及堅定的目光,都神奇的安撫了她的下安。「知道我在畢業前,為什么要吻你嗎?」他突然提起。

  她可憐兮兮的搖頭。

  向剛又笑了起來,俯身親吻她雪白的頸項,在她耳邊啞聲道︰「我習慣把最美味的佳肴留到最後。」

  「啊?」她茫然的低哼。

  討厭,好痒喔,他這樣亂親亂摸,她根本無法思考。

  「你不懂嗎?」熱燙的氣息,隨著他的輕笑與話語,在她敏感的頸間流竄。

  嗯?懂什么?她眼神迷蒙,用殘余的理智思考,卻仍不明白,那個吻跟食物有什么關聯。

  向剛微微撐起偉岸的身子,啄吻她柔嫩的紅唇。「小東西,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定情之吻。」

  她滿臉錯愕,眼兒眨啊眨的,紅唇半張,很想說話,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。

  粗糙的指尖滑過粉嫩的臉蛋,重新熟悉地清麗的輪廓。

  「你以為,那個吻只是我的惡作劇?」向剛輕聲問道,眼裡的溫柔滿溢得醉人。

  凌瓏幾難察覺的點頭,心跳亂了譜,像被一條好細好細的線懸在半空,隨著他的眼神、他的微笑而擺蕩不已。

  「那不是惡作劇。」他在她的唇上低語,聲音都化為呢喃。「那時你才高一,我就是再喜歡你,也必須竭力忍耐,不能把你拐上床,只能暫時忍耐,先用一個吻定下你,烙下所有權。」

  高中一畢業,向剛當機立斷,遠走他鄉去了台北,就怕自己一時血氣方剛把持不住,會犯下勾引未成年少女的罪行。

  那個吻裡頭,可是封緘了他所有的等待。

  「只是一個吻,你真以為我會念念不忘?要是我在南部的期間,愛上了其他男人呢?」她聽得面紅耳赤,又羞又惱,卻還感到一絲絲的甜意,暖暖的流過了心間。

  「你不會。」向剛篤定的微笑,眼裡閃爍著傲然。

  他不但深謀遠慮,而且極有耐心。他愿意一等再等,等到時機成熟、等到她從蓓蕾綻放成花朵、等到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,他才展開行動。而這種男人一出手,往往就能穩操勝算、手到擒來。

  只是,身為「囊中物」的凌瓏可就不爽了。

  「你未免太有自信了吧?」她瞇起眼兒,嫩嫩的指在他胸膛上戳啊戳,痛恨自個兒這么單純,輕易就被他看透了,當真因為一個吻,就心兒騷動了十年。

  「你有意見?」他挑眉問道。

  「當然──」凌瓏才說了兩個字,房門卻在這時被人推開來。「你怎么沒鎖門?」她羞得驚呼出聲,雙眼圓瞪,就怕步上欣欣與向榮的後塵,也被人抓奸在床。

  「我又沒做需要鎖門的事。」向剛俐落的翻身坐起,卻見凌雲站在門邊,神情嚴肅,與平日的輕松截然不同。「公司那邊出狀況了?」他問。

  「被你料到了。」凌雲點頭,倚靠在門邊,對妹妹粉臉上的嫣紅不表意見。

  「該死。」他咒罵一聲,伸手扒過濃密的黑發。「有時候,我真痛恨自己的直覺。」

  凌雲嘴角一勾。

  「我也是。」

  兩人的對話,讓凌瓏聽得一頭霧水。她稍微探長脖子,確定門外沒有其他閑雜人等,這才克服羞怯,小手拉緊棉被,好奇的湊過去。

  「你們在說什么?」她眨眨眼睛,想弄清楚他們在打什么啞謎。

  向剛轉過身來,很是遺憾的嘆了一口氣。「小東西,很抱歉,我得立刻回台北,沒時間再跟你溫存。」他答非所問,還捧起她的臉兒,當著凌雲的面,放肆而短促的印上一吻。「不過,你要是想我,可以到台北來──」

  「誰會想你?﹗」凌瓏羞得滿臉通紅,小手亂擋,急忙推開那張俊臉。「要走就快走,別賴在我床上!」

  向剛輕笑出聲,大掌擒住她的手腕,俯身再偷了一個嫩甜的吻,這才挪動那高壯得像山的身軀,離開床鋪,跟凌雲一同踏出房門,把羞窘的她留在空蕩蕩的床上。

  被吻得臉兒紅紅的她,一把抓起枕頭扔過去,想來個背後偷襲,給這個自傲又輕薄良家婦女的家伙一點教訓。只可惜,她的偷襲行動慢了一步。

  枕頭飛過大半個房間,在空中劃出拋物線,沒有打中向剛的後腦勺,卻略的一聲,撞上緊閉的門。

  失業的日子,原來是這么的無聊。

  向剛離開後第二天,凌雲也帶著嬌妻,開車返回台北的住處,一並回到公司內坐鎮,處理這次的突發狀況。

  晚餐時桌上殘余的大半菜肴,讓凌瓏赫然驚覺,她的食客們居然在一夕間就銳減了大半,僅剩老爸老媽這兩個固定成員。

  不知為什么,她心裡像是被挖了一個大洞,缺了某樣很重要的東西。

  有好幾天的時間裡,她整個人都懶洋洋的,牽著狗兒四處閑晃,甚至會回高中校園,坐在秋千上,默默看著青巒上的山嵐升上藍天。

  她好像──好像──好像──很想念向剛──

  逛得連狗兒都雙腿發軟,拒絕再走時,凌瓏才拎著菜回家。

  她站在廚房裡,想靠著繁忙的家事,擺脫他撒下的魔咒,不再去回想他的聲音、他的模樣、他的熱吻、他的觸摸。只是,沒過多久,她的抵抗就宣布敗北,腦細胞一個又一個的淪陷,全被屬於他的回憶侵占,手裡那顆好大的包心菜,被她茫然的撕了一片又一片。

  她想念他?

  她不想念他?

  她想念他?

  她不想念他──

  當凌梁月娥踏進家門時,看見的就是女兒中邪似的,站在廚房裡哺喃自語。整個流理 上,散落了大大小小的葉片,而她還低著頭,在剝那顆只剩拇指大小的包心菜。

  她翻翻白眼,逕自走到女兒房中,扛出個行李袋,把盥洗用具、換洗衣物等等搜羅齊全,這才走了出來。

  「喏,拿去。」她把行李袋塞給凌瓏。

  她如夢初醒,本能的接任行李袋,小臉上還是充滿迷惘。

  「媽,你要出門了」

  「不是我,是你。」

  「我?」

  「對,去台北的火車票我已經幫你買好了,隔壁的張先生就等在外頭,他會開車載你去火車站。」她把女兒從廚房拉出來,再一股腦兒的往門口推。「動作快一點,免得錯過車班。」

  凌瓏的雙手卻緊緊抓住門框,腿兒釘在地上,拒絕被老媽推出門。

  「等等,媽,你為什么突然要我去台北?」她轉過頭,滿臉狐疑。

  「當然是要你去照顧娃娃。」凌梁月娥認真的答道,還蹙起眉頭,擠出憂慮的表情。「我這幾天總是在擔心,娃娃那么嬌弱,要不趁現在補補身子,生產時肯定會很辛苦。」她說得冠冕堂皇,心裡其實打的卻是另一個主意。

  縱然所有人都看出,凌瓏想向剛想得連魂兒都沒了,但是她臉皮薄,如果擺明了要她去台北找向剛,她肯定是抵死不從。

  既然不能直說,凌梁月娥聰明的兜了個大圈子,娃娃跟未出世的孫子,倒是成了最好的藉口。

  一想到嫂子那嬌弱的模樣,緊抓著門框的小手慢慢松開了。

  是啊,娃娃嬌生慣養,無法處理孕期的飲食,又對她的手藝上了癮,挑食挑得厲害,回台北的這幾天,肯定都沒能好好用餐吧!

  「那,飯團誰來照顧?」她問。

  「唉啊,交給你爸就廳了!」

  確定了狗兒也安置妥當後,凌瓏深吸一口氣,抓起行李袋,不再遲疑,轉身就走出門外,急著上台北照料嫂子。

  鄰居早等在門口,看到她出現,還體貼的幫她開車門。老媽則是站在門口猛揮手,高興得合不攏嘴,神情愉悅熱切,簡直像是在嫁女兒似的。

  一等車子駛離視線,凌梁月娥立刻沖回屋子裡,連鞋子都來不及脫,直接就撲向電話,用最快的速度按下兒媳在台北住處的號碼。

  「喂,娃娃嗎?凌瓏已經出發了。」她停頓了一會兒,搗住胸口,一想到那「極品中的極品」,即將成為自個兒的女婿,就興奮得寢食難安。「替我轉告向剛,要他千萬別客氣,不管拐也好、騙也好,有啥本領都使出來,總之呢,就是非把這樁婚事搞定不可!」


  藍色大樓的玻璃帷幕,在陽光下閃閃發亮。

  凌瓏那嬌小的身影就站在門前,手上提著一大包熱騰騰的粽子。她一手遮著微瞇的眼,努力仰起頭,看著這棟造價驚人的商業大樓。

  她站了半晌,之後再度低頭,察看手上的名片,與牆上的門牌對照。

  「奇怪,沒錯啊?」她皺起眉頭,小聲的咕噥。「不會吧,真的是在這棟樓裡嗎』?」

  這棟大樓的外觀華麗得懾人,看起來就是那種超級有錢的人才會出沒的地方。她這個平民百姓,抱著粽子在門外徘徊好久,才鼓起勇氣,推著金色的旋轉門入內。

  大樓內部的裝潢更是富麗堂皇,黑色的大理石地磚更是光可鑒人,凌瓏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還特地拎高粽子,就怕油滴在地磚上。

  電梯的外牆,清楚標示著各家公司所租賃的樓層,「福爾摩沙」四個大字占去了九樓那一格。

  當年籃球隊的幾位隊員,在幾年前成立了「福爾摩沙」,將手工家具銷售到海外。這幾年來席卷歐洲的中式複古風潮,正巧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,「福爾摩沙」所推出的產品,在市場上都有極佳的成績。

  凌瓏先前只聽說,公可經營狀況順利,但是,從這氣派的辦公大樓看來,她偷偷猜測,「福爾摩沙」應該是經營得非常不錯。

  她踏入電梯,直上九樓。電梯門一開,迎面就看見一面巨幅的玻璃窗,玻璃上頭還用噴砂效果,雕刻出連雅堂的《台灣通史》序文,透過窗外的陽光,映了滿地行雲流水的車書。

  柜台小姐起身,露出甜美的微笑,殷勤的問候著。

  「您好,請問需要我幫您什么忙嗎?」

  凌瓏眨眨眼兒,深吸一口氣,好下容易鎮定下來。「抱歉,我來找凌雲,請問
  他在嗎?」

  「請問您是?」對方下動聲色,依然保持微笑,說話的語調有如黃鶯般好聽。

  「我是他的妹妹。」

  「呃,」柜台小姐瞬間微微睜大了眼。「是凌瓏小姐嗎?」她雙眼發亮的求証。

  啊,沒想到凌雲對員工的教育如此徹底,連柜台小姐都曉得她這號人物的存在。

  凌瓏點頭,困惑的看著柜台小姐雙眼直眨,像是在努力壓抑什么情緒,眼神更是熱切得讓她有些頭皮發麻。

  是她臉上沾了什么東西嗎?

  她忍不住摸摸臉,然後偷瞄電梯,利用門上的倒影自我檢查。只是,左右端詳了一會兒,她還是看不出,自己的儀容是哪裡出了錯。

  柜台小姐利用內線電話,低聲詢問了一會兒,接著再度露出微笑,伸手指引方向。

  「凌小姐,請你跟我來。」她笑吟吟的帶頭,領著凌瓏往裡頭走,經過忙碌的辦公室,然後停在一扇門外,在門上輕輕敲了敲。

  「進來。」是凌雲出聲音。

  凌瓏松了口氣,跟笑得頗為詭異的柜台小姐道謝,這才推門入內。

  「小妹,你等我一下。」凌雲坐在電腦前按鍵如飛,直到信件傳送出去,他才轉過身來。

  一瞧見桌上那堆小山似的粽子,他不由得挑起眉頭。

  「端午節到了?」

  「不是啦!是嫂子想吃棕子,我索性就多包一些。」她把桌上的肉棕往前推。

  「喏,這些可以分給公司裡的人吃。」

  「哪一個人?」凌雲嘴角輕揚。

  「所有的啦、所有的。」她俏臉羞紅,硬著頭皮說出違心之論。

  好吧,她愿意承認,送粽子只是藉口,她真正的目的是為了來看看向剛。

  來台北這幾天,凌瓏連他的影子都還沒見著。她住在兄嫂的高級公寓裡,而向剛的住處就在樓下,她偷偷留意過,察覺他這幾天都不曾回家。

  她忍啊忍,終於按捺不住想他的情緒,拎著一堆粽子,以慰勞員工的名義登門拜訪。

  凌瓏咬著紅唇,猜想向剛見到她的時候,會有什么反應。他會不會一臉志得意滿,點破她的來意,驕傲的說,她是特地來看他的?

  哼!他要是真敢擺出那種表情,她肯定把這袋粽子往那張俊臉上砸過去!

  凌雲坐在電腦前,瞇眼覷著妹妹,仿佛像是正在考慮什么。半晌之後,他眸光一閃,伸手按下內線,簡單吩咐了幾句。

  沒一會兒,秘書就端了個托盤過來,輕輕擱在桌上,托盤上有幾杯正在冒著熱氣的茶。

  「小妹,替我把茶送進會議室裡。」凌雲注視著她,笑容隱沒,神情十分嚴肅。「向剛就在裡面,他病了。」

  「病了?他在會議室裡休息嗎?有沒有去看過醫生?我過去看看。」她瞪大眼睛,一聽見他病了,心口立刻揪了起來,也沒問會議室在哪裡,立刻就要沖出去。

  「等等!」凌雲伸手逮住心急的小妹,大掌分別擱上她的雙肩,慎重的告訴她。「向剛不是在休息,他正在開會。」

  她倒抽一口氣,不敢相信親身大哥會這么玲血。「你怎么可以讓病人繼續工作?」

  「公司要蓋倉庫的那塊地,原本已經準備簽約,之後就擇日動工。」凌雲極有耐心的解釋著。「但是,有人從中作梗,煽動地主反悔,甚至愿意替地主繳納違約金。買地的一切事宜,都是由向剛負責的,以他的個性,絕對不會愿意在這個時候罷手。」

  她咬著下唇,努力消化聽到的種種。雖然不明白商界的爾虞我詐,但是換個角度想,向剛既然還能應付棘手的土地糾紛,就代表他的病並不礙事吧?

  清澈的眼兒先看看手裡的茶,才看向凌雲。

  「他現在需要的是醫生,不是這些茶。」她嘀咕著,很想去瞧瞧向剛的情況,卻又覺得,自己什么都不懂,就算貿然闖入會議室,也幫不上他的忙。

  凌雲微微一笑,沖淡了眸中的陰霾。

  「對他來說,你送去的茶遠比醫生的藥來得有效。」他領著她來到會議室前,還打開房門,把她推了進去,不給她任何遲疑的機會,就伯膽小的她會突然變卦。

  「啊,不要推──」她低叫著,被推得差點跌倒。她手忙腳亂的穩住托盤,好下容易才恢複平衡,沒讓杯子裡的茶水洒了。

  才剛抬起頭,她就看見了向剛。

  他站在偌大的會議桌前,瞧見凌瓏的那一瞬間,那雙深邃神秘的黑眸閃現異采,旋即又斂起。

  只是,向剛的詫異全鎖在眼中,俊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改變。他不著痕跡的收回視線,不再緊盯著她,仍舊以那低沈的聲音侃侃而談,當他注視著某個人時,黝暗的眸子魄力驚人,比刀劍還危險犀利,有著難以抵抗的氣勢。

  這一瞬間,凌瓏終於明白,高中時原本殺氣騰騰的兩派人馬,為何會愿意在他的調解下罷手。

  那跟他高超的猜題功力無關,而是因為他那難以逼視的眼神,能讓最凶狠的人心生畏懼。龍龍與忠狗肯定是看出,縱然雙方人數差距懸殊,但是一旦他出手,誰勝誰負還很難說。

  凌瓏深吸一口氣,跨出有些顫抖的步伐,逐一為每個人送茶。

  會議室內氣氛熱烈得接近火爆,雙方人馬,有一半以上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,彼此的談話中英文交雜。只是,那些字句對她來說,都如同馬耳東風,她一心只掛念著桌子最前方的那個男人。

  這短短的幾步路,簡直漫長得像千山萬水,她好不容易來到向剛身旁,雙腿已經重得像是灌滿了鉛。

  「向剛。」凌瓏藉著端茶的動作,小聲的叫喚。

  他低頭審視文件,表情沒有變,甚至沒看她一眼,像是根本沒聽見。

  「喂,你還好嗎?」她不死心,更小聲的問。

  還是沒反應。

  咦,不想理她嗎?

  凌瓏的小臉垮了下來,既失望又生氣,正想退開,沒想到他卻在桌子下握住了她的小手。那寬厚的大掌異常灼熱,簡直有如烙鐵,燙得她心頭一凜。

  他只是匆匆一握,隨即放開,神色自若的喝完茶,然後起身繼續與一個金發男子展開討論。

  凌瓏站在原處,被他握過的小手抖個不停,視線也黏在他身上,神情既緊張又慌亂。之後,她急急忙忙的轉身,以百米賽跑的速度奪門而出,直沖凌雲的辦公室。

  「他發燒了。」她的聲音在顫抖,手心還殘留著向剛過高的體溫。

  凌雲點頭。

  「四十度。」

  「四十?」血色從粉臉上消失,凌瓏雙腿一軟,要扶住桌子,才能勉強站著。

  「老天,他怎么還有辦法站著?你們怎么不送他去醫院?」

  「送了。」凌雲嘆了口氣,也對好友的頑固感到無奈。「但是今早他自己拔了點滴回來,堅持親自主持會議。」

  噢,她好想罵人!

  凌瓏緊咬著唇,走到會議室前,不安的來回踱步,頻頻看向那扇緊閉的門。焦躁與擔憂,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攀升,眼看十幾分鐘過去了,會議卻仍末結束,她深吸一口氣,沖動的走上前。

  還沒來得及撞開門,凌雲已經閃身擋在她面前。

  「小妹,別進去。」

  「你別攔我,向剛再這樣燒下去會死人的,我進去帶他出來!」去他的土地、去他的倉庫、去他的會議,她再也看不下去了!

  為了向剛的安危,她完全忘了要膽怯,膽小如鼠的性格,這時消失得無影無蹤,在凌雲的懷裡,她掙扎得像只小母獅,急切的想沖進會議室。

  兄妹二人正在拉拉扯扯、爭執下休,會議室的門卻在這時打開了。向剛率先踏步而出,閃亮得有些異常的黑眸環繞室內,搜尋到了她嬌小的身影。

  他當著所有員工的面,視若無睹的推開多年老友,把她奪入懷中,用雙臂緊緊的抱住。

  熱燙的氣息撲面而來,她簡直像是被一個火爐抱住。他的體溫,似乎比剛剛更高了。

  「你真的來了。」向剛的聲音嘶啞,有著驚人熱度的額,抵靠在她纖細的肩膀上。「小東西,讓我靠一下。」他輕聲低語。

  四周圍著好多人,凌瓏想推開他,盡快把他帶往醫院。但是還沒開口,她的肩頭卻陡然一重,他全身的重量一股腦兒的壓來,壓得她立刻跌坐在地。

  向剛昏倒了!
第九章

  她想揍人!

  凌瓏站在床邊暗暗發誓,一等向剛恢複健康,她就要揪住他的領子,狠狠的賞他一拳。

  只是,縱然心裡不斷咒罵著他的頑固與不知死活,但她擰乾毛巾,俯身為他拭汗的動作,仍是謹慎而溫柔的。

  頑強的感冒病毒,讓銅筋鐵骨似的向剛,也變得虛弱不堪。四十度的高溫,可是足以致命的,換做是普通人,老早昏在病床上掛點滴了,而他居然以意志力強撐著,站在會議室裡,冷靜的與那些人周旋,還能成功的搶回合約。

  旁人或許會佩服他的負責,而她卻只想臭罵他一頓。只要一回想起,他踏出會議室時的灰白臉色,她的雙手就顫抖不已,幾乎擰不乾毛巾。

  在醫院裡待了一天一夜,注射了三瓶點滴、五支針劑後,向剛的體溫才開始下降,逐漸趨於正常。

  只是,他無疑是最不合作的病人,才一清醒過來,就堅持要回家,說什么都不肯留在醫院。

  回家之後,向剛幾乎是一沾枕,就再度陷入昏睡。她則是守在床邊,不時伸手覆上他的額頭,反覆確認那可怕的高溫沒有繼續折磨他。

  沒有人要她留下來,她的雙腳卻像是黏在床邊,完全走不開。

  當毛巾不再沁涼,凌瓏悄悄拾起,進了主臥室附屬的豪華浴室,扭開水龍頭,把毛巾浸進冰涼的水流中,仔細的擰乾。當她拎著濕毛巾,踏出浴室時,立刻就發現,床上的病人清醒了。

  向剛那雙閃亮的瞳眸,在室內搜尋,眼神焦急得近乎飢渴。直到看見她,肩部僵硬的線條才陡然松懈。

  「過來。」他半撐著偉岸的身軀,跋扈的伸手,要求她立刻回到床邊。

  被單往下溜,落在向剛精壯的腰間,而未扣的襯衫下,那結實的古銅色胸膛隱約可見。要不是他還在發燒,臉色有些灰白,這幅俊男半裸的畫面倒是活色生香,養眼得很。

  只是,凌瓏可沒心情欣賞。

  她殺氣騰騰的走到床邊,拿著濕毛巾往他額上一按,齜牙咧嘴的逼近那張俊瞼,要不是嫌棄他剛吞了藥,一身皮肉都有藥味,她肯定已經張口咬下去了。

  「你這個笨蛋!」她嘶聲罵著,雙眼瞪得圓圓的,立刻開始興師問罪。「都高燒到四十度了,你還不肯好好治療,居然拔掉點滴,跑去開那什么鬼會議?你是活得太膩了嗎?」

  他半瞇著眼,任由她張矛舞爪的質問咒罵,沒有吭聲。

  「高燒不退的話,可是會要人命的。」她氣得好想哭,噴著怒火的眼兒裡積蓄著淚水。「買不著土地就買下著,頂多另外再找就是了,犯不著跟那些人賭命啊,要是會議再拖得久一些、你送醫再晚一些,那──那──」

  眼淚涌出眼眶,滑下粉頰,斷線珍珠似的往下落,她賭氣的用手背抹去,反覆告訴自己,那些眼淚是因為憤怒,而不是因為擔憂。

  當向剛在她眼前昏厥時,她真的嚇壞了。

  那一瞬間,她才曉得,這個男人在她心中,竟占了那么重的分量──

  黝黑的大手捧住她淚濕的臉,抹去泉涌難止的淚水,把她拉入懷中。

  「小東西,抱歉。」向剛圈著她哭得顫抖的纖細身子,抵靠在她發問低語,看出她的咒罵與憤怒,都是為了掩飾對他的關心。

  凌瓏倚靠在他懷裡,放任自己奢侈一會兒,感受他的心跳、他的體溫,順便把眼淚都抹在他的襯衫上。

  半晌之後,當小臉上的眼淚都抹乾淨時,她伸出小手,抵著他的胸口,想把他壓回床上去。

  「放手,我要回去了。」她先是輕輕的推,卻發現向剛仍是不動如山,就連環抱她的雙臂,也緊得像是鐵銬,讓她掙脫不開。

  他存心跟她作對,還舉高她的手腕,順勢把她整個人都拖上床,熱燙的身軀欺壓上來,緊密的覆蓋她的嬌柔。

  「不放,我一輩子部下放你定。」向剛啞聲說道,黑眸筆直的望進她的眼底。

  她倒抽一口氣,聽出他話裡飽含的承諾意味。

  懸宕在身上的男性身軀,依舊散發著過高的熱氣,凌瓏抬起頭,想要開口,但一接觸到他炙熱的眼神,她就心跳不已,霎時間失去言語的能力。

 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了。

  隱約中,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將要發生了──

  還是說,那一瞬間,已經發生了什么事?

  他們相識這么多年,而那雙黑眸,始終只映著她的身影。在很久以前,他就讓她窺見了愛情的模樣。

  與生俱來的膽怯與不安,在他熱燙的眼神,以及霸道的溫柔下,終於像是遇著陽光的冰雪,一點一滴的融化──

  「別這樣看我。」向剛黑瞳深幽,額頭抵著懷裡的小女人。「我會想要吃了你。」

  那嘶啞低沈的聲音,讓她的俏臉霎時轉為酡紅,雙手又開始推拒。

  「你該吃的是藥,」她咬著唇,一掌巴住那張俊臉,用力推得遠遠的。「快點把藥吃下去,然後好好躺著,你需要休息。」

  向剛翻身躺下,卻還是沒有松手,反倒把她圈得更緊,無賴的提出要求。

  「留下來陪我。」

  陪他?陪他躺在這張床上?就算他現在生著重病,體力大減,沒有什么「殺傷力」,但是──但是──

  過多鮮明的想像涌進腦海,她臉上的嫣紅色澤變得更濃艷,連呼吸都變得下穩,身子像泥鰍似的扭啊扭,急著要溜下床去,逃離他的「魔爪」。

  「不行,我得回去了,大哥他──」

  「凌雲不會在意。」

  她羞窘時尖叫。

  「但是我會!」

  「那么,你是堅持要回去?」他挑起濃眉。

  她深吸一口氣,用力點頭。

  「不肯留下來陪我?」

  她再度搖頭。

  大眼瞪小眼,幽暗的黑眸注視著窘迫的明眸,室內有半晌無聲。

  過了一會兒,向剛竟然真的松開手臂,往旁邊一躺,大方的放她自由。

  凌瓏訝異的猛眨眼兒,爬起身來,狐疑的看看自個兒空蕩蕩的腰,再看看躺得四十八穩的他,懷疑他是燒得頭殼壞掉了,居然會一反往常的霸道,變得這么好說話,乖乖的松了手。

  疑問還在腦子裡轉啊轉,向剛隨即附上但書。

  「走的時候,順便把桌上那些藥都扔到樓下去吧!」他閉上眼睛,不再看她。

  「但是,醫生說你得──」

  他打斷她。

  「你留下,我吃藥。否則,免談。」他把條件說得清清楚楚,斬釘截鐵的口吻,容不下半點通融。

  「姓向的,你下要威脅我!」凌瓏瞪著他,捏緊拳頭,努力克製著,不要對病人施虐。

  「小東西,原諒我,我就是必須威脅你。」他柔聲開口,把威脅說得像情話那么溫柔。

  她倒抽一口氣,憤怒的跳下床,在屋內來回兜著圈子,喃喃咒罵他的惡劣與不知死活,有幾回甚至已經狠下心腸,走出主臥室。只是,纖細的蓮足還沒踏進玄關,就自動又轉了個方向,再度溜回他的床邊。

  躺臥在床上的向剛,默默在心裡微笑。

  他太過了解凌瓏,知道這個小女人嘴硬心軟,絕對舍不得扔下病人不管。他是吃定了她的心軟。

  幾分鐘之後,嬌脆的嗓音不情愿的響起。

  「向剛。」

  「嗯?」他睜開一只眼睛。

  「如果──」

  「如果你留下,我保証乖乖吃藥。」他微笑的模樣,簡直像是正在邀請小綿羊的狼。「另外,你別擔心,今晚我只會抱著你,絕對不做其他的事。」

  凌瓏咬著紅唇,沒有吭聲,只是默默的端來一杯溫開水,再把藥塞進他手裡,努了努下巴,示意他快點吞藥。

  眼看勝利在望,向剛毫不拖延,把藥拋進嘴裡,仰頭就吞下肚去了。

  她先確定他真的把藥吞了,才接過空杯子,擱置在桌上。然後,她坐在床沿,頻頻深呼吸,小手把烏黑的秀發輕撥到耳後,滴溜溜的眼兒轉來轉去,像在遲疑著該不該陪這頭狡猾的大野狼躺下──

  突然之間,她像只靈巧的兔子,陡然跳下床鋪,卯足了勁的往門外奔去。

  事不宜遲!

  哼,向剛會威脅,難道她就不會要詐嗎?只要先騙得他吞藥,她就算是先馳得點,贏了這一局。到時候就算她耍賴,不肯留下,他又能如何?難不成還把藥吐出來嗎?

  只是,她才跑了三公尺左右,小手還沒碰著門把,纖腰就陡然一緊,強大的力量圈住她,把她拖回床上。一陣天旋地轉後,她赫然發現,自個兒已經被向剛壓平在床上了。

  老天,這家伙下是還在生病嗎?﹗為什么還有力氣下床逮人?

  「小東西,別亂跑。」向剛對著她微笑,把她圈在懷抱裡,在她訝異的粉臉上重重的啄吻。「現在,乖乖睡覺。」

  「不要!」她下肯束手就擒,像條毛毛虫似的胡亂扭動,不肯屈服在他的壓製之下。「走開,不要壓著我!」纖細的腿兒胡亂踢 ,渾然沒有察覺,這激烈的掙扎,讓她襯衫的下擺往上翻卷,露出白嫩嫩的一截細腰。

  他的眼中綻出深濃的眸光,單手握住她的腰,把她扯得更近,高大的身軀擠入她的雙腿之間,逐漸被喚醒的欲望,緊貼著她最柔軟的一處。

  她全身輕顫,灼熱的感覺像電流一般,戰栗竄過血脈,每寸肌膚都被羞意染成了緋色。

  「你再扭下去,我就必須違背先前的保証了。」他的聲音暗啞低沈,薄唇摩挲著她頸項與肩膀間的曼妙曲線,溫熱的大手則撫觸著她的纖腰。

  凌瓏瞬間停止一切動作,像根木頭似的,在他懷裡躺得直挺挺的。

  「呃──你、你冷靜一點──」她緊張得不知所雲,連一根指頭部不敢動,就們任何微小的動作,都會刺激了他,讓他改變主意,當場就決定「開動」。

  「你真的希望我冷靜些?」他舔吻著她的耳垂,輕聲笑著,大手更向上探,解開她的一顆扣子。

  她用力點頭,眼睛瞪得圓圓的,連大氣都不敢喘,戰戰兢兢的盯著他的手。

  「那么,你保証會乖乖的?」

  她點頭。

  「不會再試圖逃走了?」

  凌瓏遲疑了一下,大手立刻又靈巧的解開兩、三顆扣子,粉色的蕾絲已經暴露了一小截──

  「啊,我答應你啦!我答應你就是了!我保証,絕對不會逃走。」她急忙答應,小腦袋像啄木鳥似的點啊點,就怕答應得太慢,就會被他剝光衣裳。

  「很好,」他勾起嘴角,攬臂抱緊她,健壯的身軀找到最舒服的姿勢,還小心的沒有壓著她。「乖乖的休息,我累了。」他簡單的宣布,把臉埋進她軟嫩的頸間,還真的言而有信,說停就停,沒有繼續「欺負」她。

  逃過一劫的凌瓏,悄悄抬起眼眶,偷瞧他一眼。

  「那、那、那你真的不能──」為求保險,她忐忑的伸出手,握住那雙黝黑的大掌,確保他不會再來解她的衣扣。

  「相信我。」他淡然一笑,可沒打算在今晚「辣手摧花」,免得把這可惡的感冒病毒也傳染給她。

  「你根本不值得相信。」凌瓏咕噥著,雖然不服氣,但是倒也安分的躺著,不再掙扎。

  一來,是她的力氣不如人,反抗的下場,絕對是被他吃乾抹淨。二來,是他的體溫、他的心跳,包圍成一個溫暖親密的世界,把她懷抱在其中,讓她沈溺得無法動彈。

  隨著向剛逐漸規律徐緩的呼吸,她的不悅與緊張逐漸淡去,一顆心也漸漸的、漸漸的酥軟。

  許久之後,確定他因為藥效而入睡俊,凌瓏悄悄撐起身子,注視著那張俊臉。

  她沒有逃離他的懷抱,只是輕啟紅唇,嘆了一口氣。

  「姓向的,你真可惡。」她無聲的說著,伸出一根指頭,描繪他粗獷的輪廓。

  一直以為,愛情應該會轟轟烈烈,哪裡知道竟是這么平平淡淡,卻甜沁進了心。當年那些耳熟能詳的歌,早巳淡忘成片段的旋律,就只有她的心,變得愈來愈清晰。

  她終於愿意承認,早在許多年前,一顆心就已經遺落在向剛身上了。

  XXX      XXX      XXX

  「福爾摩沙」偌大的辦公室內,仍是維持著一貫的忙碌。

  神清氣爽的向剛領著她,大步踏過一地草書的日影,與員工打招呼。每個人一看到他身後的嬌小人影,全都露出熱切又怪異的微笑,瞪大了眼睛,盯著直瞧。

  凌瓏心裡毛毛的,不敢左顧右盼,把向剛的手握得更緊,只覺得這些員工們真是親切得讓人害怕。

  一踏進凌雲的辦公室,她立刻轉身,手忙腳亂的把門給關了,這才稍微隔絕了那些好奇的目光。

  「看來,小妹把你照顧得很好。」金邊眼鏡後的濃眉揚起,似笑非笑的看著好友與妹妹。「擺平了?」他問得一針見血。

  這個問題,換來向剛的微笑,以及凌瓏羞惱的低呼。

  「哥!」

  「抱歉。」他淡淡的說道,看著向剛,眸色中少了調侃,多了嚴肅。「你準備怎么處理?」

  「先解決那筆土地的事情,然後,我會帶她回去,跟所有人宣布我們的婚事。」向剛輕松的坐下,深幽的視線轉向那個躲在角落、坐立不安得像是很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小女人。

  凌瓏羞得面紅耳赤,臉兒垂在胸前,壓根兒不敢抬頭,更不敢出聲抗議。

  唉,情勢比人強,這會兒就算是開口抗議都沒有用了,誰教她不中用,傻傻的「擦槍走火」,真的被向剛吞了!

  他的身體強健,經過妥善的照料與休息,沒幾天就變得生龍活虎。照理說,他恢複健康後,她這個「特別看護」就該功成身退,搬回兄嫂家裡,偏偏他就是死皮賴臉,堅決不肯放人,夜夜都要糾纏她,非逼著她留下不可。

  起初,向剛真的信守承諾,只是擁抱著她入睡,沒再越雷池一步。但是隨著他的複原,單純的擁抱開始變了調,夜裡無意的吻,以及火熱的觸摸,都讓她心跳不已。

  就在前天早晨,她在半夢半醒間,被他的吻喚醒,迷蒙之中軟弱的回吻他,隨著他的輕觸而嬌吟。他熱情的教導著、誘哄著,握著她顫抖的小手,觸摸他的亢奮,感受為她而炙熱的情欲,再徐徐褪去她的衣衫,吻遍她的每寸肌膚,然後──

  那些態情歡愛的火辣的回憶,讓她一想起來,就要偷偷喘息,臉兒也羞得更加火燙。

  門被推開,一個纖細的身影輕盈的踏進來。

  「咦?凌瓏,你也來了?」娃娃詫異的問。她手裡拿著一本雜志,用雜志抵著下巴,漂亮的眼睛轉了轉,來回瞧著兩人。「嗯,擺平了?」她忍不住問。

  果真不是一家人,不進一家門,這對夫妻可是心意相通,連問的話都一模一樣,讓凌瓏在短時間之內,就嘗到兩次窘迫至極的滋味。

  瞧出小姑的害羞,娃娃粉唇一揚,不再取笑,纖細的身子晃過兩人面前,溜進丈夫懷裡。

  「想我嗎?」她嬌聲問,笑容甜得像要滴出蜜來。

  凌雲寵溺的微笑足以回答一切。

  「我要你去拿的帳本呢?」他問,大手撫著她的小腹。

  「放心,跟你兒子一樣,都被我收得妥妥當當的。」娃娃輕笑,坐在丈夫的腿上,猶如小鳥依人。「對了,這是雜志社特別送來的,說是明天就會上市了。」她把雜志擱在桌上。

  凌瓏好奇的湊過來,想瞧瞧是什么雜志,卻赫然發現,封面上那兩個俊帥非凡的男人,看來非常非常的眼熟──

  不會吧!

  她小手一探,抓起雜志,湊到眼前猛瞧,然後難以置信的抬頭,反覆的確認,這才能夠確定,封面上的帥哥就是向剛與凌雲。

  「很令人興奮吧?」娃娃愉快的問,顯然很樂於見到丈夫的俊容能躍上雜志封面。「我第一次知道有媒體要訪問凌雲時,還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覺。」她一臉頗能理解的模樣。

  興奮?

  凌瓏雙眼發直,捏緊雜志,小手抖啊抖的。她這時的情緒,絕對跟興奮這兩個字沒半點關系!

  「別只顧著看封面,裡頭還有好幾頁關於他們的訪問。」娃娃指點著,還傾身上前,主動翻頁。「啊,對了,這裡還擱著幾本我先前留下來的雜志。」她彎下腰,從丈夫的辦公桌底,抱出一大箱雜志與簡報,獻寶似的倒在桌上,在凌瓏面前堆成一座小山。

  關於「福爾摩沙」準備在國內成立門市,將行銷版圖從國外發展回國內的專題報導高達十五頁,她快速的翻閱其他部分,驚恐的發現,就連那些時常上電視的財經名人,在雜志內占的比例,都不到他們的一半。

  凌瓏瞠目結舌的看著雜志,逐一的閱讀,驚愕的發現,向剛與凌雲的俊朗身影,曾出現在眾多國外雜志上。他們甚至還登上了英國那本手工家具雜志的封面!

  「來,看看這本,裡頭連我也一並介紹了。」娃娃遞來一本英文雜志,還補充了一句。「這只是其中一部分,家裡還有更多,你要是還想看,記得跟我說一聲。」她低頭瞧了瞧手表,回頭對丈夫柔柔一笑。「啊,我該回去了。」

  凌雲拉住她的手,仔細交代。

  「小心點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她又是甜甜一笑,這才施施然轉身,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出辦公室。

  站在桌邊的凌瓏,完全沒察覺嫂子已經離開。她正捧著那本英文雜志,吃力的閱讀。這還是她大學畢業後,首度如此認真的閱讀英文。

  報導裡提到,這兩個東方男人在歐洲造成下小的旋風。

  他們販售的優質商品,讓消費者趨之若騖,而他們的男性魅力,更是讓女人們暈頭轉向。可惜的是,凌雲已經結婚,有了如花似玉的嬌妻,而向剛仍然單身,不少名媛淑女都把目標放在他身上──

  天啊,黃金單身漢!向剛居然是個黃金單身漢!

  凌瓏丟下雜志,臉色發白的蹲在角落,雙手抱著頭,紅唇吐出困擾的呻吟,像是突然間被人 了一腳。

  她不斷調適心態,好不容易才「勉為其難」的接受,自己愛上的男人是個「搶手貨」。

  哪裡知道,今非昔比,這幾年問,向剛早己揚名海外,搶手程度更是往上三級跳,成了世界級的黃金單身漢,她的心理準備轉眼破功,立刻又慌亂起來。

  鄰裡間的名人是一回事,但是那種會上雜志、上媒體,被千千萬萬女人垂涎的名人,又是另外一回事啊!

  膽小的天性,在這會兒冒出頭,跟他長相 守的決心,竟然悄悄的開始動搖。

  她怪異的反應,讓向剛皺起眉頭。

  「小東西?」他伸出手,把全身發軟的地拉進懷裡。

  她用手搗著臉,斷續發出要死不活的呻吟。「鳴嗚,完蛋了完蛋了──」

  「你怎么了?」他沉聲問道,拉開她的小手,用銳利的目光審視那張淒慘無比的臉兒。

  「你居然是個名人。」她嘆了一口氣,垂下肩膀,沮喪得像是世界末日剛剛降臨。

  「然後?」

  「我──我──那個,其他人──其他人──」她吞吞吐吐,連連嘆息,那模樣簡直比愛上十大槍擊要犯更煩惱。

  剔銳的劍眉擰起,惱怒的打了個死結。他知道,這個想得太多的小女人,又開始在意旁人的眼光了。

  門上傳來禮貌的輕敲,秘書小姐選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。

  幾乎是門一被推開,凌瓏就跳下他的大腿,火燒屁股似的逃到一旁去,還自動自發的跟他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離,努力想裝作跟他毫無關系。

  向剛瞇起眼睛,眸中厲芒閃爍,被她這急於「撇清」的動作激得火冒三丈,幾乎想要動手把她拖回來。

  他原本是打算,先把棘手的事情處理完,再來籌備兩人的婚事,但是看這樣子,再拖延下去絕對是不智之舉。夜長夢多,她隨時都可能會逃走──

  秘書小姐沒察覺室內的氣氛有異,逕自站在門口,以悅耳的嗓音報告。

  「新擬的合約已經送到,律師請兩位到會議室過目,如果條約沒有問題,就可以即刻通知地主過來簽約了。」她仔細的說道,知道向剛與凌雲都對這件事情極為重視。

  電腦前的凌雲首先起身,跨步朝外走去。他沒有說話,只是丟了個興味盎然的眼神給向剛,很想知道,向剛要怎么解決小妹這「見光死」──見到旁人的目光,就自動裝死──的宿疾。

  向剛低咒一聲,大步走到她身邊,搭住她的肩膀。

  「你留在這裡,我等一下再跟你談談。」他嚴肅的囑咐,知道要是解不開她的心結,他就肯定娶不著老婆。

  凌瓏茫然的點頭,呆呆的目送他離開,然後就坐在沙發裡,用看毒蛇猛獸的眼神,注視著桌上那疊雜志與剪報。

  向剛是個名人的事實,就像是一顆沉重的巨石,壓得她喘不過氣來,那些閱讀過的英文報導、中文報導,更是在她腦海裡跑來跑去、盤桓叫囂,讓她煩躁得想尖叫。

  「凌小姐,」秘書不知何時又探頭進來,對她歉然一笑。「很抱歉打擾你,一位記者等在門前,說是想為「負爾摩沙』做個專訪,你愿意跟公關主任一同出面,接受訪問嗎?」

  秘書以為,她既然是凌雲的妹妹,又是向剛未過門的妻子,這會兒那兩個大男人分身乏術,娃娃又不在公司,她無疑是最恰當的「代打」。

  粉嫩的小臉,瞬間失去所有血色,雪白得像張白紙。

  記者?訪問?

  喔,不!絕不!

  凌瓏撐著顫抖的腿兒,緩慢的從沙發上起身。她顧不得向剛的吩咐,再也待不下去,當下決定腳底抹油,先走一步。

  「呃,那個──我去一下洗手間──」她扯了個蹩腳的謊言,慢吞吞的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。只是,一走過轉角,確定脫離員工的視線後,她立刻撒腿開始奔跑。

  趁著沒人注意,她悄悄打開公司的後門,從樓梯間逃走了。

  XXX      XXX      XXX

  廚房裡頭飄散著雪白的面粉,桌上堆滿了等待發酵的面團,而偷溜回來的凌瓏還咬著唇,毫不停歇的揉著面團,想用這費力繁瑣的王作,發泄心裡的焦慮。

  毫無疑問的,她愛向剛!

  但是,要她昂頭挺胸,跟著他站在聚光燈下,向眾人宣告對他的愛戀,大聲宣布他是屬于她的?

  唉,那實在有違她膽小的本性啊!

  而且,當初被親衛隊逮去廁所「關切」的往事,至今歷歷在目。現在向剛的魅力下止席卷一個城鎮、一所高中,而是擴及至海內外,迷戀他的女人肯定早已破了紀錄,攀上新高,那就意味著,落在她身上的嫉妒眼光,也會隨之增加──

  凌瓏捏著面團,覺得背脊發冷,禁不住打了個哆嗦。

  沒錯,重溫被無數女人嫉妒時感覺,的確可怕得讓她手腳發冷。但是──但是──她很愛向剛啊,難道說,因為膽怯,她就得離開他,拋下幸福的機會嗎?

  別說是兩人已經發生關系,家人們會堅持「拆封不退」,就連她自己,一想到必須離開向剛,也覺得心如刀割。

 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塊兒,然後慢慢的沉澱下來。那些焦躁、恐懼、不安,逐一逐一的被他的身影剔除出腦海,她不斷想起他的溫柔、他的霸道、他對她毫無止歇的疼寵──

  喀啦!

  門鎖扭開的聲音,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
  「向剛,是你嗎?」她開口問道,以為他終於結束工作返家。「我想跟你說──」她迫不及待,想跟他把事情談開,但是才一走到廚房門口,就詫異得停下腳步,不再上前。

  進門的不是向剛,而是五個高頭大馬的外國男人。他們個個橫眉豎眼、表情凶惡,其中一個人手上還握著被撬壞的門鎖。

  凌瓏瞪大眼兒,立刻猜出這些人來意不善。她迅速轉身,想躲進廚房裡,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,那纖細的身影老早就被對方發現。

  「動手!」有人以英文下令,兩個男人率先沖進廚房,揪住她的身子,粗魯的把她往外拖。

  「你們要做什么?啊──」她放聲尖叫,小手胡亂的抓著,把觸手所及的所有刀又碗筷,全往入侵者頭上砸去。

  廚房內鍋碗瓢盆滿天亂飛,發出極大的噪音。

  只可惜,這樣的攻擊效果有限,頂多只是換來幾聲咒罵,沒能造成什么實質上的傷害。她愈是反抗,心頭愈是發冷,絕望得幾乎想放聲大哭。

  嗚嗚,完蛋了,向剛還在公司,就算知道她身陷險境,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,根本趕不及回來救她。

  終於,在鍋碗都被扔完後,彈藥用盡的凌瓏,全身軟趴趴的被拖到客廳,扔在堅硬的地板上。她忐忑的瞪著入侵者,小手還緊抓著衣領,擔心這些人非但劫財,還想劫色。

  最高大的那個外國男人,扣住她的下顎,強迫她抬頭,冷冽如冰的藍色眼珠往下瞄去,從她柔軟賁起的胸部曲線,一路下挪到平坦的小腹──

  突然間,他皺起眉頭,憤怒的咆哮。「不對,這個女人沒有懷孕。」

  其他人為之一愣,面面相覷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一個帶球跑的粉紅色身影,慢條斯理的推開被破壞的房門,晃進屋內。

  「凌瓏?你還好嗎?」娃娃的嬌聲細語,軟綿綿的回蕩在屋內。「我聽見好大的聲音,發生什么事了?」

  噢!不會吧?

  瞪著突然出現的嫂子,凌瓏臉色唰的變白,瞬間領悟過來。

  老天,這些洋鬼子想抓的是娃娃!

  姑且不論他們飄洋過海來「抓娃娃」的目的為何,光是想到,那些粗魯的男人準備伸手去碰嫂子,凌瓏就一陣的頭皮發麻。

  娃娃是那么的嬌弱,要是受到驚嚇,肚子裡的胎兒肯定保不住。到時候,媽會抓狂、爸會翻臉,哥哥會把她大卸八塊!

  眼看正牌的孕婦自動現身,洋鬼子們個個目露凶光,興奮得像是看見美金,個個奮勇爭先,全都舍下凌瓏,往娃娃撲了過去。

  凌瓏倒抽一口氣,壓根兒忘了要害怕,火速跳起來,無頭蒼蠅似的往前沖。

  「住手﹗不要傷害我大嫂──」

  下一瞬間,室內陡然傳出一聲轟然巨響。
第十章

  一個黑影騰空而起,從她身旁掠過,然後筆直的撞上牆壁。

  呃,剛剛飛過去的那團「東西」是什么?

  凌瓏緊急煞車,狐疑的轉頭,赫然發現黏在牆壁上的,竟是那個沖最快的老外。

  她瞪大了眼,緊急回頭,快得差點扭傷了頸子。只見眼前又一個人騰空飛起,忠實的依循上一位的「飛行路線」,筆直的撞上牆壁,再慢慢的、慢慢的滑下來,癱軟在地上呻吟著。


  她的手還向前半伸著,腳兒才剛跨了兩步,連最後那個「嫂」字的余音都還含在嘴裡,那五個凶神惡煞早已被娃娃一手一個,全都扔去撞牆了。

  凌瓏茫然的猛眨眼睛,小腦袋裡像是被塞滿了漿糊,無法消化眼前這急轉直下的詭異發展。

  倏地,跌在角落的一個洋鬼子,掙扎著起身,面目比先前更猙獰上十倍。他咆哮一聲,以猛虎撲羊的勁勢,不死心的再度展開攻擊。

  「啊,小心!」凌瓏驚聲示警,一顆心頓時又提到了喉間。

  娃娃卻沒有回頭,只是淡揚柳眉,順手抄起地上一柄牛排刀,看也不看的往後扔。

  銀光破空,撕裂空氣的聲音清晰可聞,緊接著是咚的一聲,牛排刀已經筆直的嵌入牆壁,順帶把惡徒的衣領也釘在牆上,只差幾公分,就要劃破他的喉嚨。那人臉色慘綠,全身顫抖,難以置信的瞪著那柄近在咫尺的刀刃,嚇得差點要尿褲子。

  「好準!」凌瓏轉驚為喜,一臉贊嘆,情不自禁的開始用力鼓掌。

  娃娃謙虛的微笑,嬌甜的口氣有些懊惱。「我失手了。」

  此話一出,惡徒們脖子一縮,知道這回是踢著了鐵板,再也不敢輕舉妄動,連忙再度躺下,閉著眼睛裝死。

  因為輕敵,他們全都赤手空拳的前來,沒帶任何武器,以為靠拳頭就能完成任務,逮回這個孕婦。哪裡想得到,這個簡單的邏輯推理完全大錯特錯,五個大男人居然不敵一個弱女子,不到幾分鐘,全都被打得趴下了。

  不只是他們目瞪口呆,就連凌瓏也錯愕極了。

  她萬萬沒想到,嫂子平時是害羞纖細的少婦,一遇到危難,立刻化身為女超人,唯一不同的是她不需變裝,更不需電話亭,隨時都能化危機為奇跡,給惡徒們來個迎頭愈擊。

  「凌瓏,屋裡有寬膠帶嗎?」娃娃問。

  她連連點頭,沖到柜子旁,翻出一大卷寬膠帶,用雙手恭敬的奉上。

  纖細的小手接過膠帶,順手就拋給躺在地上的那群人。「自己處理,別讓我再動手。」

  凶惡的歹徒,被娃娃的俐落身手嚇得不敢反抗,變得比小貓還溫馴,當真乖乖的爬起來,拿著寬膠帶把雙手捆起來,再顫抖的擠在客廳中央,瑟縮的等待發落。

  娃娃蓮步輕 的走到沙發旁,舒舒服服的坐下,一邊還在吩咐著。

  「你打電話到公司去,找保全小陳,要他立刻過來。還有,記得,先別報警。」

  「為什么?」凌瓏的眼裡閃爍著問號。

  「小陳來了之後,自然會通知警方。」娃娃露出又嬌又甜的微笑。「在那之前,我有不少問題要問問他們。」

  「他們說不定聽不懂中文,你要怎么問──」

  「沒關系。」娃娃笑得更甜了,伸出軟嫩的小手,拍拍其中一個人的臉。「微笑與暴力,都是世界共通的語言。」

  凌瓏慢吞吞的後退,再也不敢多問,甚至在心裡開始同情,那幾個即將接受大嫂審問的可憐虫。

  她躲在房間裡,用顫抖的手撥通電話,按照娃娃的吩咐,通知了公司裡的保全,然後就窩在裡頭等著,盡力不去想,那些人會受到什么樣的「招待」。

  半晌之後,當她鼓足勇氣,再度涉足客廳時,娃娃早已問出想要的答案,把那群人扔在牆角不管,逕自倚臥在沙發上,欣賞電視上的春季新裝發表會。

  「那個,呃,大嫂──」凌瓏小聲的叫喚,眼神裡多了十二萬分崇拜。

  「嗯?」

  「這些人是誰?」

  「商業佣兵。」娃娃的眼睛還是盯著電視下放。「這些人受僱於一間英國公司。他們到台灣來,是想要搶奪我身上的帳本,探知成本底價。必要時也綁架人質,威脅凌雲,要他拱手讓出歐洲市場。」

  那幾句輕描淡寫的敘述,卻讓凌瓏聽得顫抖不已。她完全無法想像,商業上的競爭,竟然會演變成這么可怕的犯罪行動。

  「這么說來,這些人是闖錯樓層,才會撞進向剛的屋子?」

  「嗯哼。」娃娃點頭,關掉電視,耐心的對著她解釋。「先前買地的事會出差錯,也是那間英國公司在搞鬼,妄想要拖延時間,阻擋商機。」

  利字當頭,很少有人不眼紅,為了搶奪權益,那些人各種惡形惡狀、下流齷齪的行徑,實在不足為外人道。

  凌瓏若有所思的點頭,心頭又浮現一個疑問。

  「大哥知道,這些人想要搶奪帳本嗎?」

  「當然知道。」一提起丈夫,娃娃就笑得春暖花開。「把帳本擱在我身上,就是他出的主意。」

  唔,看來大哥非但了解嫂子身手俐落,還對她非常有信心,巧妙的布下這個陷阱,用嬌妻柔弱的形象,把惡徒們全都騙上 ,輕易的一網打盡。

  兩人正在談話,大門卻突然被用力推開,一個年輕男人沖進來,咚咚咚的跑到娃娃面前,焦急的詢問。

  「大姊頭,您沒事吧?」

  「沒事。」娃娃簡單的回答,伸手指著那五個鼻青臉腫的洋鬼子。「替我通知警局。至於該怎么說,你應該心裡有數吧?」

  「是。」小陳立正站好,畢恭畢敬的點頭應聲。「我已經通知凌老板,他們立刻就會趕到。」說完,他掏出手機,走到牆邊,一邊 著那幾個踢著鐵板的倒楣鬼,一邊通知警方。

  聽著小陳和娃娃的對話,凌瓏只覺得一陣莫名的熱悉感涌上心頭。某個塵封多年的畫面,突然間竄了出來,她雙眼發直,呆望著娃娃那件粉紅色、還繡滿精致玫瑰花紋的絲質孕婦裝。

  「大嫂,」她小小聲的喊著,眼睛還盯著那玫瑰花的圖案,愈來愈覺得那個圖案好眼熟,似乎曾在哪裡見過。「那個──他為什么要稱呼你──呃──大姊頭──」

  娃娃噙著甜笑,眨著小扇子似的長長眼睫,不答反問。

  「你還記得『白鶴報恩』的故事嗎?」

  XXX      XXX      XXX

  警察趕到後,小陳率先迎上前去。

  他把這幾個男人闖入民宅的事情,仔細的告訴警方,唯獨漏了女超人神勇製敵的情節,頂替了娃娃的功勞。

  真正的英雄坐在沙發上,再度使出必殺絕技──裝柔弱。那嬌柔的模樣,又勾起眾人憐香惜玉的情緒,讓警方義憤填膺,心疼不已。

  打家劫舍已是罪大惡極了,欺凌孕婦──而且還是這么美麗柔弱的孕婦──那更是罪該萬死!

  那五個歹徒,被銬成了一串,在眾人的怒視與咒罵下,垂著腦袋被帶出去,個個都成了悶葫蘆,不敢哼上半個字,甚至連偷瞄娃娃的勇氣沒有。

  至於剛剛發現嫂子「真實身分」的凌瓏,則是坐在房間裡,緊抓著抱枕,絞盡腦汁的思索,為什么當乍那位「白鶴報恩」竟會嫁入凌家,成了她的嫂子。

  這中間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呢?

  她蹙著柳眉,在心裡暗暗決定,非得找機會,私下追問凌雲,好摸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──

  一個黑影閃至房門口,雷電般銳利的視線掃來,迅速找到那嬌小的身影。

  「凌瓏!」

  巨大的咆哮響起,嚇了她一大跳,差點把她轟得跌下床去。

  高大的黑影迅速得嚇人,在她尚未看清時,他已經閃身來到床邊,目光凌厲的瞪著她。

  「呃──我──我──」她把抱枕捏得更緊,偷瞧著向剛氣到發黑的俊臉,猜測他大概因為她的落跑而狂怒不已。

  她原本答應,會留在「福爾摩沙」裡,乖乖的等待他。但是記者的出現,讓她亂了方寸,立刻飛也似的逃回來。非但如此,她還卷進了嫂子的誘敵計劃裡,被眾多歹徒追著跑,過程之驚險,讓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,也難怪他從小陳口中得知來龍去脈後,會氣得頭頂冒煙。

  凌瓏仰著小臉,看著眼前那個臉色陰鷙的男人,心兒怦怦直跳,直到現在才發現,向剛發火時的陰沉神色,遠比那些歹徒們的猙獰臉孔還嚇人。

  「向剛,我很抱歉。」她鼓足勇氣,輕聲開口,伸出小手觸摸他的手臂。

  下一瞬間,她整個人騰空,被拉入他的懷抱裡。他的雙臂圈得好緊,力道之強,讓她幾乎無法呼吸。

  「你受傷了嗎?」他緊抱著她,臉龐埋在她芬芳的發問,聲音有些模糊不清,高大的身軀居然在顫抖著。

  某種細微而深刻的情緒,隨著他的顫抖,傳達進她的內心深處。她好感動,沒想到這個看似無所畏懼的大男人,竟是這么的擔心她。

  凌瓏伸出纖細的手臂,試著擁抱他,沒想到他卻不領情,單手就箝住她的手腕,把她的雙臂高舉過頭,另一只手仔細的摸索,堅持要徹底檢查,確定她是否安然無恙。

  「啊,我真的沒事啦,你、你、你不要亂摸──」她左閃右躲,被他摸得臉兒羞紅。

  縱然兩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、縱然他此刻的觸摸,並不帶半點情欲,但是這種太過親昵的舉動,還是讓她好不自在。

  向剛霸道的不接受抗議與反抗,把她從頭到腳仔細摸了一遍,確認她毫發無傷后,這才松手,重新將她擁入懷中。

  「我要殺了那些家伙。」他低喃著,黑眸閃動著駭人的噬血光芒,平日的冷靜早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「呃,不必了啦,經過大嫂的懲治,那些人也只剩半條命了。」她偎在他胸前小聲的說道,雖然感動於他對她的在乎,卻也不希望他真的跑去殺人,為她犯下罪。

  「向剛,」門外飄來一句軟甜的叫喚,娃娃出現在門口。「警方說,請我們到局裡,做一次正式的筆錄。我跟凌雲先走一步,你們記得隨後跟上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」向剛揚聲答道,替她拿了一件薄外套,再把散落在不同角落的鞋兒拎回來,看著她慢吞吞的逐一穿上。

  十來分鐘後,兩人踏出房門,在警方的護送下進入電梯。

  只是,隨著電 逐漸接近一樓,某種喧嘩鼓噪的聲音就愈來愈巨大。凌瓏好奇的轉身,貼在透明的電梯壁上,想察看噪音的來源。

  這么一瞧,差點讓她嚇得腿都軟了。

  只見一樓的電梯口人山人海,齊聚了數百人,他們有的扛攝影機、有的拿麥克風,各自奔忙,四周還圍著眾多看熱鬧的群眾,車道上則停著數輛SNG轉播車,那陣仗遠比歡迎國際巨星更隆重。

  「這些人是誰?」凌瓏臉色一白,雙腿開始顫抖。

  向剛擰起眉頭,瞇眼一望。

  「記者。」

  「記者?」她驚駭的重複。「為什么記者會聚在這裡?」

  「大概是消息走漏,他們得知你跟娃娃遇襲,急著前來關切。」他低咒一聲,握緊她發冷的小手。「沒事的,握緊我的手,我帶你過去。」

  大眾對名人的隱私最是感興趣,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來大批的記者。而他與凌雲以往甚少在台灣媒體曝光,不但有話題,還具備新鮮感,在記者眼中,等於是收視率的票房保証。

  電梯逐層下降,凌瓏的臉色愈來愈蒼白。

  叮!

  「別離開我身邊。」他慎重的吩咐。

  她卻沒有乖乖聽從指示。相反的,她掙開小手,一步一步的往後退,逐漸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。

  向剛轉頭,警戒的瞇起眼睛。

  電梯門開了,記者們急切的一擁而上,鬧哄哄地搶著發問。在鬧爍的鎂光燈下,他的神情從困惑轉為理解,那雙黑眸裡迸出惱怒的火光。

  「你敢?」向剛無限輕柔的問,語調中飽含威脅。

  直到這個時候,她還是畏縮得想逃走。照這樣子看來,他不是得一輩子跟她偷偷摸摸,把這個妻子像情婦般藏起來,就是暫時把婚事擱下,繼續跟她耗下去──

  開什么玩笑,他都等了這么多年了,再等下去,他的頭發不白了才怪!

  縮在角落的凌瓏,眨著那雙盈滿罪惡感的眼兒,從左看到右,再從右看到左,滴溜溜的四處亂瞟,就是不敢跟他的視線接觸。

  「呃──我──」她鼓起勇氣開口。

  「回來。」他伸出手,聲音更輕更柔。

  凌瓏屏住呼吸,小臉垂得更低了。

  「那個──這種場面你應付就好了。」她的聲音愈來愈小,到最後幾乎小得聽不見。「我、那個──我先走了──」

  不敢察看向剛會有什么反應,她喃喃的把話說完,就低著小腦袋,假裝只是同一楝大樓的住戶,妄想模擬當年的情況,拋下他獨自撤退。

  只是,不同於十年前,這回向剛手上可沒郵筒需要扶。

  她在人海中努力鑽動,奮力想要突破包圍。但是大量的記者與看熱鬧的人群,早已前三圈、後三圈的把他們堵在電梯口,還織成一道人牆,占去一切可用空間,讓她根本寸步難行。

  才挪動不到牛公尺,她整個人就被逮著,輕易的被向剛拖回來。

  「啊,放開我放開我,」眾人的目光,讓她手足無措,口下擇言的亂嚷著。

  「我不認識你啊,快放手、放手──」她甩盡力氣,想去扳兩腰間的大手,無奈他的箝握好緊,她根本掙脫不開。

  向剛俯下身來,眼裡跳躍著怒火,嘴角卻揚著一抹笑。

  「凌瓏。」他喚道。

  原本低頭掙扎的她,反射性的抬起頭,卻在看見他臉上的笑時,整個人為之一僵。瞬間,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都冒出來了。

  每次他露出這種笑容、這種眼神的時候,她就要倒楣了。

  凌瓏瞪大了眼,驚慌的猛搖腦袋瓜。他卻堅定的點了點頭,還把她圈抱得更緊。

  「親愛的。」他雙眼閃亮,持續進逼。

  這親昵的稱呼,讓電梯內外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,鎂光燈再度此起彼落,照亮她驚慌的小臉,以及他嘴角那抹意味深長的笑。

  凌瓏逃不開他的懷抱,只能驚慌的左看右看,無助得想跟警察借一頂犯人的頭套來遮臉。

  「向剛先生、向剛先生,請問一下,這位小姐是你什么人?」一支麥克風突破重圍,擠到向剛的面前,問出眾人心裡的疑惑。

  「我的未婚妻。」他微微一笑,準備利用新聞媒體昭告天下,硬是把生米煮成熟飯,逼得這個小女人乖乖「就范」。

  現場一陣騷動,更多的聚光燈打在凌瓏的粉臉上,記者們忙著聯系,全都搶著連線播出。

  她錯愕的看著他,緊張得開始結巴。

  「不不不──不是吧?」

  「是。」向剛回答得斬釘截鐵,笑容未變。

  「我、我沒說要嫁給你──」她驚駭的轉頭,看著攝影機,非常用力的搖頭。

  「你不愿意嫁給我?」

  她很用力的點頭,接著又很用力的搖頭,小框框裡那個神色驚慌的小女人,也跟著搖動腦袋。

  噢,這招實在太惡毒了!

  媒體發掘八卦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覷的,一旦她的臉在螢幕上曝光,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接二連三的彼 出來。別的下說,光是阿嘉架設的那個網站,裡頭詳盡的影片與照片,就足以說明一切,罪証確鑿,她再怎么否認都沒用。

  唉,從此之後,他們的關系等於是人盡皆知,她完全無處可逃了──

  話說回來,她是真的想逃嗎?

  因為絕望,凌瓏反倒逐漸冶靜下來了,先前在廚房裡,被歹徒們打斷的思緒,慢慢的接續起來。

  她舍得離開向剛、舍得丟棄幸福的機會嗎?

  一個女人所能夢想的一切,她已經全部擁有,似乎不該再奢侈的計較旁人的注目。再說,她是這么的愛他,如果真的離開他,就算是真能平凡安靜一輩子,她也會終生都在悲慘的情緒中度過。

  雖然,女人們嫉妒的浪潮很可怕,但是向剛在她心裡的分量,似乎遠勝於她與生俱來的膽怯──

  電梯內外都安靜下來,所有眼睛都盯著她,等著她開口。

  「你是愿意,還是不愿意?」向剛再問,低沉的嗓音中透著一絲微乎其微的緊張。

  凌瓏嘆了一口氣,仰起小臉,可憐兮兮的看著他。

  「如果還有人把我拉到廁所去『關切』呢?」

  「我陪你去。」

  「真的?」她確認,小聲的補充。「女廁耶!」

  他笑了,絲毫下以為忤。「天涯海角都陪你。」他低下頭來,神情萬分溫柔。
  「小東西,我愛你。」他坦蕩蕩的剖明心跡,不在乎讓旁人知曉他對她的深情。

  「你老是欺負我。」她埋怨的低語。

  「以後不會了。」向剛微微一笑,將她攬入懷中,啞聲再度詢問︰「你隨意嫁給我嗎?」

  凌瓏靠在他胸膛上,聽著他急速的心跳,知道他並不像表面這么冷靜。他也正在緊張著,她的答應與否,真的對他很重要。

  青春時期的畫面一一閃過,他們的追逐、他們的斗嘴、他們歡笑與青澀的愛戀,都結晶成最美麗的溫柔。

  終於,她抬起頭來,清澈的眼兒望入那雙黑眸中。

  「向剛。」

  「嗯?」他挑眉,緊張的等待著。

  「我愛你。」

  他緊繃的身軀,因為那簡單的三個字而松懈。

  「我曉得。」黑眸深處的緊張消褪,取而代之是自信的莞爾神情。

  這個自傲的無賴!

  凌瓏低哼了一聲,算是對他的厚臉皮表達一點「敬佩」之意。只是,就算有些不以為然,但是她的紅唇仍往上揚起,彎成一朵甜蜜的微笑。

  唉,無賴也罷、厚臉皮也罷,反正她就是愛上了這個男人,這輩于注定要栽在他手裡了。

  四周的人愈聚愈多,把他們圍困在電梯裡頭,成千上百雙的眼睛,都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。她該覺得緊張、該覺得不安,但是有了向剛的陪伴,以往如同夢魘般的膽怯,竟然逐漸變得稀薄了。

  他低下頭來,捧住那張粉嫩的臉兒,注視著她的眼睛。

  「小東西,來,宣布你對我的所有權,告訴那些女人,我只屬於你一個人。」
  向剛誘哄著,除了她的柔聲愛語外,還得寸進尺的需索更實質的保証。

  熱燙的氣息吹拂過她軟嫩的唇,暗示著他所需索的承諾,她羞紅了臉,卻沒有轉開視線。

  她的確膽小如鼠,就連學生時代,慶生會時被點名上台唱首歌,都會嚇得全身顫抖──

  只是,因為愛他,她愿意變得勇敢一些些。

  她深吸一口氣,伸出纖細的手臂,終於在眾人的注目下,圈住他強壯的頸項,拉下他的臉龐,紅唇主動封緘了他的薄唇,用實際的動作許諾了一輩子的相依相守。

  記者與圍觀的人們爆出一陣熱烈的掌聲,口哨與叫好聲不絕於耳,鎂光燈閃爍不停,捕捉著每一個熱情的動作,而他們卻吻得格外專注,完全沈醉在兩人世界裡。

  在媒體的見証下,他們的甜蜜追逐終於劃下句點。

  XXX      XXX      XXX

  鎂光燈照耀不到的角落裡,站著一對男女。

  凌雲擁抱著妻子,靜靜看著眼前紊亂至極的場面。

  好在場面亂歸亂,但是向剛仍能把握機會,擄得芳心,把他那膽小的妹妹拐上手。

  「是你泄漏消息,把記者們全都引來的?」他低下頭,金邊眼鏡後的雙眸閃爍著笑意。

  她微笑著,算是默認。

  凌雲伸出手,輕點她小巧的鼻子。「你學壞了。」

  「還不是你教的?」說起來,凌瓏還算是她的媒人。她多少得出點力氣,找機會扇風點火,好讓有情人終成眷屬啊!

  他聳肩默認,大方的接受愛妻的指控,挑眉又問︰「你就不伯,這么大的陣仗,會把凌瓏給嚇跑?」

  「向剛不會讓她溜走的。」娃娃篤定的回答,露出甜甜的笑。「就像是你,絕對不會放任我從你身邊逃開一樣。」她注視著那對熱吻中的愛侶,想起了她與凌雲之間的點點滴滴。

  關于地與他之間,那,又是另一個故事了──


  【全書完】

  編注︰關于向剛的哥哥向榮與歐陽欣欣的愛情故事,請看采花系列第205號《欣欣向榮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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