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0月23日 星期二

相思飯團


相思飯團-典心

冤家路窄﹗
紀書眉作夢也沒想到,這輩子還會再遇上張徹一,
才剛回台灣,她就被那高大的男人逮個正著,
眼前的他,遠比當年更俊帥黝黑,也更暴躁而不可理喻,
那雙銳利的眸子總蘊著熊熊怒火,灼得她頭皮發麻,
響徹雲霄的咆哮怒吼,更是轟得她雙耳發疼,
曾經迷倒無數男人的驚人美貌,這會兒竟也不管用了,
她沮喪得想丟下這筆大生意,腳底抹油的開溜。
唉啊,不都說大人不計“小人”過嗎?
他為啥偏偏對當年那樁“惡作劇”念念不忘,
不但當著左鄰右舍的面綁架她,強擄進荒山野嶺裡,
還對她這兒摸摸,那兒親親的,
說什么要她嘗嘗“成人式”的複仇手段……

楔子

  市中心的繁華地段上,聳立著一棟藍色大樓。

  大樓的造價驚人,內部裝潢得富麗堂皇,能在此租賃的,都是國內外赫赫有名的企業。電梯的黑色大理石外牆,標示出各家公司所屬樓層。其中,“福爾摩沙”就占去了三個樓層。

  當﹗

  電梯停在九樓,電梯門往兩側滑開。

  陳舊的厚底靴子跨出電梯,柜台小姐連忙起身,還沒能開口,來人已經霸道的闖了進去。

  辦公室內忙碌異常,他卻視若無睹,走到會議室前,逕自把門推開。

  木門撞上牆壁,發出轟然巨響。會議被迫中斷,飄揚在室內的悅耳嗓音驀地停止,所有人都轉過頭,錯愕的看向門口。

 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。

  他站在門前,冷酷的瞪著眾人,健碩的身軀幾乎填滿門框,黝黑的面容上帶著濃濃倦意,不但衣衫襤褸,連胡子也沒刮干淨,狼狽粗野的模樣,簡直像是剛從監獄裡逃出來的犯人。

  “你遲到了。”凌雲開口,唇上有著溫文的淺笑。

  回答他的,是一聲冷哼。

  男人跨步入內,粗魯的拉開椅子,一屁股坐進去。接著,那雙長而有力的腿一抬,厚底靴就這么大剌剌的上了桌。

  幾乎是他一坐下,幾位干部們就猛跳起來,連滾帶爬的逃向會議桌的另一端去,縮在一起瑟瑟發抖。

  隔著幾個空位,向剛挑起濃眉,好奇的發問。

  “除了展現蠻力與破壞力之外,你還會用其他的方法開門嗎?”

  “少羅唆,我趕了幾天幾夜的工作,到現在還沒能合眼。”男人不友善的嘀咕,通紅的雙眼裡帶著不耐,凶狠的一瞪。“這個該死的會議,最好真的值得我放棄睡眠,連夜開車上來。”

  凌雲莞爾一笑,略過話中的威脅。

  “很抱歉中斷你的分析。現在,所有成員都到齊了,請你繼續。”他看向前方,語調不疾不徐,禮貌得無懈可擊。

  獨自站在會議桌前方的紀書眉,眨眨晶亮的杏眼,回以微笑,纖嫩的指翻動文件。

  “請各位看看下一份的資料。這是本公司過去三年內,曾代理販售的所有商品。”她神色自若,繼續介紹,絲毫不受影響。“至于貴公司的商品,我們另有完善的規劃。”當那悅耳的聲音再度響起時,所有人的注意力,全又被她俘虜。

  紀書眉雖然年輕而貌美,但不代表她就資歷淺薄。相反的,她可是近年來最優秀活躍的代理商,曾經爭取到數件暢銷商品的代理權,任何突發狀況,她都能應付自如,游刃有余。

  無論是她提出的絕佳企劃書,或是她的美貌,全都讓人無法抗拒。

  會議順利進行,直到半個多小時后,解說終了,她才擱下檔,紅唇微揚,靜靜的環顧眾人。

  “的確很吸引人。”凌雲翻動眼前的文件,修長的指在桌面上輕敲。

  那個單獨坐在角落的男人也開口附議。

  “我贊同。”深不可測的黑眸,從精雕細琢的小臉,游走過絲質套裝下的窈窕身段。那露骨的目光,挾帶強大的侵略性,跟其他人禮貌性的注目截然不同。

  凌雲低笑幾聲,聽出弦外之音。

  “你來得太遲,錯過了紀小姐的自我介紹。”他特地引荐,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緩慢而仔細。“這位是紀書眉小姐,她代表美國的藍氏企業,來台灣接洽合作事宜。”

  黝暗的眸子瞇起,迅速掃過那張花容月貌。

  “紀書眉?”他輕聲求証。

  “您好。”她露出職業性的笑容,把文件遞到他面前。“這是本公司提出的企劃書,請過目。”

  他卻看都不看一眼,黑眸仍鎖著她,搜尋著只有他知道的端倪。

  驀地,一抹光亮點亮瞳眸。

  “是你。”他下了結論,嘴角半勾,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。

  “嗯?”她一頭霧水,被瞧得有點頭皮發麻。

  “你不記得我了?”他挑眉問道,雙掌撐住平滑的桌面,往前傾身,把俊臉湊到她眼前。

  書眉的笑容僵住了﹗

  那雙閃爍怒意的眼睛、那抹似嘲弄似倨傲的冷笑,有效的勾回她的記憶。她倒抽一口涼氣,迅速垂下眼睫,掩飾心中的震驚。

  不會吧?是他?是他?真的是他?﹗

  她正在驚疑不定,那張俊臉又湊得更近了些。

  “我是你最親愛的大哥,張徹一。”他慷慨的提供答案,語調輕柔得讓人顫抖,笑容也變得猙獰而殘酷。

  賓果﹗

  纖細的雙肩輕輕一顫,雖然早已嚇得魂飛魄散,小臉上卻仍保持微笑。

  “我沒有什么大哥。”書眉鎮定的說道。她盡力不露出破綻,垂下柔弱的粉頸,避開那道逼人的視線,還慢條斯理的把重要文件收進公事包裡。

  “是嗎?”張徹一語帶諷刺,眸中迸出萬點寒光。“那你總該記得,十五年前曾有個家伙,差點被你活活毒死。”

  “張先生,你肯定是認錯人了。”書眉抵死不肯認帳,以優雅的動作鎖上公事包。“這是我的名片,請你仔細確認一下。”她遞出名片,無辜的眨眨眼兒,還對著他嫣然一笑。

  那絕美的笑容,倒是讓張徹一真的有些動搖。他狐疑的擰起眉頭,斂下銳利的目光,掃過那張名片──

  有破綻﹗

  她逮著一線生機,趁著他分神的瞬間,先把那剪裁合身、卻不利于逃命的絲質窄裙一把扯到膝上。接著,她抓緊公事包,邁開修長的腿兒,拔足往門口狂奔。

  噢,什么生意啦、代理權啦,這會兒全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簽約的諸多事宜,可以透過傳真來確認,細節也可以另外派人來談,總之眼前情況危急,她逃命要緊啊﹗

  她急急忙忙的跑過辦公室,在柜台小姐錯愕的注視下,直撲電梯口,用顫抖的手猛拍按鈕。

  “快啊快啊﹗拜托,快點啊﹗”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,雙眼盯著上方的顯示燈,簡直是度“秒”如年。

  當﹗

  電梯門緩緩開啟,她連忙擠進去,迫不及待的撳下按鈕。當那扇門逐漸閉攏,她才貼著牆壁,顫抖的吐出一口氣。

  呼,真是好險啊﹗還好她跑得夠快,及時逃了出來,否則,要是真的落進張徹一手裡,她就算不被活活掐死,也會被剝下一層皮──

  一雙厚實的掌突然探進來,險些要鉗住她的肩膀。

  “啊﹗”書眉驚駭的低叫一聲,連滾帶爬的縮到角落去,還把公事包當盾牌似的擋在胸前。

  即將關上的電梯門,竟在張徹一可怕的蠻力下,一寸寸的被強行扳開,那張鐵青的俊臉,再度映入她的眼廉。

  “你逃不掉的。”他惡狠狠的瞪著她,薄唇上揚,跨步踏入電梯。一等電梯門關上,他就反手一擊,揮出鐵拳,揍得精密儀器火花亂迸。

  電梯不堪如此粗魯的對待,發出轟隆悶響,輕微晃動幾下后,正式宣告罷工,順便也截斷了她所有的逃生路線。

  四周靜悄悄的,只剩下她急促的心跳聲。她瑟縮著身子,知道再也躲不過去了,這才收拾殘余的勇氣,硬著頭皮抬頭。

  “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。”張徹一輕聲宣布,雙手撐在她的頸側,不懷好意的欺近。在應急燈微弱的薄光下,他的笑容顯得格外猙獰。

  書眉全身發冷,腦子裡一片空白,根本不敢想像,這個男人準備用什么方法報複她──

  嗚嗚,老天啊,誰來救救她啊?﹗

第一章

  初識張徹一的那年,書眉才九歲,剛上國小二年級。

  那是一個霪雨紛飛的午后,天空灰蒙蒙的,太陽躲得不見蹤影,寒風呼呼的吹著,巷道裡不見人影。

  這兒鄰近校區,環境極為寧靜而清雅,幾戶獨門獨院的日式住宅大門深鎖,屋頂鋪著墨黑磚瓦,庭院內綠蔭深深,像極了日本卡通裡頭的景象,彷佛真的會有龍貓偶爾來探頭探腦。

  一輛運送花卉的貨車,從巷道那一端疾駛而來,在一棟坐南朝北的日式平房前停下。

  車門開啟,戴著橘紅帽兒的小小身影蹦跳下車。

  “謝謝你。”稚嫩的聲音,禮貌周到的道謝,還伴隨吁吁的喘息。

  “需要幫忙嗎?”

  “不用了──我、我──嘿咻,我搬得動──嘿咻──”書眉深吸一口氣,舉著細瘦的手臂,努力想把大皮箱拖出貨車,兩條長辮子因為她的動作,在背后晃個不停。

  皮箱太重,就算是她拚盡吃奶的力氣,每次也只能挪動個幾公分。她倔強的咬緊牙根,婉拒協助,堅持單獨把皮箱拖出來,腦袋裡還浮現“嘿喲嘿喲拔蘿卜”的兒歌旋律。

  終于,三分鐘之后,大皮箱咚的一聲落了地。

  “謝、謝謝。”她再次道謝,清秀白淨的稚顏上堆著甜甜的笑,濃長的睫毛和微微張開的玫瑰唇瓣,讓人第一眼瞧見,就喜歡極了。

  駕駛座上的青年點頭,探身關上車門,載著整車新鮮的剪枝菊花離去,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花香。

  書眉先甩甩酸疼的手臂,才拖著那個跟她差不多高的皮箱,穿過一道綠籬笆,慢吞吞的走入庭園。

  平房陳舊卻寬敞無比,看來古朴而舒適,屋前屋后有著偌大的空地,門廊前擠滿學童家長送的盆栽,屋后種著葉片細狹的相思樹,綠蔭能遮風擋雨,還掩去夏日的酷暑,粉牆黑瓦上則爬滿長春藤,環境看來幽靜宜人。

  這裡,就是她要暫時居住的地方。

  書眉站在門外,小腦袋左搖右晃,卻看不見電鈴的蹤影。她攀著門框,在紗門外踮起腳尖,伸長脖子,向屋裡叫喚。

  “午安,請問有人在嗎?”

  沒反應。

  “柯老師,你在家嗎?我是書眉。”

  屋內仍是靜悄悄的,聽不見半點聲息。

  怪了﹗

  細致的眉兒輕蹙,她退開一步,嘗試性的去拉門把,發現紗門沒有上鎖。“柯老師,我進來嘍﹗”她揚聲喚道,脫掉皮鞋,拖著皮箱入內。

  小腳上套著一雙白襪,洗滌得很干淨,卻看得出有些破舊。原本可以束著小腿的松緊帶,老早就彈性疲乏,只靠兩條橡皮筋勉強圈著。

  走不到幾步,小白襪就踩進一攤水裡,濕冷的感覺,一路從腳心往上竄,冷得她肩頭一顫。

  “啊﹗”書眉低呼一聲,連退數步,滴溜溜的眼兒亂轉,尋找罪魁禍首,這才發現木質地板上滿是水漬,像是才剛上演過一場水球大戰。

  唉啊,這怎么得了﹗這類木頭地板最怕沾水,平時清潔時,抹布都必須擰干,哪能像這樣,慶賀潑水節似的到處洒水?再這么擱著不管,地板遲早要霉爛了。

  她當機立斷,脫下橘紅小帽,先拿出橡皮筋,把長辮子俐落的綁成一束,接著就咚咚咚的沖進廚房,熟練的找出干淨抹布,趴在地上開始收拾善后。

  過了一會兒,走廊盡頭的主臥室裡傳出驚叫。

  “啊,已經一點半了﹗滾開滾開。”柔軟的女聲喊著,隨即就是男人的悶哼,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響,像是有人被狠狠的 下床鋪。

 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,在主臥室內亂繞。“我的裙子呢?是不是被你壓著?喂,別躺在地上不動,快起來準備,我們跟社會局約好了,三點要去接人。”

  “娟,時間還綽綽有余。”

  房門打開,粉臉嫣紅的女子走出來,匆忙的扣著鈕扣。

  “床單還沒鋪上、地板還沒擦干,連新買的芭比娃娃都還擱在盒子裡。天啊,我怎么來得及做完?”

  中年男人也踏出房門,懶洋洋的套上長褲,一面低聲輕笑。“就算時間充裕,我也不指望你能把事情做完。”

  她回過頭,瞪了丈夫一眼,雖然不再年輕,卻仍舊貌美,舉手投足間有著成熟女子的風姿。“都是你啦,纏了我老半天,要是遲到,讓書眉久等,那──”

  “柯老師。”細如蚊鳴的聲音,從沙發后頭傳來,還伴隨著勞動時的小小喘息。

  一男一女同時愣住了。

  只見沙發后頭冒出一顆小腦袋,一雙烏黑圓亮的大眼眨啊眨的,她的小手上拎著抹布,慢條斯理的走出來。

  “別擔心,我已經來了。”她微笑著,擦擦額上的汗。

  柯秀娟低呼一聲,連忙躲到丈夫身后,只探出一張嫣紅的臉,雙手還揪在領口上。

  “呃,書眉,你、你怎么自己來了?”她作賊心虛,低頭檢視儀容,就怕衣衫不整,讓小女孩猜出,他們夫妻剛剛是躲在房裡“忙”些什么──

  “有位向先生送花到局裡來,社工姊姊說,他剛好住在附近,就請他順路載我過來,省得你們要多跑一趟。”她乖巧的報告,因為無意間撞見夫妻間親匿的畫面,神情也有些不自在。

  “糟糕,我還沒收拾好﹗”柯秀娟懊惱的說,才低下頭,卻赫然發現原本潮濕的木板,這會兒已經被擦拭得亮晶晶的。“客廳的地板是你擦的?”她問。

  “嗯,我連走廊也擦好了。”小腦袋輕點兩下,小手還把抹布折得方方正正,擱回水桶裡。“請問,還有哪裡需要整理的?”

  張振挑起眉頭,打量一塵不染的地板。

  “娟,你做家事的能力,竟然不如一個九歲的小女孩。”他的感言,換來愛妻重重的一 。

  確定扣子都扣得整整齊齊,裙子的拉練也拉妥后,柯秀娟才從丈夫的背后走出來。

  “別忙了,快把抹布擱下。”

  “沒關系,我很習慣了。”她彎唇微笑,提著水桶左看看、右看看,尋找下一個目標。

  她是天生的小可憐,才出生沒多久,父母就因車禍過世,從此后便開始了漫長的小皮球生涯,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。

  寄人籬下,只能仰人鼻息過活,她年紀小小,沒有半點經濟效益,只會浪費糧食與金錢,心疼荷包失血的親戚,為了彌補損失,轉而壓榨她的勞力,幾年下來,倒是讓她磨練出一身好功夫,舉凡洗衣煮飯、清潔打掃,樣樣都難不倒她。

  不久之前,親戚家裡,那個游手好閑的兒子惹出事端,被人密報販毒,警方循線逮捕后,社工人員找上門來,赫然發現,她的養父母早已遠走高飛,跑得不見蹤影,放任她這個小女娃兒,在家裡自生自滅。

  第一監護人、第二監護人全跑得不見人影,書眉還以為,這次肯定要被送進孤兒院。沒想到,導師柯秀娟伸出援手,還主動向社會局爭取,請法院裁定,要做她的寄養家庭。

  張家人口單純,只有一夫一妻一子。夫妻都擔任教職,幾年來作育英才、誨人不倦,鎮上居民只要提起張家,莫不豎起大拇指稱贊。

  社工來訪問過幾次,滿意極了,確認這個家庭,真的具備愛心與耐心。于是乎,法官裁定,書眉從無家可歸的小可憐,搖身一變,成了張家的新成員。從今天開始,這兒將是她遮風避雨的家。

  看著那細瘦的手臂,勉強提著沉重的水桶,還謹慎的東擦西抹,忙進忙出,秀娟忍不住一陣心疼。

  “放著放著,先到這邊來,看看我們替你準備的房間。”她牽著小女孩的手,往屋裡頭走,還丟給丈夫一個眼神,暗示他快點把這些抹布、水桶藏好。

  “呃,柯老師,我──”

  “以后都是一家人了,別再老師來老師去的,你啊,可要學著快點改口,不然聽起來多生疏。”秀娟伸出食指搖了搖,打開一扇房門。“來,這裡以后就是你的房間了。”

  書眉站在門口,眼兒霎時瞪得圓圓的。

  房間布置得簡單卻也溫馨,木造的桌椅、木造的床鋪,都散發著檜木特有的淡淡香氣。床墊上擱著剛洗好的床單,嫩嫩的粉紅色布料上頭,綴滿了貓咪的圖案,一只胖嘟嘟的泰迪熊端坐在床頭,等著新主人的來到。

  這家人歡迎她的心意,是如此的顯而易見,跟她養父母的惡形惡狀,有著強烈的對比。

  一股暖暖的感動油然而生,她抱起軟軟的泰迪熊,淚眼汪汪,幾乎要哭出來──

  砰﹗

  紗門被人重重甩上,整間屋子像是都在震動,沉重的腳步聲響起,還伴隨著籃球撞地的咚咚聲響。

  噢,是他嗎?會是他嗎?

  書眉心跳加快,雙眼發亮,揪緊了懷裡的泰迪熊,清秀的小臉蛋,因為緊張而紅潤潤的。

  “這沒禮貌的家伙,罵過他幾百次了,進門還是給我用甩的﹗”秀娟沒有察覺小女孩的表情有異,蹙著眉頭轉身,往客廳走去,準備當場開罵,痛責兒子的粗魯。

  書眉也迫不及待的扔下布偶,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外沖,那雀躍的模樣,簡直像是要奔赴聖誕大餐的飢民。

  一個手長腳長的青年剛踏進屋內,大大的運動鞋,被他隨意 在牆角,籃球則在他指尖旋轉。

  那張俊臉上,滿是傲然的狂態,他的黑發半濕,也不知是淋了雨,還是運動后的汗濕──

  真的是張徹一﹗

  她興奮得手腳發軟,直勾勾的看著他,連眼兒都舍不得眨一下。

  這個張徹一,可是小鎮上的風雲人物。

  他不但成績優異,還是現任的高中籃球隊隊長,主打前鋒,人高馬大、球技一流,在球場上賓士時,魅力直逼流川楓與仙道,帥得讓人無力招架。鄰近的國、高中少女們,總在嘰嘰喳喳的討論他的種種,舉凡是生辰八字、星座血型,甚至連他穿哪個牌子的內褲,都是少女們亟欲知道的機密情報。

  只是,他雖然英挺迷人,脾氣卻讓人不敢恭維。根據傳言,那張俊臉,唯一會露出笑容的場合,是痛宰敵手,看見對方的球員與教練抱頭痛哭的時候──

  “回來得這么早?”張振坐在沙發上,翻閱著報紙。

  “有人當了數學家教,要替高一新生作課后輔導,所以提早散場了。”他聳聳肩膀,掀起球衣下擺,胡亂的抹干臉上的汗水。

  一條毛巾扔了過來。

  “有毛巾你不用,偏偏就是愛用衣服擦臉,嫌那件球衣不夠臟是吧?”秀娟嘮叨著。

  “你們怎么還不去接人?”他把毛巾一拋,隨意的掛在肩上,對老媽的教誨置若罔聞。

  “不需要了。”秀娟回頭,對門廊上的小女孩招手。“過來這裡。乖,別被他那張臭臉嚇著,我保証他不會咬人的。”

  他的視線掃過來,有著鷹隼般的銳利與準確。書眉鼓起勇氣,小手揪著裙子,撐著發軟的腿兒,慢吞吞的走上前。

  她先深吸了幾口氣,凝聚勇氣,這才害羞的抬起頭來,凝望著眼前的青年。那眼神不是崇拜、不是愛慕,卻一樣熱情澎湃、激動無比,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  啊,沒錯沒錯,就是這張俊臉,讓她興奮了幾天幾夜都睡不著﹗

  一想到往后的日子,即將跟張徹一同住一個屋檐下,書眉連作夢都會笑出聲來。

  張徹一坐在沙發上,瞇起眼睛,面無表情的睨著她,半晌之后才開口。

  “冰箱裡還有吃的嗎?”

  “有啊,中午的紅燒牛腩還剩下半鍋。”秀娟回答。“怎么,你又餓了嗎?”幾個小時之前,他才嗑掉三大碗白飯吶﹗她開始懷疑,是不是這個年紀的大男孩,都有個無底洞般的胃。

  他搖搖頭,上前幾步,單手拎起那個小不點,舉到眼前。

  這個小女娃兒,甜潤得像顆剔透的水果軟糖,任何人只要被那雙無辜的眼兒睇著,保護欲就會難以克製的滋長。那粉嫩的臉兒、細致的輪廓,都可愛得讓人心頭發軟,含在口裡怕溶了、捧在手裡怕摔了。

  只是,那輕如鴻毛的重量,也讓張徹一不悅的擰起眉頭。

  “快去弄點東西來喂她,她看起來像是餓壞了。”他懷疑,以往照顧她的人,是不是從沒讓她好好吃過一頓飯。這小丫頭看人的眼神,簡直像是看見生肉的小野獸,饞得快要流口水了。

  自個兒的饞樣被人一語道破,她連忙垂下腦袋,克製著不再對他露出“飢渴”的表情。

  不行不行,她得克製一點,千萬不能露出馬腳﹗

  否則,要是讓任何人看出她藏在心裡,那不純潔的企圖,到時候別說是跟張徹一朝夕相處了,她說不定還會慘遭“退貨”,在第一時間,就被扔回社會局裡去。

  不過,話說回來,直到他提起那個“餓”字,她才發現,自個兒是真的餓了。

  從早上到現在,她就像陀螺似的忙東忙西,一會兒收拾行李,一會兒又跟社工姊姊們擁抱道別,根本沒時間用餐,五臟廟到這會兒還空空的呢﹗

  咕嚕嚕──咕嚕嚕──

  清晰又響亮的聲音,代替了回答。

  秀娟自責得想去跳樓。

  “天啊,我居然忘了問你是不是用過餐了﹗”為了彌補這天大的過失,她沖進廚房裡,七手八腳的從冰箱裡端出鍋子,擱到瓦斯爐上頭。“啊,好燙﹗”慘叫聲響起。

  張振嘆了一口氣,擱下報紙,起身走進廚房幫忙,就怕等會兒菜還沒上桌,整棟屋子已經被老婆燒了。

  偌大的客廳裡,只剩下兩人獨處。

  “那個──大、大哥──”她小聲的喚道,輕輕扭動身子,小腿亂晃。“可不可以讓我下來?”既然“秤重”完畢,他總可以松手放人了吧?她又不是臘肉,不用懸在半空中晾著啊﹗

  張徹一意會過來,大手一放,把她擱回地板上,逕自轉身坐回沙發,沒發現那雙漂亮的眼睛,正偷偷摸摸的盯著他猛瞧。

  哇,不僅是臉孔長得俊帥,就連他的身材,也頗有看頭呢﹗

  那瘦削的身軀坐進沙發裡,長腿在腳踝處交疊,姿態看來從容閑適。即使在這寒風颼颼的冬天,也只穿著無袖球衣,結實的臂膀,裸露在冰冷的空氣中,看來精瘦而有力,能讓任何女人垂涎欲滴──

  啊,糟糕,口水又快滴下來了﹗

  書眉深吸一口氣,連忙撇開視線,避開那強大的誘惑。接著,她邁開腿兒,咚咚咚的跑到行李箱旁,先把行李箱小心翼翼的推倒,再拉開拉練,小手在裡頭摸索半晌后,終于捧出一台笨重而陳舊的傻瓜相機。
  “大哥。”她怯生生的喚道。

  “嗯?”他挑眉,覺得這個頭銜,聽起來還頗為順耳。

  雖說他“惡”名在外,不少讓人頭疼的不良少年們,往往聽見他的名號,就雙腿發軟。但是,進了家門,他那粗魯陰郁的性子,倒是有所收斂,黑眸也不再銳利得讓人心慌。

  “這是我爸爸留給我的相機。”她吃力的扛著相機,走到沙發旁,無限渴望的看著他。“請問,你、你愿意讓我拍些照片嗎?”他身高過人,就算是坐著,在她眼裡看來,還是高大得像座小山。

  “我不喜歡拍照。”他居高臨下的俯視,睨了她一眼。

  “喔──”小臉垂了下去,沮喪得像是世界末日剛剛降臨。

  一股濃濃的罪惡感,霎時間涌上心頭,張徹一擰著眉頭,瞪著那個可憐兮兮、泫然欲泣的小不點兒,覺得自己像是剛 了一只可憐的小動物。

  半晌之后,他低咒一聲,才不情愿的開口。

  “你喜歡攝影?”

  噢喔,有希望了﹗

  “喜歡。”書眉咚咚咚的跑回來,哀怨的神情一掃而空,小腦袋用力連點幾下,清澈的雙眼更是閃亮如天際的晨星。

  那樣的眼神、那樣的表情,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人,也無法拒絕。

  張徹一不言不語,默默瞅著她,素來不愿意入鏡的鐵則,在那雙哀求的眼兒下,竟然也像遇著太陽的冰山,一點一滴的融化。

  “算了,你動手吧﹗”他不耐煩的揮揮手,難得的破了戒。只是,那張俊臉黑了一半,難看得不像是準備供人拍照,反倒像要承受什么可怕的酷刑。

  書眉發出歡呼一聲,要不是彼此初見面,還有些生疏,她甚至想撲上前去,奉送幾個感激的吻。

  按快門的聲音接連響起,閃光燈更是閃個不停,她把握機會,透過鏡頭捕捉張徹一那僵硬而有些不自在的神態,心裡更是連連贊嘆,眼前的帥哥真是上天的傑作。

  沙發上的俊男模特兒不動如山,一雙銳利的黑眸,冷淡的看著鏡頭,別說是微笑,或是擺出什么撩人的姿勢了,他光是坐在那兒,允許她拍照,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。她自動自發,像蜜蜂似的繞啊繞,從每個角度取景,上下左右的猛拍,不放過任何珍貴的鏡頭。

  直到底片用盡,書眉才依依不舍的停手,一臉幸福的撫摸著相機,彷佛那是什么無價之寶。

  噢,卯死了﹗她肯定是鎮上唯一能替他拍照,卻沒被他吼得跪地求饒、流淚乖乖交出底片的人。啊,她得盡快把照片沖洗出來,然后──然后──

  “書眉,飯菜都熱好了嘍﹗”廚房裡傳來叫喚。

  她揚聲回應,再轉頭甜甜一笑。

  “大哥,謝謝你。”

  張徹一冷淡的點點頭,單手隨意的拍著籃球,黑眸中透露出些許光芒。那抹光亮,軟化了他嚴肅的輪廓,那些為他瘋狂的少女們,要是有幸能看見他如今的表情,肯定連魂兒都要飛了。

  書眉臉兒一紅,不敢久留,連忙抱著相機,往飯菜飄香的餐桌走去,填補那空虛許久的五臟廟。

  身后那顆籃球,不斷拍擊在地板上,咚咚、咚咚的節奏,像極了她興奮而喜悅的心跳。

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

  下午四點鐘,高中校門口熱鬧非凡,學生們成群結隊,結束一天的課程,踏著暮色歸去。

  熙來攘往間,書眉背著書包,捧著紙袋,一步步的往校門走來。肩上及手上的負荷都太過沉重,她走得很是吃力,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,只差沒有四肢並用,趴在地上用爬的。

  終于,當人潮散盡,糾察隊也準備收工時,她終于氣喘吁吁的到達終點,站在校門的陰影下,抱著紙袋頻頻喘氣。

  這類的勞動活動並不是頭一遭,寄住張家的這兩個多月來,只要一逮到機會,她就猛往這間高中跑。

  或許是小皮球當久了,也或許,是張家的確提供了優異的環境,她沒有半點適應不良的問題,輕而易舉的成為張家的一份子,非但能分擔家務,對于張徹一的生活起居,更是照料得格外用心。

  每天,書眉放學回來,就會自動自發的為他洗衣服、為他作便當,還為他整理房間。

  張家夫婦起先以為,她是感恩過了頭,想提供免費的勞動服務,后來卻發現,她是真的樂此不疲。屢勸不聽后,他們只能讓步,接受她這項“神秘”的嗜好。

  沒有人知道,書眉半點都不覺得辛苦,她從這些行為中,得到的“收獲”,可是超乎所有人的想像──

  想著想著,一只小手慢慢往書包摸去,悄悄的掀開一角。她咬著唇兒,瞄見裡頭五花八門的“貨物”,立刻心花怒放,瞬間忘了所有疲勞,眼兒更是甜笑得瞇成兩道彎月──

  正當書眉縮在角落偷笑時,一個籃球隊員剛從停車棚裡走出來,發現她的行跡,立刻熱情的過來搭訕。

  “嗨,小眉,你怎么又來了?”爽朗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,穿著七號球衣的向剛,友善的對著她微笑。

  她嚇了一跳,連忙蓋住書包。

  “嗨、嗨──”她作賊心虛,一手還壓著書包,就怕被別人發現,裡頭另有乾坤。“我是替大哥送球衣來的。”她鎮定的彎唇微笑,慶幸自個兒反應夠快,否則書包裡的東西一旦曝光,她肯定要吃不完兜著走。

  幾個高大的青年陸續圍攏過來,穿著五號球衣的那個,戴著金邊眼鏡,看來斯斯文文,卻一開口就語帶挖苦。

  “連小女孩你都不放過?”

  “我可沒有意圖染指國家幼苗。”

  “我知道,你想染指的,是我家裡那個。”

 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,在書眉頭上聊了起來。這些人都是籃球隊員、張徹一的拜把兄弟,其中幾個,她很是眼熟,卻永遠記不住他們的名字。

  一來,是張徹一回到家裡,就甚少提及在校情形;二來,是這群籃球隊員,在她眼裡看來,同樣的瘦削、同樣的俊帥,差別只是在于氣質上的冷淡或熱情,她只能勉強用球衣號碼來認人,要是脫了球衣,她肯定又認不出誰是誰──

  一顆籃球突然凌空射來。

  “離她遠一點。”張徹一跨步走來,身上還穿著製服,黑眸望向人群中的小不點。“怎么又是你?”他皺眉。

  “爸媽都在忙,所以我就自作主張,替你把球衣送過來了。”她畢恭畢敬的說道,還雙手捧著紙袋奉上,像個伺候少爺的小婢女。

  其實,就算是張家夫婦有空,她也會努力爭取,把握任何接近張徹一的機會,追在他屁股后頭打轉。

  “喂,隊長,為啥你老是不帶球衣,偏偏還要麻煩小眉特地送來?”眼看隊長身在福中不知福,有人忍不住仗義執言。

  嘖嘖,有這么可愛的妹妹,每逢友誼賽當日,就不辭辛勞的送球衣來,隊長非但不懂得珍惜,竟然還冷著一張臉呢﹗

  張徹一還沒開口,書眉倒是搶著說話。

  “不會麻煩的,我很愿意替大哥──”她急急忙忙想解釋,但是話還沒說完,粉臉兒就變成了紅蘋果。

  大伙兒互看一眼,全都心知肚明,知道是隊長魅力無窮,不但讓眾多少女芳心暗許,就連這九歲的小女娃兒,竟也被他迷得神魂顛倒,還自愿當起小女佣。

  張徹一接過紙袋,探手從裡頭拿出球衣,瞧見裡頭簇新的衣裳,兩道劍眉又擰了起來。

  “怎么又是新的?舊的那套呢?”

  “呃,那一套、那一套──”她回答得吞吞吐吐,臉兒愈垂愈低。

  “也被風吹了?”

  最近也不知刮著什么怪風,不是把他的衣服刮得不見蹤影,就是吹落水溝裡。他放學回家時,總會看見簇新的衣服,跟一臉愧疚的書眉。

  小女孩怯怯的點頭。

  “那天風很大,整竿的衣裳都被吹進水溝裡。我雖然撈回幾件,但是衣料都浸了泥水,根本洗不干淨。”她吸吸鼻子,一臉的自責。“大、大哥,求求你別生氣啊,我另外拿零用錢,替你買了一些新衣服。別擔心,我不會讓你出錢的,這是我的錯,是我──”愈說愈傷心,她紅唇一扁,臉兒埋進雙手裡,開始嚶嚶啜泣。

  眼淚還沒溢出眼眶,那票籃球隊員們已經忙成了一團,全都急著湊上前來,搶著要安慰她,寬厚的大掌在她頭上笨拙的輕拍。

  “啊,別哭別哭。”

  “那不是你的錯嘛﹗”

  “是啊是啊,不過是幾件舊衣服,遲早還不是必須扔了?”

  “喂,面紙啊﹗哪個人快拿包面紙過來?”

  十來個人高馬大的青年們,為了這個可愛的妹妹,全都亂了手腳,有的為她遞面紙,有的對她又拍又哄,只求她能破涕為笑。別說是讓她掉眼淚了,只要她柳眉一皺,大伙兒的心口就像是給揪住似的,憐愛得不得了。

  不同于眾人的緊張,張徹一倒是冷眼旁觀,沒有加入安慰大隊,杵在一旁沒吭聲,淡漠的視線,在那張淚容上游走,沒放過任何細微的表情。

  凌雲雙手交疊,微笑看著隊長。或許是家中也有個妹妹,對小女娃兒的眼淚,他早已免疫。

  “你真的動了肝火?”

  “沒有。”

  “既然沒有,為什么臉色還這么難看?”他好奇的問道,眼中閃過莞爾。

  黑玉似的眸子掃來,瞄了好友一眼。接著,他沉默的探手,從紙袋裡掏出鐵製的便當盒。

  “啊,她還替你作了便當呢﹗”凌雲贊嘆道,順手把盒蓋打開。“才短短兩個月,她不但摸熟你的喜好,還注意到你的特殊體質,把你不能吃的食物全剔除了。”

  這精心設計的可口菜肴,卻沒能贏得張徹一的感動,反倒讓兩道飛揚的劍眉擰得更緊。

  “這也是新的。”他下了結論,冷銳的視線,牢牢的鎖住無辜的可愛小臉,黑眸的深處,悄悄閃過一抹令人費解的光芒。

  這兩個多月來,舉凡衣服、球鞋、課本、毛巾或是漱口杯,只要是他碰過的東西,都像是被施了詛咒似的,全在持續而迅速的汰舊換新中。

  更可疑的是,只要他開口追問,書眉就搬出各類稀奇古怪的借口,顧左右而言他,或是自責的啜泣,最后再變出嶄新的東西來替換。

  只是,同樣的把戲耍久了,總是會露出馬腳,更何況張徹一敏銳得像匹狼,任何細節都難逃他的雙眼,想騙過他,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任務。

  起了疑竇后,他一改先前的縱容,冷靜的從旁觀察,逐漸發現,那張看來無辜的小臉,在大伙兒不注意時,總會閃過調皮狡詐的笑意。

  凌雲挑起眉頭。

  “啊,這倒是有趣了,那陣怪風總不會連你的便當盒都吹走了吧?”他莞爾的問道,也察覺出不對勁。“那些東西都被她藏到哪裡去了?”

  “我會查出來的。”張徹一的口吻很平淡,眼光卻冷戾得嚇人。

  “你會處罰她?”

  “視情況而定。”

  兩個人在一旁交談,而身為主角的書眉,卻渾然不覺,仍靠著楚楚可憐的臉蛋,以及泫然欲泣的模樣,擺布那群充滿愛心的青年們。

  看著張徹一的臉色愈來愈難看、眼神愈來愈陰鷙,凌雲在心裡搖頭,望向書眉的眼神,也充滿著同情。

  啊,看來,這個小丫頭要倒大楣了呢﹗
第二章

  接連幾場友誼賽看下來,情況都大同小異。

  無論對手是名下見經傳的菜鳥,或是赫赫有名的球場老手,只要遇上張徹一所率領的球隊,全部都慘遭修理,被打得灰頭土臉,毫無招架之力。

  這么出色的隊伍,老早在中部闖出名號,不少籃球迷,都會打聽友誼賽舉行的日期,攜家帶眷的前來,坐在籃球場旁吶喊助威。

  至于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學生,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她們根本不在乎球賽的輸贏,只顧著圍在場外,盯著心儀的球員,雙眼射出愛的電波。

  書眉就夾在人群之中,抱著書包蹲在球場邊緣,用小手撐著小臉,看著男人們滿場跑。一個高瘦的青年,默默站在她身后,替她擋去四周擁擠的人潮。

  她只要略瞄一眼,就能認出,那個沖撞得最野蠻的球員,就是她那人氣第一的大哥。

  張徹一沖刺的強大力道,大概沒幾個人能承受得起,那幾個外校的籃球選手,總被他撞得臉色發白,哀嚎不已,肯定都被撞得內傷,說不定一等比賽結束,就得直奔中醫診所,跟中醫伯伯報到。

  比賽進行之中,一個穿著白衣黑裙的高一女學生,偷偷摸摸的匍匐接近,拉拉書眉的裙子,壓低聲音詢問。

  “喂,小眉,我上次訂的貨呢?不會又缺了吧?”女學生焦急的問。

  “放心,貨都補齊了,這次肯定不會讓你失望。”她拍拍書包,看見張徹一搶到球,興奮得倒抽一口氣。

  對方雖然緊迫盯人,但是他卻靈活的左右閃躲,動作矯健得像是野獸,任何嚴密的防守,到了他的面前,不消三兩下的功夫,立刻就土崩瓦解。

  “張徹一、張徹一﹗”呼聲震天,所有人都瘋狂了,氣氛熱烈得有如搖滾巨星演唱會。

  他緊抿著薄唇,運球前進,一再突破銅牆鐵壁似的防守,眼中有著野蠻的滿足。

  對方的教練焦急的呼喊,在場外猛跳腳,不斷下指示,卻還是讓張徹一覷得機會。

  他把握時機,起身跳投,籃球離乎,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──

  得分﹗

  全場歡聲雷動,聲音之大,連書眉也跟著忘形歡呼,喊得聲嘶力竭,全心全意祈禱他能夠再次獲勝。畢竟,只要他贏的場次愈多,他的附加價值也會跟著水漲船高──

  蹲在一旁的女學生,又伸手拉拉她的裙子。

  “小眉,今天的聚會,我有一位同學也想參加。”

  “不行啦,已經額滿了。”

  “拜托,請你通融一下。”她壓低聲音,苦苦哀求,希望好東西能跟好同學分享。“我那位同學家裡有錢得很,肯定能成為你的大客戶。”

  “唔──”看在錢的分上,書眉決定讓步。“好吧,等會兒你去帶她過來,到老地方集合。”

  一大一小蹲在角落,腦袋碰腦袋的靠在一塊兒,不時小聲交談,像是正在進行什么見不得人的神秘交易。

  球場上,張徹一再度出手,在三分線外跳投,現場又是一陣鼓噪。兩隊的得分相距超過二十分,對方的教練,像戰敗的公雞,含淚癱在椅子上,書眉暗暗猜測,這隊的教練與球員,等會兒大概也會抱在一起痛哭。

  好啦,球賽看到這裡,應該就能確定,今天張徹一也是穩贏不輸。她拍拍膝蓋,慢條斯理的起身。
  “要走了?”站在一旁,替她擋開人群的青年問道。

  “嗯,時間差不多了,我該去開場了。”她點點頭,又回頭瞄了場內一眼。“這裡就交給你了。”

  “老板,放心吧﹗”那人戲謔的答道,在書包下頭摸索,調整攝影機的鏡頭,以媲美專業狗仔隊的手法,拍攝籃球場上的動靜。

  交代完畢后,書眉扛起重得驚人的書包,慢吞吞的離開籃球場。

  嘿嘿,現在,該來做生意了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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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操場上戰況激烈,教具室裡也熱鬧滾滾。

  以往這兒總堆滿了各類的教具,除了固定時間裡,有學生會來打掃,其余時間裡,大多是空蕩蕩的。

  不過,在一個多月前,教具室有了新的用途,女學生們私下傳說,每逢友誼賽當日,這兒就會舉辦銷售大會,販售某種“珍品”,眾人爭相搶購時的氣氛之熱烈,可不輸籃球賽事。

  如今,銷售會的主辦人,正坐在一個柜子上,氣定神閑的主持銷售事宜。那小小的身影,以及穿著的國小製服,在一群高中少女中顯得格外突兀。

  “來啊來啊,這是張徹一最新的家居照片組,要買要快啊﹗”書眉手裡握著一塊木板,往桌上重重一拍,在她面前則是擺滿了照片,每張照片上頭都是張徹一的俊帥英姿。

  女學生們激動的搶購,擠在柜子前雙手亂抓,幾乎是人手一份,你擠我、我擠你的搶成一團,就怕手腳太慢,照片全被別人搶光了。

  “有錄影帶嗎?”

  書眉點頭,變魔術似的,從書包裡拿出幾卷錄影帶。

  “這是他跟錦昌高中的比賽實況,一卷五百,你要嗎?喔,好,謝謝惠顧﹗我替你包起來。”她抽出包裝紙,迅速包裝,姿態熟練極了。

  坎坷的童年,讓她小小年紀就深知錢的重要性,任何能賺錢的機會,只要被她逮著了,就絕對不會放過。

  說真的,她很感謝過世的爸媽,生給她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。靠著這張臉蛋,以及慧黠得近乎狡詐的性格,就算是遇到推銷員上門,她也能靠著精湛的演技,哄得推銷員聲淚俱下,乖乖掏錢出來。

  所以,當柯秀娟開口,說要照顧她時,她簡直樂得快要昏倒了,彷佛看見無數的鈔票從天而降。

  想想看啊,張徹一耶﹗鎮上有無數的少女,對他垂涎欲滴,據說他的照片,喊得比電影明星還要高價。

  眼看有錢可賺,書眉立刻動起歪腦筋,想要乘機大撈一筆。只是,她雖有地利之便,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張徹一,但是終究年紀太小,難成氣候,玩不出什么把戲。

  為了擴大“事業版圖”,她決定找人合伙。

  鎮上攝影器材行的獨子王大偉,今年剛上高一,無疑是最佳人選。兩人一拍即合,立刻開始分工合作,一個攝影、一個拍照,販售后的所有利潤就二一添作五。

  于是乎,每逢友誼賽當日,張徹一在前頭揮汗打球,她就躲在后頭,舉辦販售會,大賣他的“周邊商品”。這類的“非法集會”接連舉辦過五、六次,每次都是反應熱烈,讓她大賺一筆,笑得合不攏嘴。

  而今天的聚會,氣氛一如以往,人人爭先恐后,搶破了頭。比較特別的是,一個新加入的“客戶”,站在角落,秀眉半挑,在半瘋狂的少女中,顯得異常的冷靜。

  書眉多看了她兩眼,發現這名清秀的少女,是熟客帶來的生面孔。整個人看來干干淨淨、整整齊齊,是典型的好學生,連齊肩的發絲都平順得不見一丁點兒的亂。

  “你同學怎么只站在一旁看?”她問道,虧她先前還對這位“大戶”頗為期待,希望她能砸下重金,大手筆的購買呢﹗

  “她大概還在考慮吧﹗”對方隨口答道,發現照片早已被搶光。“小眉,還有照片嗎?”

  “當然有﹗”書眉一手收錢,一手又去掏書包。“製服跟便服的一組五十,兩組一起買的話算八折。另外半裸的那張有護貝過,所以一張賣要三十元。如果你還有其他特殊需求,請另行議價。”她說得鉅細靡遺,服務態度一流。

  大概是物以稀為貴,看多了張徹一穿製服的模樣,女學生們反倒愛搶購他的家居照片。

  至于半裸的那張,則是某天他運動回家時,書眉隔著窗子偷拍到的珍貴畫面。

  那時,他滿身汗水淋漓的站在庭院中沖涼,結實的身軀脫得只剩一件內褲,古銅色的胸膛在夕陽下裸露,無數晶瑩的水花,噴濺在他仰起的俊臉上。

  那性感狂野的模樣,令仰慕者們趨之若騖,讓王大偉洗照片洗得手軟,更讓她數鈔票數到手軟。

  始終站在角落的少女,緩緩走上前來,儀態優雅,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。

  “聽說,你還有賣張徹一的球衣?”她輕聲細語的問。

  “有。”書眉眼看“大戶”開口,小腦袋狂亂的點啊點,撈出一件折疊整齊的球衣。“這件是他跟錦昌高中比賽時穿的。”也不知道這些女學生是怎么想的,專愛搶他的貼身東西來收藏,她只好動點手腳,一件一件的偷摸出來。

  “有他的外套嗎?”

  “有。”

  “便當盒?”

  “有。”

  “課本?”

  “有。”

  清秀的少女挑起柳眉,臉兒一側,瞥見窗外那張發黑的俊臉。

  “只要是張徹一的東西,你什么都能弄到手嗎?”她問得有些刻意,存心火上加油。

  “只要價碼談得攏,你就是要他的內褲,我也拿得出來﹗”書眉夸下海口,沒發現站在窗外的青年,氣得全身僵硬,頭上都快冒出煙來了。

  有人擠了過來,舉手發問。

  “喂,小眉,用一台翻譯機,可以換到什么東西?”零用錢用罄后,她打算以物易物,準備拿爸媽送的生日禮物來交換。

  “全新的嗎?”書眉問。

  “當然。”

  “我回去就替你拍俊男出浴的裸照﹗”她興奮得頻頻喘氣,眼眸幾乎要閃出星星來了。

  哇,剛上市的電子辭典耶﹗那對中部城鎮的學生來說,可是昂貴奢侈的玩意兒,她要是轉手拿去販售,肯定又可以撈上一筆。

  “我也要﹗”

  “是啊是啊,我要訂五張。”

  “給我三張啊﹗”

  一聽到有更“香艷刺激”的照片,眾人擠上前來,紛紛搶著下訂單,差點要把書眉擠得摔下柜子。

  “別急別急,一個一個來,我先登記。”她在書包裡東翻翻西找找,掏出筆記本來,一邊替顧客們登記,一邊開始計畫,該怎么去偷拍張徹一的裸照。

  嘿嘿,她可以趁他洗澡時,拿著照相機趴在浴室外頭。要是被他發現,大不了可以說,她正在清除外牆的長春藤,憑她那深植人心的無辜形像,他肯定料想不到,她是在拍他的裸照﹗

  “小眉,這張照片該怎么計價?”有人發問。

  “來來來,你們先報學號預定。這張的難度比較高,我算好了價錢就──啊﹗”嫩脆的聲音走了調,化為一聲尖叫。

  咦,怪了,她怎么騰空了?

  一股強大的力量,突然勾住她的領口,把她從柜子上拎了起來。

  “啊,是誰?快放我下來啊﹗”她胡亂掙扎,像塊臘肉似的左搖右晃,小手小腳一起亂揮,看來無助極了。

  四周陡然靜了下來,先前熱鬧的氣氛轉眼消失,氣氛跌至冰點。

  “同學們,抱歉,今天的集會必須提早散場了。”凌雲飽含笑意的嗓音,懶洋洋的宣布。

  接著,女學生們發出驚慌的尖叫,像是見到鬼似的,扔下照片、衣服跟便當盒,全都腳底抹油,爭先恐后的奪門而出,壓根兒忘了要預訂香艷裸照。

  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,她肩膀一顫,立刻知道大事不妙,頸后的寒毛,一根一根全都豎起來了,額上也滲出點滴的冷汗。

  勾住衣領的那股力量,俐落的一翻,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,還沒喘過氣兒,整個人已經轉了大半圈。
  書眉屏氣凝神,心驚膽戰的抬起頭,赫然發現自個兒眼前,竟出現一張殺氣騰騰的男性臉龐。

  啊,這張臉看起來很眼熟呢﹗無論左看右看、上看下看,都很像是讓她賺飽了荷包的張徹一──

  愈是端詳,她的眼兒就瞪得愈大,表情也愈來愈驚恐。

  不﹗不只是像啊,根本就是他本人嘛﹗

  “大、大大大大大大、大哥──”壞事曝光,她嚇得“皮皮挫”,上下排牙齒喀啦喀啦的直打架,差點咬到舌頭。

  張徹一瞇起眼睛,緩慢的低下頭,逼近那張發白的小臉,一字一句的把話從牙縫裡擠出來。

  “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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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完蛋了﹗

  書眉懸在半空中,冷汗沿著粉頰,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,在她面前,是氣到頭頂冒煙的張徹一。

  也不知道是她作賊心虛,還是夕陽余暉的光芒,眼前的張徹一,看來格外龐大懾人,簡直像是童話故事裡,那種把小孩子丟進鍋子裡煮來吃的邪惡巨人。

  在他的背后,則站著籃球隊的全體隊員,以及那個清秀的女學生,所有人全都擰著眉頭,個個神情嚴肅。

  “向柔,謝謝你。”張徹一開門,視線卻還是盯著那個被拎在半空中的贓物拍賣大會主持人。

  “小事一樁。”她簡單的回答,雙手交疊,表情似笑非笑。

  書眉腿兒亂踢,懊惱的猛咬唇瓣,痛責自個兒一時財迷心竅,誤把女間諜當成財神娘娘,競然沒發現,那個女學生態度有異,根本就是張徹一派來臥底的“抓耙子”﹗

  事到如今,她只剩一條路可走了。

  “呃,那個──大、大哥啊,你不是在比賽嗎?”她故作鎮定,還想裝傻蒙混過去。

  “結束了。”他冷冷的回答。

  “喔,這么快嗎?”她擠出笑容,心裡卻在痛罵那些外校選手,為啥這么沒用,三兩下就被解決了,不能幫她多拖延一些時間。

  那甜美的笑容,沒能軟化他眼裡的寒冰。

  “紀書眉。”

  “嗯?”她眨眨眼睛,第一次聽見,有人用這么可怕的口氣叫喚她的名字,簡簡單單的三個字,從他嘴裡念出來,簡直冷得像冰刀,刮得她連骨頭都在發冷。

  “你還欠我一個解釋。”他咬牙切齒的說道。

  “大哥,解釋什么?我不懂啊﹗”書眉故技重施,又開始裝無辜。“嗚嗚,請、請你先放我下來──”她眨了眨眼,立刻雙眼盈淚,可憐兮兮的開始啜泣,再配上那小鹿斑比似的眼神,惹人憐愛的效力,瞬間發揮到百分之一百二十。

  只可惜﹗這天下無敵的絕招,頭一次沒了作用。

  以往看見她泫然欲泣,就會手忙腳亂,甘心做牛做馬,任憑她差遺的籃球隊員們,如今竟眼見她哭得淚汪汪,卻無情的袖手旁觀,全都杵在一旁,看著她懸在那兒,獨自面對張徹一的熊熊怒火。

  “你不懂?你、不、懂?﹗”他每說一個字,手腕就猛力一抖,懸在半空中的書眉也跟著抖個不停。

  “真、真真真、真的不懂啊──”她還在嘴硬。

  深幽的黑眸裡,迸出危險的光芒。他薄唇一扭,扯出一個類似笑容的猙獰表情。

  “去把那個家伙帶進來。”

  向剛先是瞥了書眉一眼,再走到門口,探手一抓,把在外頭罰跪的王大偉扔了進來。

  他連滾帶爬,跌到大伙兒的面前趴好,一張臉早巳嚇得發白。

  “老板,那個──抱歉,事情全曝光了。”他滿懷歉意的看了她一眼,在地上蜷縮成一團。

  先前在操場上,籃球隊員們把他團團圍住時,他立刻就陣前倒戈,乖乖交出攝影機。為求保命,他詳細的報告,那個九歲的小女娃兒,是提出哪些條件,而他又是怎么經過一番掙扎,卻又難敵誘惑,以至于誤入歧途。

  她猛烈的搖頭,長長的辮子亂甩,急著想要脫身。“大哥,你聽我說啊,這全不關我的事,是王大偉他──”

  張徹一開口了。

  “他說,這全是你的主意。”他拿出一本筆記本,往地上一扔。書頁翻開,上頭全是她的字跡,寫著分工細節,以及每次的利潤分配。

  罪証確鑿,她抵賴不掉了﹗

  “沒義氣的家伙,你敢出賣我?我要扣你的佣金﹗”書眉倒抽一口氣,齜牙咧嘴的喊叫,激動的朝王大偉揮舞手腳,要不是還被拎在半空中,她肯定要撲上前去咬人,懲罰他的背信忘義,平時溫馴乖巧的模樣,老早就消失得不見蹤影。

  籃球隊員們瞧見她此刻的模樣,紛紛搖頭嘆息。

  “難怪我爸會說,不可以相信女人。”

  “唉,現在連小女孩都不能相信了。”嗚嗚,這小丫頭居然欺騙他們的感情啊﹗

  凌雲卻面帶微笑,好整以暇的倚靠在牆邊,像是早就預料到,這個可愛的小丫頭,其實包藏著禍心。
  至于向剛,則是走上前來,審視著滿地的“周邊商品”。

  “還真的被你料中了,這小妮子竟然有膽量在背后搞鬼。”他嘖嘖稱奇。“話說回來,她小小年紀,就這么有商業頭腦,要是能夠好好栽培,以后的成就肯定不得了。”

  “我看,她倒是比較有可能觸犯法律,被逮進牢裡。”向柔毫不留情的潑冷水,對哥哥的說法不以為然。

  聽到向剛的贊賞,王大偉如遇知音,忘情的站了起來。

  “對啊對啊,學長,你來看看她列出來的產品清單,鉅細靡遺,簡直是精彩極了。我就是因為這樣,才──”他興高采烈的想說話,但是被張徹一那殺人似的眼神一瞪,立刻又縮回地上去,乖乖的趴地反省。

  冰冷的視線,從那張羞慚的臉龐,挪移到滿地的贓物。

  女學生們為了避免被波及,逃命的時候,沒人敢把這些“周邊商品”帶走。如今,這些衣服、課本等等雜物扔得到處都是,照片更是散落一地。

  其中一張,還是兩人初識那天,他勉為其難,坐在沙發上,同意她拍攝的照片。

  好啊,原來,打從搬來張家的第一天起,她就在算計著,能從他身上揩下多少油水﹗那些害羞興奮的表情、熱情澎湃的眼神,不是因為對他的愛慕,而是正在垂涎他的“附加價值”。

  這個膽大包天的小丫頭,居然把他當成了搖錢樹﹗

  “把照片收一收,全給我扔去垃圾場燒了。”張徹一的口氣強硬,容不下半點通融的余地。

  “不行不行﹗把照片還給我,啊,不可以丟掉啊──”

  書眉驚叫著,沖動得好想去搶救,但是被他惡狠狠的一瞪,立刻想起小命重要,只能死灰著臉,軟弱的垂下雙手,含淚看著那些照片被收進垃圾袋裡。

  “你竟然拿我來做生意?”張徹一沉聲問道,高大的身軀,因為強烈的怒氣而震動著。

  “呃,大、大哥,我──”冷氣團迎面襲來,凍得她全身發抖。“我、我、我我我我──”

  與生俱來的聰明,讓書眉老早就學會了察言觀色。她靠著這項本能,再搭配絕佳的演技,不但避開了無數次被痛揍的厄運,還能逢凶化吉,把握任何機會,撈點油水或好處。

  只是,當張徹一發怒的時候,她才深切的知道,自己太過輕敵,惹惱了一個絕對不該觸怒的人。他的眼神、他的表情,都在強烈的警告她,要是膽敢繼續撒謊,她的下場絕對會很淒慘。

  從他身上輻射而出的強大壓迫感,讓她首度嘗到害怕的滋味。

  她能夠面不改色,單獨面對一個毒癮發作的少年,卻沒勇氣迎視張徹一憤怒的表情。

  “給我說清楚﹗”他忍無可忍的吼了出來,聲量之大,媲美獅吼,所有人都嚇得脖子一縮。

  首當其沖的書眉嚇得哭出來了。

  “人家──嗚嗚嗚,人家只是想賺點零用錢──”她可不是在假哭了,這回淌出眼眶的淚,顆顆都是貨真價實的。

  “爸媽有給你零用錢。”

  嗚嗚,話雖如此,但是,錢當然是愈多愈好啊,這世界上有誰會嫌錢多的嗎?

  “隊長,這些衣服該怎么處理?”向剛揚聲問道,望著張徹一的眼神,多了幾分同情。

  他原本以為,自個兒的妹妹已經夠令人頭痛了,沒想到一山還有一山高,向柔不過是說話帶刺,偶爾挖苦兄長,書眉卻是詭計多端,為了賺錢不擇手段,甚至還打算偷拍裸照來販售。

  “替我收好。天色晚了,我跟我最親愛的妹妹也該回家了。”他手臂一彎,把她拎到眼前,俊臉上露出那種只有在把敵隊教練弄哭時,才會有的猙獰笑容。“等回家之后,我們再好好的把這筆帳算清楚。”

  這下子,書眉嚇得連眼淚都停了。

  什么?﹗回家之后還要算帳?不是在這裡吼一吼、罵一罵就好了嗎?

  老天啊,這會兒有這么多人在一旁“觀賞”,他都能吼得她幾乎尿褲子,一旦沒了觀眾,他還不知會用什么方法整治她。

  各種殘酷的刑罰,在她腦子裡像走馬燈似的亂轉,她開始懷疑,盛怒中的張徹一是會把她大卸八塊,還是罰她連續一個月,餐餐都吃她最難以下咽的紅蘿卜跟青椒──

  “嗚嗚,不要,我不要跟你回家﹗”書眉哇的一聲,開始放聲大哭,小手亂抓,妄想抓住任何可以攀爬的東西,想掙脫他的掌握。

  只是,籃球隊長的腕力,當然不是她一個小女孩所能抗衡的。不論她再怎么用力,汗濕的小手還是抓不住任何東西,只能哭哭啼啼的被他拎著,一路走出教具室。

  沒有人伸出援手,她這個放羊的壞小孩,老早透支了大伙兒的愛心。

  況且,他們就算是真的有心,也沒那個膽子在發火的張徹一手裡救人,從一只獅子的嘴裡搶下一塊肥肉,可能都比這來得容易。要知道,他的脾氣,可是遠近馳名的火爆,連最凶狠的不良少年,聽見他的名號,都要忌憚三分呢﹗

  “救命啊──救命啊──嗚嗚,哪個人來救我啊?”

  在眾人的沉默中,那激昂的求救聲,伴隨著小女孩的哭聲,在暮色之中逐漸飄遠。
第三章

  他打了她。

  這個該死的王八羔子居然敢打她﹗

  當天晚上,張徹一斷然拒絕父母的調停,說她年紀小小,就暗懷鬼胎,專搞這些欺瞞長上的惡劣把戲,要是不趁早糾正,往后說不定還會作出什么更糟糕的事來。

  為了讓她迷途知返,身為兄長的他,決定接下這重責大任,“稍微”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。

  他當著愛莫能助的父母,按住掙扎哭叫的書眉,手起掌落,毫不留情的痛扁她嫩嫩的小屁股,不論她怎么哭喊、求饒或是痛罵,他都充耳不聞,執意“行刑”,打足了二十下才停手。

  慘遭修理后,整整三天三夜,她那受盡虐待的小屁股,只要稍微輕輕一碰,就火辣辣似的疼,害她痛得難以入眠,整夜都含著眼淚、揪著棉被,咬牙切齒的詛咒張徹一,希望他被天打雷劈、希望他走路時摔進水溝裡。

  從此之后,他們正式開戰了。

  既然張徹一起了戒心,她就再也沒機會出手,更不能再掰出什么怪風刮走衣服的離奇借口,販售贓物這條路子,眼看是走不下去了。

  不過,山不轉路轉,為了服務廣大的“消費者”,更為了那些花花綠綠的鈔票,書眉不肯放棄這項“副業”,堅持再接再厲。

  非法集會的地點曝光,教具室再度變得空蕩蕩的,以往萬頭攢動的盛況,從此不曾出現。她改變策略,在鎮上打游擊似的亂竄,販售活色生香的俊男寫真,利潤雖然不比以往豐厚,但是積少成多下來,倒也讓她填滿三個小豬撲滿。

  至于張徹一,則是逮著一次,就拎著她痛扁一次,用那又寬又厚的掌,“熱情”的關照她的小屁股,從沒手軟過。

  長達數個月的時間裡,兩人無所不用其極的大斗法,左鄰右舍下時會聽見張徹一的咆哮怒罵、書眉響徹雲霄的尖叫,以及兩人一來一往的爭吵,日式平房一改往常的深幽靜謐,反倒顯得熱鬧非凡。

  某天晚上,激烈的爭吵再度上演。

  餐桌上擺滿美味佳肴,兩個人就隔著熱騰騰的飯菜,在用餐的同時,也沒忘了唇槍舌劍。

  “喂,不許吃,把我做的鹵肉吐出來﹗”書眉揮動筷子,激動的嚷著,手裡的筷子差點要戳到那張俊臉上。

  “你連我吃剩的東西都想拿去賣?”他冷冷的反問,當著她氣呼呼的小臉,慢條斯理的把排骨啃個精光。

  這句夾帶譏諷的話語,刺得她臉兒一紅,惱羞成怒,心頭火氣燒得更旺了。

  “不管啦,你這虐待兒童的家伙,快把我的撲滿還來﹗”她避開敏感話題,轉而追討被搶走的小豬撲滿。

  “我只是處罰你,並沒有虐待你。”張徹一出言糾正,瞟了她一眼。“另外,撲滿裡的錢,得用來彌補我的心靈創傷,做為我的遮羞費。”

  “遮羞?﹗你的臉皮比銅牆鐵壁還厚,哪裡會羞來著?”她嚷了起來,氣得差點要跳上餐桌,把滿盤的皮蛋豆腐砸到他頭上去。

  每逢天氣燠熱,這個家伙就騷包的把球衣一脫,裸著上半身,在球場上沖鋒陷陣,勾引少女們對他猛流口水。她心裡懷疑,他根本就是有心炫耀,想讓多一點人看看,他的體魄有多么結實。

  既然如此,她不過是順水推舟,替他廣為宣傳,再稍微撈點好處。是她善良,才沒跟他收廣告費,他卻半點都下知道感激,反倒還有臉來搶她的錢﹗

  張徹一逕自用餐,不理不睬,看樣子是鐵了心,打算沒收她的撲滿,不準備把錢還給她了。

  想到那花花綠綠的鈔票,竟然離開她的懷抱,入了別人的口袋,她簡直是心如刀割,哪裡可能就此甘休?

  “嗚嗚,媽,你看大哥啦,他又欺負人家──”她轉過臉兒,祭出慣用手法,對著張家夫婦開始假哭,希望能藉此爭取到同情票。

  只是,她的情緒還在醞釀階段,眼淚還沒滾出眼眶,坐在一旁的柯秀娟卻已經雙手顫抖、淚如泉涌,哭得抽噎難止。

  “我、我吃不下了。”柯秀娟含淚起身,掩著嘴奔回主臥室裡,撲到床上痛哭失聲。

  張振嘆了一口氣,神情凝重的擱下碗筷,也跟著起身,走進去安慰妻子。

  模糊的低語聲,伴隨著陣陣哭聲,從主臥室裡飄出來。餐桌上的戰火暫時停熄,兩個人互望了一眼,陷入沉默,氣氛變得有些緊繃。

  書眉低著頭,瞪著碗裡的青菜,心頭涌上濃濃的不安。

  唔,該不是她胡鬧過頭,把媽媽惹惱了吧?但是,這類的爭吵老早成了家常便飯,媽媽不是從沒阻止過嗎?

  哭聲又飄了出來,她聽得心裡好難過,坐也不是、站也不是,簡直如坐針氈,老早把撲滿的事拋到腦后去了。漂亮的眼睛裡,盛滿了擔憂,不斷的看向主臥室,卻沒有膽量去察看。

  坐在她對面的張徹一,把面前的飯菜掃得精光后,面無表情的起身,順手一提,拎著胡思亂想的她,跨步走到主臥室門口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他望著父母,開門見山的問。

  書眉也瞪圓了眼,咬著唇瓣,焦急的探頭探腦,想知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,讓張家夫婦突然失控,扔下飯碗,跑進來抱頭痛哭。

  柯秀娟雙眼紅通通的,沒有吭聲,倒是張振抬起頭,默默看了兩人半晌,才語重心長的開口。

  “再過一陣子,小眉可能就要離開了。”他的聲音不大,但是所說的話,威力卻媲美原子彈,轟得書眉頭昏眼花。

  還沒來得及追問,張徹一倒是先開口了。

  “為什么?”

  “社工人員今天打電話來通知,說是小眉的舅舅派人回台灣,查出她的下落,向法官提出請求,想正式收養她。”

  “舅舅?”她茫然的低語。“我哪來的舅舅?”

  “你媽媽有個哥哥,二十年前就離開台灣,在海外經商。三年前,他回到台灣,試圖聯絡親人,卻只見到你父母的墳墓,直到前不久才知道有你的存在。”張振嘆了一口氣,坐在床沿,撫著妻子哭到微濕的發。“他提出血緣証明,要求收養你。我們打算跟法官爭取,但是社工人員也說了,你留下的機率不大。”

 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,讓書眉陷入一團混亂中,聰明的腦袋,難得的失去功用,呈現一片空白狀態。分離的哀傷,像一塊沉重的大石頭,重重壓在她胸口,更讓她難受得想要哭泣。

  即便她再狡猾、再詭計多端,褪去那層自我保護的外衣后,終究也還只是個年僅九歲的孩子,分離對她來說,是一個太過沉重的折磨。

  說真的,這短短數個月裡,她過得很快樂──

  領口上的力量,突然間松了,書眉回過神來,發現張徹一松手,把她擱回地板上,不再把她拎在半空中晾著。

  她抬起頭,呆呆望著那張俊臉,只來得及看見,他眼裡有某種情緒閃過。

  那不是憤怒、不是譏諷,也不是喜悅──只是,她努力想了又想,還是分辨不出,閃過他眼中的,究竟是什么情緒。她只知道,自己從不曾見過,他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。

  張徹一沒有說話,只是低著頭,深深看了她一眼,就轉過身,走回自己的房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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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接下來的日子裡,戰火消弭,日式平房重歸和平,再度變得幽靜。

  知道書眉即將離開后,這對兄妹不再有任何爭吵,卻也不曾說過半句話,彼此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,卻把對方都當成隱形人。

  張家夫婦看在眼裡,更是覺得心疼。他們以為,兄妹平時吵吵鬧鬧,到了真要分離時,開始感傷,覺得依依不舍了。

  吵鬧並不是件壞事,如果沒有感情,對彼此只會生疏淡漠,哪會吵得那么激烈,每次都像要掀翻屋頂?

  只是,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而他們之間,緣份似乎特別淺薄。

  那個遠在國外的舅舅,態度十分積極誠懇,雖然工作繁重,分身乏術,卻特地派了秘書前來,登門拜訪過數次。

  縱然張家舍不得,法院那兒仍是下了判決,夫妻兩人就算是再不愿意,也必須乖乖放手,含著眼淚,開始為她準備行囊,帶著她東市買衣服,西市買文具,南市買土產,北市買圖書,活像是在替女兒辦嫁妝。比起張家夫婦的感傷,書眉倒是冷靜多了。

  克服最初的沮喪情緒后,她很快的振作起來,鼓足精神,開始籌備即將來到的海外生活。雖然說,她心裡有一千個、一萬個不愿意,但是法官有令,她非走不可。

  話說回來,既然確定要離開,在臨走之前,有些事情,她也必須好好盤算,作個了結才行──

  確定要離開張家、離開台灣的前一天,是個蟬聲不絕的炎炎夏日。

  接近傍晚時分,張徹一穿過綠籬笆,走入自家庭院裡,刀鑿似的五官上,有一抹陰沈的神色,就連剛剛贏得的勝利,都沒能讓他露出笑容。

  夕陽的余暉照拂著整棟屋子,日式的拉門被推到兩旁,從外頭就可以瞧見光亮整潔的門廊,以及一塵不染的客廳。

  書眉獨自坐在餐桌旁,雙手捧著一個餐盤,烏黑的長發綁成辮子,垂落在膝上,那清秀的眉目、文靜的模樣,在昏黃的陽光下看來,美得像一幅畫。

  聽見腳步聲,她猛然抬起頭來,明亮的眼兒滴溜溜的一轉,立刻看見走入屋內的張徹一。

  漂亮的小臉先是尷尬的撇開,思索幾秒后,她頻頻吸氣,凝聚勇氣,之后才又轉過來,忐忑的直視那雙深幽的黑眸。

  “大、大哥,你回來了啊?”她主動開口,神情緊張,聲音意外的有些兒顫抖,說的話更是無關痛痒,明顯是沒話找話說。

  張徹一脫掉球鞋,逕自走到沙發旁,把籃球扔進書報架裡,然后好整以暇的坐進沙發,一頭埋進報紙裡,完全沒有搭理她。

  “大哥,那個、那個──”她再度吸氣,被他無情的反應刺傷,聲音抖得更厲害。“爸媽還沒回來,我想,你比賽結束后會肚子餓,所以替你捏了一些飯團。”她說道,端起餐盤往沙發走去。

  報紙略微下挪幾寸,一雙黑眸盯著她,眸光中滿是懷疑。

  “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?”

  “我沒有。”她辯駁著,站在沙發旁,楚楚可憐的望著他。

  張徹一看了她幾秒,隨即又把視線轉回報紙上,拒絕相信她的誠意。

  他有第一手的慘痛經驗,知道這個小女娃兒,可不像外表看來那么純真無害。這幾個月來,他們交手過無數次,這個小魔頭雖然只有九歲,但是論起狡猾的程度,可是不輸給成年人。

  等不到回應,杵在一旁的書眉又說話了。

  “大哥──”

  “我不會上當的。”他冷酷的打斷,不給她說話的機會。

  小小的身軀氣得發抖,紅唇中逸出傷心的嗚咽,痛苦得像是被他痛揍了一拳。

  “你不吃就算了﹗”她賭氣的大喊,扭頭就走,咚咚咚的跑到門廊上,只剩壓抑的哭聲還回蕩在客廳裡。

  細微的哭聲,像針似的扎進心頭,就算是最殘忍的人,也不能無動于哀。張徹一擱下報紙,下顎有束肌肉隱隱抽動,神情也不像先前那么冷硬。

  門廊上蹲坐著一個瘦弱的背影,那纖細的肩,不時隨著啜泣而顫抖,看來好無助、好可憐,讓人好不心疼──

  “難道我就真的這么讓你討厭?”書眉啃著飯團,眼淚滴滴答答的往下落。

  “我只是在離開之前,想要跟你和好──”

  良久之后,身后終于有了動靜,張徹一走到她身邊,向來只會痛扁她的掌,一反常態的溫柔,親匿的揉亂她的發。

  一大一小終于休戰,用這溫馨的舉止,達成停火協議,一同坐在門廊上,看著庭院裡的景致。

  “行李整理好了嗎?”他問。

  書眉默默啃著飯團,臉兒低垂在胸前,讓人看不清表情。

  “安定之后,記得打電話回來說一聲。”

  她沒有說話,也沒有點頭,只是沉默的把盤子捧到他面前。

  一陣煩躁的情緒涌來,張徹一擰起眉頭,沒再拒絕她的食物,伸手把飯團往嘴裡塞。他這時才發現,自己竟然有些舍不得這個古靈精怪的小惡魔──

  他囫圇吞棗的吃了幾口,食不知味的瞪著庭園裡的盆栽,某種熟悉的惡心感卻悄悄的從胃部涌上來,狐疑逐漸取代了不舍。

  “這這是什么?”他小心翼翼的問,濃眉緊皺,臉色也變得萬分難看。

  書眉抬起頭來,露出無辜的微笑。

  “紅豆飯團。”

  轟﹗

  張徹一眼前一黑,氣憤得猛然跳起來。他想要破口大罵,舌頭卻刺痛得難以言語,某種刺痒的感覺爬上皮膚,像是有無數的小虫在啃咬爬行──

  該死,他被自己的一念之仁害死了﹗

  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﹗他居然又被這個小丫頭拐了一次﹗愚昧的中了她的詭計﹗

  書眉像只小壁虎似的,迅速后退,轉眼就溜到他抓不著的地方。

  “大哥,這飯團好吃嗎?我實驗過很多次,終于才把紅豆的味道徹底瀝除,一點都吃不出來。”她彎唇甜笑,一雙明眸熠熠生輝,閃爍狡黠的光芒。“啊,糟糕,我現在才想起來了,你有豆類過敏症,不能吃這類的食物。”

  跟張家親近的人都知道,張徹一雖然身強力壯,卻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。豆類蛋白質中的某些胺基酸,會引發他嚴重的過敏症,一旦誤食,立刻就會倒地不起,數日不能下床。

  打從她踏進張家的門,柯秀娟就曾經把兒子的“中毒史”,當成笑話似的說給她聽。所以說,對于他的過敏反應,她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啊﹗

  “你──”他掙扎著開口,就算是肌肉已經開始酸軟,仍然強撐著,一步步往她走過去。

  “一、二──”書眉偏著頭,一手撥繞著發辮,慢條斯理的讀秒,壓根兒沒打算逃走,肯定自己性命無虞。

  張徹一咬牙切齒的瞪著她,強健的身軀顫抖著。一陣黑暗襲來,他的意識愈來愈模糊,再也支撐不住了。

  該死,他不能昏倒﹗他要殺了她﹗他要把這個邪惡的小女孩大卸八塊,免得她危害人間﹗他要──他要──他要──

  砰﹗

  張徹一倒下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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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君子報仇,三年不晚。

  對書眉這種“小人”來說,要報仇,等多久都不算晚。

  只是,老天待她不薄,只讓她等了幾個月,就送來這個天大的好機會,讓她既能惡整這個虐待兒童的家伙,還不用擔心被報複。

  嘿嘿,張徹一實在太天真了﹗他總共打了她十四次,在她可憐的小屁股上,痛打了兩百八十下,她怎么可能善罷干休呢?

  返家的張家夫婦,赫然發現兒子過敏症再度發作,只能手忙腳亂的把他送上床,埋怨他這么大的人了,吃東西也不會小心些,完全想不到,那個忙進忙出,搶著照顧病人的小女孩就是罪魁禍首。

  處理完兒子后,張家夫婦拿出各類禮物,又是一陣的哭泣擁抱、依依不舍。他們握著書眉的手,耳提面命,一直說到了深夜。

  直到午夜過后,夫妻進入夢鄉,一顆小腦袋慢吞吞的探出房門,清澈的眼兒左看看、右看看,確定四下無人后,才偷溜進張徹一的房裡。

  英俊的青年躺在床鋪上,雙眼緊閉、臉色蒼白,即使是在昏迷中,那雙濃眉仍然緊擰著,沒有松開。

  她悄悄靠過去,走到床畔,靠近那張俊瞼,直到這個時候才敢放膽端詳。

  說真的,他雖然可惡,但是的確很英俊──

  啊,不行不行,就算他再英俊,也不能抵銷他虐待兒童的重大罪行,她怎能被“美色”沖昏頭,看得呆了呢?時間緊迫,她必須快點把寶貝撲滿找出來才行﹗

  書眉深吸一口氣,像個小偷似的,在房裡翻箱倒柜,偶爾還回過頭,確認躺在那兒的俊男仍舊沉睡不醒。

  “你到底把我的撲滿藏到哪裡去了呢?”她喃喃自語著,倒是不期待他能回答,一雙小手到處亂摸,最后終于摸到床下去了。“唔,會在這裡嗎?嗯,這是什么?鞋子?不是這個──這是什么?啊﹗”她驚喜的低呼,果然從床下抓出三只小豬撲滿。

  大概是她驚喜的歡呼,驚動了張徹一,那雙眼睛倏地睜開,凶狠的瞪著她,目光之銳利,簡直像是想用眼神在她身上刺出兩個洞。

  “啊﹗”她低叫一聲,連連后退,雖然模樣狼狽,雙手卻還緊抓著撲滿不放,堅持要跟寶貝撲滿同生共死。

  哇,嚇死人了﹗媽媽不是說過,他吃了過敏藥后,就會昏睡好多天嗎?為啥他這時還醒著?

  老天,接下來呢?他會下床抓住她,狠狠的打她一頓嗎?

  她坐在原地,想像力狂飄,冷汗直冒,半晌后才發現,他雖然清醒卻仍躺在床上,除了用眼睛瞪人之外,他似乎什么也不能做。

  “嚇死我了,原來你不能動啊﹗”她拍拍胸口,如釋重負的爬起來,鼓起勇氣湊到床邊。“嘿,你還好嗎?喜歡我給你的臨別禮物嗎?”

  薄唇動了動,勉強吐出幾個字,聲音雖然低微,但是態度倒是很堅決。

  “我要殺了你﹗”

  她挑起柳眉,不怕死的露出微笑,更加確定他是動彈不得。

  一不做二下休,既然已經惹惱他了,那么她索性豁出去,做些更讓他“印象深刻”的事﹗

  “別這么凶嘛,我是來跟你道別的耶﹗你還記得嗎?我喜歡攝影──啊,不只是偷拍你的照片去賣啦﹗當然,那個我也很喜歡。”她愉快的笑著,輕盈的走到床鋪旁,直視著那雙氣得快噴火的黑眸。“我想拍張照片,留作紀念,你一定不會反對吧?嗯?”

  張徹一沒有吭聲,繼續用眼光謀殺她。

  書眉把這種反應當成是同意,逕自溜回房間裡。半晌之后,當她再度回來時,撲滿已經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那台老舊的照相機。

  “你先等我一下喔﹗”她微笑囑咐,跳上他的書桌,抽出厚紙板跟奇異筆準備做勞作,無意間卻看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。“語音翻譯機﹗你這是要送給誰的?這么大手筆?”她詫異的追問。

  他拒絕透露答案,只是無言的瞪著她。

  “不說就算了。”書眉聳聳肩,拿著奇異筆劃了些圖案,再用剪刀喀喀喀的剪好。

  接著,漂亮的眼睛掃回床上,她不懷好意的嘿嘿直笑。

  “好了,咱們來拍照吧﹗”她拿出一支英士小楷,走到床邊,慢條斯理的拔掉筆蓋,然后在他既憤怒又驚愕的目光中,她小心翼翼的、堅定無比的把他的高挺的鼻子整個涂黑。

  咆哮聲在他喉間滾動,他全身僵硬,幾乎想要吼叫出聲。

  “噓,”她伸出嫩嫩的指,壓在他的薄唇上,很“誠懇”的勸告。“千萬別喊啊,你的面子要緊,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,你被一個九歲的小孩整倒了。”一邊勸說著,她手上也沒閑著,繼續在他臉上作畫。

  結實的身軀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,他頻頻吸氣,后悔沒在見到她的第一天,就把她活活掐死。

  “唔,這樣就差不多了。”她揮了最后一筆,拿出厚紙板做的大耳朵,替他戴在頭上,然后退后一步,欣賞自己辛苦的成果。“糟糕,你怎么看都不像米老鼠,反倒像狐狸呢﹗不過沒關系,我還是愿意拍下來留念。”她拿起擱在一旁的照相機,開始替他拍照。

  閃光燈一再亮起,每閃一次,他的臉色就更黑上一分。在他瀕臨失控的前一秒,她終于罷手,嘻皮笑臉的放下照相機。

  “好啦,謝謝你的合作。”她把底片收好,才抽出幾張面紙,趴在床邊替他擦掉臉上的墨跡。“別繃著一張臉嘛,我──”門外有聲音響起,她倒抽一口氣,火速關燈。

  完蛋了﹗一定是玩得太過火,發出聲音來,吵醒爸媽了﹗

  書眉急忙左顧右盼,尋找可以藏身的地點,門外傳來腳步聲,她無計可施,連忙深吸一口氣,鑽進被窩裡,蜷在他胸口上,貼緊他堅實的身軀,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
  幾秒鐘之后,門上傳來輕敲。

  “阿徹?”柯秀娟在門外低喊。

  張振也走出臥房。“怎么了?”

  “我聽到聲音。”

  “大概是你聽錯了。”他猛打呵欠,拉住妻子往臥室走。“睡吧,明天還必須早起呢﹗”兩人的談話聲愈來愈模糊,逐漸遠去,走廊的另一端傳來關門的聲音。

  直到屋內重歸于寂靜,書眉才敢悄悄拉下棉被。

  “呼,好險。”她偷偷喘氣,揩去額上的冷汗,在他的胸膛上撐起身子。“剛剛好危險,對吧?”她露出微笑,料準他丟不起這個面子,絕對不會開口“呼救”。

  全身僵硬的張徹一,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個字。

  “滾開。”

  書眉皺了皺鼻子,哼了一聲。

  “滾就滾,誰稀罕留著?”她溜出被窩,抓起擱在地上的相機,照著先前的潛入路徑,以媲美中風烏龜的速度,慢吞吞的爬出門外,小小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之中。

  偌大的房間內,只剩下氣惱不已的張徹一,無眠的躺在床上,用低微沙啞的聲音,一遍又一遍的咒罵著她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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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邊才剛露出一抹曙光,張家的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高級的進口轎車。司機穿著整齊,先替書眉把行李搬進車內,然后就站在門前,等著張家夫婦演完這場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。

  “小眉,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﹗”柯秀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再一次緊抱住書眉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她乖馴的點頭,心裡也覺得好難過。在相處的這段期間裡,她是真的體會到了這對夫妻對她的好。

  “柯老師,我們必須出發了。”年輕貌美的秘書催促著,擔心會趕不上飛機。

  “請放心,一到美國,我會立刻撥電話給你們報平安的。”

  張振抱住啜泣的妻子,也是神色凝重。“小眉就拜托你了。”

  秘書點點頭,牽著書眉的手往外走,穿過滿是盆栽的門廊。那些盆栽,比地來到時更茂盛了些,相思樹上開了細碎的黃花,隨風悄悄撒落,粉牆黑瓦上仍是爬滿長春藤,只是顏色總隨四季更換,有時紅、有時綠。

  她在上車前,回頭看了一眼,告訴自己,要永遠記得這個景色、這戶人家。

  “小姐,該上車了。”秘書又勸道。

  書眉點點頭,坐進豪華轎車。她盯著自個兒的皮鞋,不敢抬頭,伯視線接觸到張家夫婦,淚水就會克製不住的奪眶而出。

  司機發動車子,正準備開車,一個黑影突然撲過來,緊貼住車門,還凶惡的猛拍車窗玻璃。

  “紀、書、眉,出來﹗”張徹一吼道,猙獰的俊臉貼著車窗玻璃,雙目赤紅得像要噴出火來。他靠著毅力與怒氣,撐著虛軟的身子沖出門,急著想要揪出她來報仇。

  “啊,阿徹,你可以下床了?﹗”張家夫婦站在一旁,錯愕的看著兒子。

  按照以往的經驗,過敏症的症狀,再加上藥效影響,他都非得躺上兩、三天不可,這回卻拖著病體,還掙扎著追出來,急著要見書眉最后一面。啊,這對兄妹的感情,簡直好到令人想哭啊﹗

  “小姐,需要搖下車窗嗎?”秘書問道。

  “不用了。”書眉連忙阻止,一看見那氣憤至極的俊臉,心頭的哀傷竟然變魔術似的消失了。她隔著車窗玻璃,俏皮的對他拋了個飛吻。“好了,開車吧﹗”

  轎車啟動,緩緩開出巷子,窗外的張徹一還在咆哮拍擊,俊臉卻愈退愈遠,終于退出了她的視線,只剩下模糊的咒罵還盤桓在耳邊。

  車子愈開愈遠,那棟日式平房、那對溫柔的夫妻、那個氣惱咆哮的青年,都被遠遠的拋在后頭了。

  她深吸一口氣,帶著壞壞的笑容,望著眼前的道路,在心裡默默的道別。

  親愛的大哥,再見嘍﹗

第四章

  時間回到十五年后。

  昔日的可愛女娃兒,歷經光陰的洗禮,蛻變成如今的小女人,美得讓男人驚艷,只要看上一眼,就可以記住一輩子。只要她開口,就有前仆后繼的男人,搶著要為她達成愿望,只為求得美人青睞。

  不過,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,是想吞了她;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,卻是想殺了她﹗

  她困難的咽著唾液,仰頭看著懸宕在身上的男人。

  眼前的張徹一,遠比當年更高大強壯,脾氣也更暴躁粗野,昔日的俊帥輪廓,如今變得冷硬而粗獷。眼前的他,強悍而又冷酷,遠幾十五年前更危險,只要是愛惜生命的人,都不會想招惹他,肯定是有多遠閃多遠──

  太遲了,她早已“招惹”過他了﹗

  回憶像潮水般涌來,轟隆隆的在書眉腦子裡亂繞,想起離開台灣前,她對他所做的那些事,她冷汗直流,幾乎要呻吟出聲。

  唉,這肯定是個噩夢﹗她作夢都想不到,這輩子還有機會再遇上張徹一;她更想不到,竟會跟他困在同一部電梯裡。

  他準備用什么方法報複她?﹗

  書眉開始懷疑,自己是否還能活著走出這部電梯。

  “你、你、你──你想要做什么?”她的聲音不爭氣的顫抖,修長的腿兒也抖個不停,先前冷靜專業的形像,這會兒全不見了,要不是靠自尊硬撐著,她肯定早就軟倒在地上了。

  張徹一挑起濃眉,稍微退開一步,雙手卻還撐在她的頸側,沒有放開對她的禁箍。

  那雙銳利的黑眸,在應急燈微弱的薄光下閃爍,緩緩的、緩緩的滑過她嬌美而女性化的曲線,閃爍著難解的光芒。

  “你說呢?”他不懷好意的反問,模樣看來好邪惡。

  她抱緊公事包,像被兜頭澆了一桶冰水般,整個人抖得更厲害。

  俗話說得好,相見不如懷念。雖說分開的那日,她曾在心裡,默默的跟他說了一聲“再見”,但並不代表,她就真的想“再”見到他啊﹗

  如果可以選擇,她寧愿這一輩子,都在心裡,默默懷念他被她惡整得臉色發黑的模樣。

  難道是她當初真的太過份,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,才特地送給張徹一這個大禮,讓他有機會親手報仇,跟她好好的“敘敘舊”?﹗

  “呃,你該不是想要打我吧?”書眉狐疑的問,心跳得更快,包裹在絲質窄裙下的粉臀兒,因為腦中太過鮮明的回憶,竟然開始有些刺痛。

  除了吼叫咒罵外,她更害怕張徹一的“絕招”。

  “有何不可?”他笑得更邪惡,單手握住她的肩膀,用力的一拉。

  “啊﹗”她驚聲尖叫,只覺得眼前一花,就被他拖得往前摔跌,整個人摔趴在他的腿上,狼狽得讓她臉紅。

  這樣不雅的姿勢,她可是熟悉得很。十五年前,每回張徹一逮著她惡作劇時,就會靠著蠻力,把她擺弄成這樣,然后他會──

  老天,這個男人是認真的﹗

  “張徹一,住手﹗”她驚慌的掙扎著,修長的腿兒胡亂踢動,像只活蝦似的,在他腿上亂扭,卻沒辦法甩開他的力量。他只用一只手,就壓製住她的所有反抗,拙在她腰上的寬厚大掌,比鐵鉗更有力。

  “試試看說個理由,告訴我為什么該要住手?”他冷笑著,指掌曲伸,為接下來的處罰做熱身運動,骨節還發出清脆的喀喀聲。

  “呃,我們都是成年人了,小時候的恩怨,實在不適宜用這種方式來解決。你要是還介意的話,我愿意道歉。”她又羞又急,勉強克製著心中的驚慌,試著跟他講道理,希望能夠免去皮肉之痛。

  可惜,張徹一不是可以講道理的人。

  “我不要你的道歉。”他陰沉沉的說道,寬厚的大掌,威脅的舉高,堅持要她為當年那樁“小小的”惡作劇付出慘痛代價。

  眼看用說的沒用,她掙扎得更厲害,開始放聲尖叫,驚慌的叫聲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,聽來淒慘極了。

  “啊,住手,你要作什么?不要碰我﹗你聽不懂國語嗎?你──你──張徹一,你別碰我,你敢?你敢?﹗”

  他敢﹗

  男性的掌重重的落下,準確的拍擊著柔嫩渾圓的粉臀兒,對懷裡的小女人施以降龍十八掌,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電梯裡。

  “啊﹗”臀上的痛擊,帶來火辣辣似的疼,痛得她眼淚都快淌出來了,她不死心的扭動,曲著修長的腿兒,用高跟鞋猛 他的肩膀,想 死這個可惡的施暴者。

  張徹一卻像趕蒼蠅似的,輕易揪住她揮動的腿兒,把高跟鞋脫了,扔到角落去,兩、三下就卸除她的武裝。

  啪﹗

  又是一下重擊,她哀叫一聲,不敢相信事隔多年,這個男人非但沒忘了夙昔恩怨,還一直記恨到如今。

  “你、你住手啊﹗我不是小女孩了,你不能這樣對我﹗”她喘息不已,尷尬的察覺,他肌肉糾結的大腿,緊抵著她柔軟的渾圓,隨著她的掙扎扭動,時輕時重的摩擦著。

  “我知道你不是小女孩了。”他冷笑幾聲,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。“這不能阻止我,反倒還能增加我在報仇之外的樂趣。”

  書眉倒抽一口涼氣,不敢相信他竟然這么惡劣,連這么失禮的話,也能大剌刺的說出口。

  離開台灣后,她受到最好的教育,禮儀上被調教得無懈可擊,如今別說是粗魯的臟話了,她連咒罵都甚少出口。

  成年之后,她涉足商場,曾經跟不少男人交手,其中也不乏想揩油的登徒子,但是靠著舅舅的財富,以及她的聰慧,那些妄想占便宜的男人,全被她四兩撥千斤的擋開,至今沒人能一親芳澤。

  而張徹一卻藉著報仇之名,把她抓在懷裡,結實的身軀放肆的緊抵著她的溫香軟玉,言下之意,似乎半點都不在意,反倒還享受得很。她既尷尬又憤怒,連粉頰都浮現嫣紅的色澤。

  “你這個不要臉的──啊﹗”又是一下重擊。

  “底片呢?”他問道。

  “什么底片?”她裝傻。

  “米老鼠。”言簡意賅,再附贈一擊。

  書眉被打得心頭火起,紅唇一張,開始口不擇言的胡說。

  “喔,那個啊,我一直好好收藏著,遇到哪個台灣來的朋友,就沖洗一份分送,讓他們留作紀念──啊﹗”這一下打得特別重。“可惡﹗你敢再打我,我就去架個網站,把照片傳上去,讓全世界的人都來看看你的蠢樣──”她說得咬牙切齒,正想要撂下更厲害的威脅,應急照明燈卻陡然熄滅,頭頂的燈光大亮,電梯恢複動力了。

  接著,當的一聲,那扇原本緊閉的電梯門開了。

  門外擠著眾多人馬,有“福爾摩沙”的主管、職員,還有其他層公司跑來湊熱鬧的人,以及被緊急找來負責維修電梯的技工。大伙兒前三層、后三層的把電梯口擠得水泄不通,全都探頭探腦,直往裡頭瞧。

  “紀小姐,你們還好──”凌雲的話只說了一半,就因為電梯裡的怪異景況而住了口。

  其他的人們也呆住了,有的低聲議論,有的猛揉眼睛,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,難以相信才一會兒的時間,電梯裡的男女就能發展得如此迅速──

  呃,不對不對,再仔細一看,雖說那女的有些衣衫不整,還臉兒嫣紅、氣喘吁吁的,但是被“擺”的姿勢實在太過怪異。他們的模樣,不像是正在“亂來”的偷歡男女,反倒像是正在體罰的老師與學生。

  不同于書眉的羞窘,張徹一還是依然故我,手起掌落,旁若無人的繼續“行刑”。

  “喂,你快住手,你沒看到──啊﹗”製止無效,她垂著頸子,不敢接觸那些人的目光,羞得全身發燙,氣憤得好想咬他。

  直到補足了二十下后,那寬厚的大掌總算停止,不再落下,改而落到她顫抖的肩頭,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下膝蓋。

  “啊,好痛﹗”粉臀兒撞上地面,書眉再度疼出了眼淚。她坐在地上,一手揉著發疼的臀,淚汪汪的眼睛則怨恨的瞪著他。

  逞凶完畢的張徹一逕自起身,面無表情的跨步往外走,銳利的黑眸往四周一掃。

  那凌厲如刀的視線,比什么言語都有用,電梯外的人牆,就像是摩西分開紅海似的,自動自發的退開,迅速讓出一條筆直的道路。

  康莊大道上的唯一障礙物,是面帶微笑的凌雲。他勾著唇,雙手交疊在胸前,神情莞爾。

  “這就是你堅持要我北上的原因?”張徹一瞇起雙眼,懷疑這個貌似忠良,其實心機謀略比任何人都深的男人,老早就認出了書眉,卻始終秘而不宣,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裡。

  凌雲聳肩,沒被那森冷的目光嚇退,態度仍是佣懶閑適。

  “我只是想看看兄妹重逢的感人場面,才會煞費苦心的安排一切。”他輕柔的說道,語氣誠懇,讓人無法懷疑他的“善意”。

  張徹一瞪了他半晌,知道就算是再冰冷的眼神,也嚇不退那抹溫文的笑。他冷哼了一聲,轉過頭去,看向仍坐在電梯裡,含著淚揉著臀兒的書眉。

  深不可測的黑眸,從那張淚濕的花容月貌,游走過潔白細嫩的頸、衣衫下柔軟賁起的女性曲線,以及修長的腿兒。她的衣衫凌亂,細心吹整的發絲,這會兒散亂如雲,但是那狼狽的模樣,反倒讓她看來更添幾分誘人。

  一抹微乎其微的火焰,躍入黑眸深處,讓他的眼睛看來更閃亮。

  書眉輕輕呻吟,在女職員的扶助下,撐著虛軟的腿兒起身。才一抬頭,就發現他正在瞇著眼睛,一瞬也不瞬的瞧著她。

  她深吸一口氣,雖然臀兒仍舊刺痛,但是一脫離威脅,骨子裡那不肯服輸的天性又冒出頭,她驕傲的拾起下顎,氣惱的瞧回去,等著看他還有什么惡劣的招數沒使出來。

  一男一女,隔著大票人馬,無聲的僵持著。

  半晌之后,張徹一漠然的撇開視線,邁開步伐,掉頭準備離開現場。

  “你要去哪裡?”凌雲問。

  “回去了。”

  “回去?”他詫異的重複,望了書眉一眼。“那這樁合作案怎么辦?”

  “取消。”

  取消?﹗

  因為氣憤而嫣紅的臉兒,立刻轉為慘白。

  取消?這樁合作案,可是她耗費數個月的心血,搜羅大量情報、分析整體市場,又費了不少唇舌,好不容易才談出點眉目來的。如今就憑他簡簡單單兩個字,她之前投注的所有的努力,就要付諸流水?﹗

  “你不可以這么做﹗”書眉激動的大喊,急著想要追上前去,但是酸軟的雙腿難以使力,才跑沒兩步,就軟得差點撲倒在地,對那個可惡的男人行五體投地的大禮。

  張徹一的薄唇一扯,看著她微笑──

  那笑容,讓所有人都心裡發毛。

  “我當然可以。”他無情的扔下這句話,當著她的面,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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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滾燙的熱水,徐徐倒入哥本哈根的皇家手繪瓷杯裡,紅茶的香味飄散而出,充斥在空氣之中。

  凌雲親自端著紅茶,離開職員們的休息室,推開辦公室盡頭的那扇竹編門扉。

  這是一間隱密的休息室,空間不大,但是布置得中西合璧,極為用心。一幅巨幅的玻璃屏風上,用噴砂效果,雕刻出連雅堂的《台灣通史》序文。

  屏風前擺著軟綿綿的貴妃椅,可坐可臥,舒服得讓人一坐下去就不想起身,地上則鋪著厚厚的絲絨地毯,整個房間看來華麗而舒適,跟外頭簡潔的辦公氣氛截然不同。

  他走到貴妃椅旁,另外拉了張椅子坐下,將紅茶擱到歐式小桌上。

  “這間房間是我妻子布置的,你可以在這裡好好休息。”凌雲微笑著,不論態度或是神情,都誠懇而溫和,能讓人覺得心曠神恰。

  他雖然已經是個傑出的企業家,卻仍舊溫和有禮,永遠不疾不徐、有條不紊,沒有半點咄咄逼人的傲氣。

  “謝謝。”書眉擠出笑容,端起茶杯,一面不自在的挪動姿勢,盡量不去壓迫到發疼的臀兒。

  那個該死的張徹一,手勁居然比當年還要重,雖然沒打傷她,但是也讓她吃足苦頭,軟嫩的肌膚疼得無法好好坐下。就算是坐在軟綿綿的貴妃椅上,她也必須每隔幾分鐘就換個姿勢,才不會疼得想哭。

  凌雲雙手交握,禮貌的轉開視線,假裝沒看見她困窘的動作。為了避免讓她覺得尷尬,他還體貼的主動開口。

  “小眉,你還記得我嗎?當初,我也是籃球隊的隊員之一。”他莞爾的自我介紹。“自從教具室裡,那場令人印象深刻的聚會后,我似乎就不曾見過你了。”

  “在那之后,張徹一就不準我再去學校了。”她擱下茶杯,黑白分明的眼兒抬起來。“你早就認出我了?”她求証。

  “我的記憶力很好。”

  她咬著唇,發出一聲呻吟。

  “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?”她用手遮住眼睛。

  “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。”凌雲微笑。

  驚喜引這哪裡算是驚喜?根本是驚嚇吧?認出張徹一的那一瞬間,她嚇得差點想要打開窗戶,跳樓逃生呢﹗

  “從他的反應看來,十五年前,你們似乎有些事情還沒解決?”他好奇的問,連用字都十分謹慎。

  她悲哀的點點頭,重重的嘆了一口氣。

  何止是沒解決?當年那樁“惡作劇”,嚴重的打擊了他的自尊心,讓他即使事隔十五年后,也還念念不忘。看來,這件事情,夠他記恨到進棺材的那一天了﹗

  唉,不都說,大人不計“小人”過嗎?事發當時,她只有九歲,的確是名副其實的“小人”,他一個大男人的,心眼怎么這么小,偏要跟她斤斤計較,甚至還遷怒到公事上頭?

  想到幾個月來的心血,被他輕易的否決,書眉實在咽不下這口氣,還想亡羊補牢,作最后的努力。

  深吸一口氣后,她振作精神,直視著那張溫和的俊容。

  “凌先生,我還是希望兩間公司能夠合作。”她慎重的說道,知道眼前這個男人,腦袋可遠比張徹一冷靜多了。

  “福爾摩沙”成立才短短十多年,卻以品質卓越的手工家俱,在歐洲與亞洲創出驚人營業額,消費者們趨之若騖,每有新作推出,沒多久就銷售一空。

  憑著優異的商人直覺,書眉料定,這些優質的手工家俱,在美洲也能夠大放異彩。

  金邊眼鏡后的濃眉,輕輕的一揚,他的眼神中透露著贊賞。

  “我早就料到,你會是個優秀的商人,畢竟早在十五年前,你已經向我們展示過,你那優異的商業長才。”每回想起那場“銷贓大會”的情形,凌雲都會忍俊不禁。雖然認識張徹一多年,卻從來沒有人,能像書眉這樣,成功的激怒他,讓他徹底失控。

  “我所聽到的,是贊美,還是諷刺?”書眉偏著頭,清亮的眼眸眨動,大膽的打量著面前的男人。

  能在商界打滾多年,她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,早就看出,凌雲並非如外表看來那么溫和無害。他是那種靜水深流,藏而不露的人,而這種男人,肯定要比那些虛張聲勢的家伙更難應付。

  “福爾摩沙”會成功,並不是一個偶然,在這間公司裡,有太多優秀的男人,有的進攻、有的防守,就如同當年在籃球場上一樣,他們配合得天衣無縫,在商場上同樣戰無不勝、攻無不克。

  凌雲一手撐著下顎,唇上笑意未減。

  “兩者都有。”他爽快的承認,接著話鋒一轉,再度提起合作案。“小眉,實話說,我也愿意繼續跟你談這筆生意,畢竟合作案一旦成功,對兩間公司只有利,沒有弊。”

  “只是?”她挑眉,知道他的話還有下文。

  他輕笑一聲,對這個美貌的小女人更加欣賞了。

  “只是,張徹一是工廠的廠長,所有產品都由他監督製造,在合作案上頭,他有極大的許可權。”

  “他是廠長?”她瞪大眼睛,對這點倒是非常訝異。

  凌雲點頭。

  “不只如此,他還參與了研發,你最欣賞的這套‘虛懷若谷’竹製家俱,就是由他設計開發的。”他拿出一份簡介,擱置在她的腿上。

  “福爾摩沙”的成功,不僅僅是靠著在商場上的運籌帷幄,精致而富有創意的產品,也是致勝的關鍵之一。

  不同于銷售部門的光鮮亮麗,工廠的部份,作的可都是流血流汗的勞力工作,不但辛苦,還不能出半點差錯,非得要有過人的意志力,才足以負擔這項重責大任。

  話說回來,就因為張徹一負責工廠的一切,長年隱身在幕后,從不曾現身,她在接觸這項合作案時,才會忽略了他的存在。

  “你的意思是,我如果希望這樁合作案成功,就必須從他的身上下手,先取得他的同意?”她翻閱著印刷精美的簡介,愈來愈覺得,這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。

  耗費數個月的心血,好下容易進行到最后階段,如今萬事俱備,只差臨門一腳。難道,就因為張徹一的否決,她就要豎起白旗,宣布自個兒被他打敗,然后夾著尾巴,窩囊的回美國去?

  不,絕對不行﹗

  十五年前,她能把張徹一當成搖錢樹,十五年后,她照樣能從他身上搖出大筆鈔票。要她投降?哼,沒那么容易﹗

  凌雲輕撫著方正的下顎,看著眼前的小女人低頭沉思,眼中的光芒變換靈動。他開始熱切期待,想看看她會使出什么手段,逼迫張徹一改變主意。

  “我就直說了吧﹗”他斂下眼睫,用溫和的表情掩飾眸中的笑意。“小眉,只要你有能耐,讓張徹一點頭,我們的合作案就算是成功了,我隨時能在合約上簽字。”

  書眉雙眼一亮,霎時間忘了粉臀上的疼痛,整個人激動的站起來,興奮的看著凌雲。

  “你說話算話?”

  “絕對沒有半句虛假,你什么時候讓張徹一點頭,我們就什么時候簽約。”

  她用力點頭。

  “好,一言為定﹗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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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暮色濃濃,小鎮四周的菊花田裡,點起大量的燈火,入夜之后顯得光亮無比。設置燈火是為了加速菊花的生長,供應國內與外銷的市場。

  自從蘭花市場轉趨低迷后,鎮上轉為經營花卉批發生意,產業道路的兩旁,綿延數十間規模不同的花卉批發商。每天從太陽還沒露臉,花商們就開始忙進忙出,分送各類新鮮花卉。

  除此之外,這幾年之中,鎮上倒是有了另一項更具商機的產業。

  “福爾摩沙”的成功,帶起手工家俱的風潮,不少媒體爭相報導,也讓商人的眼光投向這個花香四溢的小鎮。

  因為利之所趨,幾間類似的公司相繼成立,也選擇把工廠設在鎮上,除了良性競爭之外,也不乏有人財迷心竅,私下暗動手腳。

  張徹一才離開沒多久,木料選購就出了紕漏,他風馳電掣的從台北趕回來,直接去找供應商交涉。

  直到夜色迷蒙,他才駕著吉普車,回到家中。

  那棟屋齡久遠的日式平房,早在幾年前,就由他親自設計監工,作了部份翻修,外觀看來沒什么改變,裡頭倒是花費不少功夫,讓張家夫婦能住得更舒適。

  一踏進家門,那陣悅耳如銀鈴的笑聲就飄入耳中。

  他擰起眉頭,一步步的走到客廳,果然看見,那個早上才被他困在電梯裡,揍過一頓的小女人,這會兒竟成了座上嘉賓,笑容甜美的坐在那兒,陪張家夫婦聊天。

  書眉先看到他,清澈的眼裡閃過些許怒氣,旋即消失不見。

  “大哥,我比你先到家呢﹗”她開口說道,笑容甜得要滴出蜜來。燈光照亮那張精致的瓜子臉,彎而細長的柳眉,襯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,美麗得讓人屏息。

  “你可回來了。”柯秀娟回頭,也是滿臉笑容。“你啊,既然遇著小眉,還邀請她回來小住,怎么不事先通知一聲,好讓林嫂把客房整理出來?”幾年前,她終于承認,自己對家務缺乏天份,索性聘僱了管家,把家中的雜事,全權交給專業人士處理。

  張徹一走到桌旁,黑眸盯著她,無情的戳破那個謊言。

  “我沒有邀請她回來。”

  “難道是我會錯意了?”書眉眨眨眼兒,遺憾的起身。“既然大哥不愿意讓我住下,那么我這就離開,摸黑去找住處好了。”她狡詐的一笑,把責任全推到他頭上去。

  柯秀娟哪裡舍得放人,連忙伸手,把她拉回去坐好。

  “你想去哪裡?留下留下﹗”她迭聲嚷著,還對林嫂猛揮手,要她快些把行李藏好。“你這小丫頭真該打,出國十幾年都沒回來。現在,好不容易回來一趟,怎么可以說走就走?”

  下午書眉出現時,他們夫妻二人高興極了,拉著她說東說西,只差沒有擺桌宴客、公告鄰裡,慶祝書眉重回故鄉。

  “雖然沒回國,但是爸媽的生日,我可不曾忘記,每年不都挑了禮物寄回來嗎?”她笑著求饒,坐在婦人身旁撒嬌。

  這幾年來,雖然說她遠在海外,不曾回台灣,但是貼心的禮物從不曾間斷。

  她是真心喜歡這對夫妻,感謝他們對她的關愛。只是,她實在不明白,這么善良的夫妻,怎么會生出一個桀騖粗魯的兒子。

  清澈的眼兒滴溜溜的一轉,瞄到那個高大的男人身上。想到他先前在電梯裡對她的所作所為,她就怒火中燒,恨不得撲上去,對他拳打腳踢,再把他大卸八塊,然后──

  呼,不氣不氣,她必須忍耐﹗小不忍,則難賺大錢,她還想把那樁合作案談妥呢﹗

  柯秀娟握緊她的手,疼愛的拍了拍。“小眉,我說啊,你就暫時留下,在家裡住一陣子,我們可以──”

  站在角落的張徹一開口了。

  “她沒空。”他面無表情,冷冷的瞪著書眉。

  “噢,你錯了,我很有空。”她露出天使般的笑容,存心跟他卯上了﹗

  柯秀娟連忙出來打圓場,對兒子猛揮手,要他滾遠一些。

  “喂,你是哪裡不對勁了?小眉回來,難道你不高興嗎?想當初,你們兄妹感情多好,她要離開時,你還想追上前去道別呢﹗”說起那一幕感人的畫面,她這個作母親的,就感動到好想哭。

  她哪裡知道,當年兒子抱病追上前去,其實是想要親手殺了書眉﹗

  張徹一懶得多費唇舌,他知道,那個詭計多端的小女人,有一百種以上的辦法,能夠賴著不走──好吧,既然她不走,他走﹗

  “我去睡了。”他冷淡的宣布,轉身往臥房走去,還旁若無人的脫下襯衫,屬于成年男人的完美體魄,在燈光下展露無遺。

  唔,看來,他的身材比當年更有看頭了呢﹗

  書眉放肆的大飽眼福,打量那高大挺拔的背影。雖然說,這幾年來見過了不少俊男帥哥,但是她還不曾見過,有哪個男人的體魄,能跟他一較高下的。

  “對了,媽,怎么都沒見到嫂子呢?”她裝作漫不經心的問,猜測那群瘋狂的愛慕者裡,應該有人能逮著這個火爆浪子,順利冠上張太太的頭銜。

  柯秀娟卻重重嘆了口氣,擔憂的猛搖頭。“哪來的嫂子?他脾氣這么壞,哪有女人肯嫁他?就算是有膽子跟他交往,卻都禁不起他吼幾次,全都哭哭啼啼的跑了。

  鎮上的年輕男女,老早就各自婚嫁了,唯獨她的兒子,到現在還孤家寡人,連個女伴都沒有,她不知還要等上幾年,才能抱到寶貝孫子。

  月老啊月老,難道是忘了,她家裡還有個適婚年齡的兒子嗎?

  不但如此,就連年輕貌美的書眉,似乎也還沒找到對象,她這對漂亮優秀的兒女,竟然都被月下老人晾在一旁。

  看來,她明天得去準備些水果什么的,到月下老人的廟裡,求個姻緣簽,就盼月老快快出手,讓她的兒子和女兒,都能找到終身伴侶。

  柯秀娟看著窗外的月亮,開始默默祈禱了起來。
第五章

  中午時分,張徹一才剛走進工廠,就察覺到氣氛有異。他停下腳步,兩道劍眉擰皺了起來。

  工廠內凌亂的景況依舊,滿地的木層灰塵,四周也堆滿木料,空氣中始終散發著那股木頭特有的味道,唯一不對勁的地方,是四周安靜得出奇,沒有刀鑿木料時規律的聲響,更沒有鋸刀啟動時,那種刺耳欲聾的噪音。

  平坦的鋸台上,還放著一塊檜木,孤伶伶的擱在台子上納涼,是員工們怠惰的鐵証。

  “書眉,來,看看這邊──對,很好,就這樣──”年輕男人的聲音從工廠后方傳來,還伴隨著眾人的附議聲。

  張徹一抬起頭,黑眸略略一瞇,迸出危險的火光。

  他邁開步伐,走過偌大的廠房,筆直的朝后方的花圃走去,高大的身軀在移動時,居然沒有發出半點聲音。

  花圃裡綠意盎然,擺放著幾張桌椅,平時是員工們忙裡偷閑的地方,現在卻成了露天的攝影棚。

  “來,下巴稍微抬高一點,對對對,漂亮極了﹗”一個年輕人蹲在地上,興奮的猛按快門,擷取眼前的美景。

  被籠罩在閃光燈下的,是巧笑倩兮的書眉。

  她攏著修長的腿兒,坐在一張簇新的竹椅子上,坐姿優美得媲美專業模特兒。雪白的頸間,系著紅色的薄絨圍巾,增添了幾分柔弱,而素淨的額上則覆著劉海,她清麗的臉兒沐浴在日光下,有如細瓷般完美無瑕。

  “你再稍微往右偏一些。”

  “往左啦﹗”

  “我覺得,要是在那叢玫瑰花前頭拍,整個畫面會更美。”

  “唉啊,書眉在哪裡拍都漂亮啦﹗”

  花圃裡擠滿了人,全湊在一旁,嘰嘰喳喳的亂提意見,贊美之詞像泡沫般,咕嚕嚕的涌出來。沒有人發現,張徹一已經來到后頭,正緊握拳頭,臉色發黑的瞪著他們。

  在他嚴格的管理下,廠房內的氣氛總是劍拔弩張,不時回蕩著男人們的咆哮吼叫。只是,這火藥味十足的狀況,在不久之前,起了微妙的變化。

  書眉的花容月貌,向來就是天下無敵的利器,加上她嘴兒甜,又對手工家俱所知甚詳,幾個以頑固出名的老師傅,全都不敵她的魅力,被哄得服服貼貼。

  至于那些年輕人,更是追著她跑,盡力為她解答所有問題,只差沒有掏心掏肺,對她表達愛意。

  才短短十幾天的光景,她就已鯨吞蠶食,迅速攻占他的地盤。

  “這些照片漂亮極了,肯定會是我的代表作,一旦傳送上網,讓那些訂戶們瞧見,咱們的訂單又要接到手軟了。”年輕人喜不自禁的拍照,偶爾還走上前,替她調整圍巾,務必要求畫面的完美。

  “阿嘉,你少夸口了﹗什么代表作啊?還不是書眉漂亮,怎么拍都好看。”有人吐槽。

  “是啊是啊﹗”

  “要是把她拍丑了,我第一個不饒你。”

  “別擔心,我可沒那么遜呢﹗”阿嘉先是哼了一聲,接著音調陡然轉變,軟得有如牽絲的麥芽糖。“來,你換個姿勢,我再拍幾張。”他好聲好氣的對書眉說話,在說話態度上,奉行男女有別的最高原則。

  她噙著淺笑,聽從指示,挪動粉光致嫩的腿兒。

  所有人跟著偏頭。


  “這個姿勢行嗎?”

  “再偏一些﹗”

  她眨眨眼睛。

  “這樣?”

  每顆腦袋也跟著偏了一些。

  阿嘉在鏡頭后方皺起眉頭,考慮了一會兒。“嗯,再偏一些。”他吹毛求疵的要求。

  書眉從善如流,稍微往前挪動了些,絲襪下的美腳,套在細帶高跟鞋下,顯現出美妙的足弓弧度──

  隨著她腿兒斜倚的角度,每個人都努力的跟著偏頭,還有人太過勉強,扭傷了頸子,正在伸手努力的揉,眼睛卻還是緊盯著她。

  雖說看不到什么養眼的清涼畫面,但是這么漂亮的姿態,可是十足的賞心悅目,任何身心健康的男人,肯定都挪不開視線的。

  “唉啊,你這雙腿啊,不該這樣擺。”阿嘉卻還不滿意,他放下照相機,走上前去,就想要替她擺出“適當”的姿態。“來,你應該要──”才走沒幾步,他已經被人牢牢鉗住。

  啊,是誰掐住他的脖子?﹗

  “都不用工作了?”冷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,就在阿嘉的腦袋后方響起,一只寬厚有力的掌,如鬼魅般突然出現,緊掃住他的頸項,阻止他上前觸碰書眉。

  所有人目瞪口呆,還有人猛揉眼睛,不敢相信,張徹一怎能突然冒出來。

  “還站著做什么?”他冷冷的問道,墨色冰箭往四周一掃。

  咻﹗

  轉眼之間,原本擠滿花圃的員工們,立刻做鳥獸散,爭先恐后的奔進廠房,各就各位,全數回到崗位上。

  阿嘉眼眶含淚,心裡既哀怨又不爽,暗罵這些家伙不講義氣,沒有半個人肯留下替他求情。

  嗚嗚,不要啦,廠長很可怕的,他也好想逃走啊──

  “你剛剛在做什么?”張徹一陰沉沉的問,手勁加重了幾分。

  “我、我、我在替新系列的產品拍廣告照片。”阿嘉連連吸氣,顫抖的伸出手指,指向書眉坐的那張竹椅。

  “原先聘僱的模特兒呢?”

  “呃,那個──我想、我想──”他急得直冒汗。

  濃眉不耐的挑高,等著他擠出理由。

  脖子上的壓力又重了幾分,阿嘉突然想到電影裡頭,那位擰斷人頭,有如摘豆芽般輕而易舉的史蒂芬席格先生。

  想像力一飆十萬八千裡,他臉色慘白,整個人抖啊抖,幾乎可以聽見,可憐的頸子在廠長的指掌下,發出“喀啦”的一響──

  為了保住小命,他深吸一口氣,火速全盤托出。

  “我是想說,聘僱模特兒也需要一筆費用,不如就用眼前的人來遞補。書眉長得美,又容易溝通,公司剛好可以省下不少錢。”他連珠炮似的,辟哩啪啦的說完,心裡不斷祈禱,求老天爺好心的開開眼,讓他逃過一劫。

  半晌之后,在他嚇得快要尿褲子的時候,頸間的壓力終于消失了。

  阿嘉如釋重負,咕咚一下,軟軟的趴跌在地。他伸出顫抖的手,確定自己的頭沒有像豆芽菜一樣,被廠長硬生生的擰斷。

  呼,還好還好,腦袋還在,沒被擰斷──啊,他不能松懈,此地不宜久留,他得盡快逃命才是﹗

  “我、我、我我──那個──呃,我去處理網站的事情──”阿嘉隨便掰了個借口,立刻腳底抹油,急忙逃離現場。

  森冷的目光,一路把阿嘉瞪出視線后,才挪移到書眉身上。

  她絲毫不受影響,好整以暇的坐在原處,小手撐著下顎,纖纖玉指宛若蔥根,眼兒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,賞他一個招牌的天使笑容。

  “你在色誘我的員工。”張徹一指控道,想起先前那一幕,胸口就升起一把無名火。

  書眉輕笑一聲。

  “我沒有。”她搖頭,巧笑倩兮的望著他。“如果我決定動用美色,取得這筆生意,何不直接色誘你?”她口無遮攔,知道這些話能夠有效的激怒他。

  果不其然,張徹一眉頭一擰,臉色變得更難看了。他瞪了幾秒,決定不再跟這個小女子糾纏,高大的身軀一轉,掉頭走回廠房了。

  她卻不肯放過他,效法牛皮糖,亦步亦趨的跟過去,打定主意要黏他黏得緊緊的。

  廠房內人人揮汗如雨,埋頭趕工,想要彌補先前貪看美人所怠惰的些許進度。只是,員工們表面看來專心一志,偶爾卻愛偷瞄幾眼,注意力全集中在這對男女身上。

  才走沒幾步,他就突然停下腳步。

  “啊﹗”書眉低呼一聲,軟嫩的小手貼住那壯得像小山似的虎背熊腰,這才沒有一頭撞上去。

  他的背好結實呢﹗她只是這么雙手貼平,就能感覺到掌心下糾結的肌肉,硬得有如一堵磚牆,要是真的撞上去,額上非腫起來不可。

  “滾出我的工廠。”他甚至沒有回頭,冷淡的下達逐客令。

  那冰冷的口氣,讓員工們個個神情緊張,全在心裡為這位美人兒捏了一把冷汗,還有人開始在找面紙,準備替她拭淚,就擔心廠長這么不友善,會把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嚇哭了。

  出乎眾人意料的,書眉沒被嚇著,反倒彎唇甜笑,像只蝴蝶似的,輕盈繞到他面前,刻意在那雙慍怒的黑眸前晃啊晃。

  “抱歉,我不想離開,還想要多逛逛。”她放肆的一捋虎須,在他的瞪視下,仍是恰然自得。

  待在這裡幾天,她已經見識過無數次,張徹一咆哮咒罵時的火爆模樣。只是,他的壞脾氣,或許可以嚇退其他女人,但是對她可不管用。

  眾人紛紛倒抽─口氣,贊嘆她的大膽,還有人情不自禁的偷偷鼓掌。

  “不要考驗我的耐性。”張徹一瞇起眸子,怒火在眼中跳躍。

  “如果我偏要呢?”

  瞪視。

  “別這么凶嘛,我只是四處參觀,不會造成妨礙的。”

  凶狠的瞪視。

  “再說,我記得,工廠門口不是還掛著‘歡迎參觀’的牌子嗎?難不成你這個廠長突然改變主意,想把牌子改成‘謝絕參觀’?”

  更凶狠的瞪視。

  “你別這么凶嘛,出門之前,媽媽不是交代過你,要好好照顧我嗎?”她用那張精雕細琢的臉兒望著他,水汪汪的眼睛盈滿笑意。

  好好照顧她?﹗

  不,他根本不想照顧她。

  他想掐死她﹗

  這場精彩的對手戲,讓員工們看得目瞪口呆,手上都忘了動作,廠房內再度變得安靜。

  突然,張徹一轉頭,不耐的視線往四周一瞄。

  工作聲立刻再度響起,大伙兒刨木的刨木、敲榫的敲榫,鋸刀轟隆隆的作響,工廠內每一個人均是專心一志,努力工作,不敢再盯著這對男女瞧,就怕再多看一眼,眼睛就會被挖出來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阿嘉去而複返,咚咚咚的跑進廠房,手裡還捧著他心愛的筆記型電腦。

  “廠長,那個姓陳的家伙又來了﹗”他不爽的大聲嚷嚷,五官皺成一團,活像一顆捏壞的包子。

  有人猛然跳起來,像只噴火龍般,在工作台上嚷叫。

  “媽的,他還敢來?﹗”

  “肯定又是來買咱們的產品。”

  “我非用鑿子把他的腦袋鑿穿不可﹗”

  轉眼之間,所有員工都握緊手裡的刀鑿斧鋸,個個露出猙獰的表情,那模樣不像是循規蹈矩的工匠,倒像是亟欲去找人算帳的幫派兄弟。

  就連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師傅們,一看到那個人,也氣得吹胡子瞪眼,食指像節拍器似的,隔空點啊點,嘴裡碎碎念,殷勤問候對方的祖宗八代、左鄰右舍。

  書眉詫異的挑起彎彎的柳眉,不明白這些友善的員工們,為什么突然變得義憤填膺。她轉頭看向門口,只看見一個瘦高而蒼白的男人,捏著帽子,在門口探頭探腦,像是在窺探什么似的。

  “那個人是誰?”她好奇的發問。

  張徹一面無表情,冷漠的看著不速之客,難得肯開口回答。

  “一個不要臉的家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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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廠房內的氣氛很僵硬。

 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不受歡迎,那個臉色蒼白的男人,還隨身帶著幾個人高馬大、臉上有疤的道上兄弟,在前呼后擁的情況下,才有膽子走入廠房。

  “張廠長,早安啊﹗”他揉著手裡的帽子,眼神飄忽不定,忙著在廠內東瞧瞧、西看看。

  只是,不論他看往哪個方向,都會看到殺氣騰騰的員工,正拿著鑿子、鋸子,憤怒的瞪視著他。

  張徹一雙手交疊,連應都懶得應一句,只是冷冷的看著對方。

  緊張感逐漸攀升,書眉幾乎能看見,冷汗從那人的額上一顆顆的滲出來。

  “那個──張廠長,新系列的銷量不錯啊﹗”蒼白的男人,繼續用手揉著帽子,那頂帽子都快被他揉爛了。“我今天是特地登門,想購買貴公司的新產品,讓我的員工們能夠效法,當作品質標竿。”他陪著笑臉說道。

  “只怕貴公司效法的,不只是我們的品質。”阿嘉毫不客氣的吐槽,懶得給對方面子,逕自拿著筆電走進辦公室,來個眼不見為淨。

  這么明顯的諷刺,讓瘦高的男人臉色乍青乍白。只是,他仍不肯死心,靠著厚過銅牆鐵壁的臉皮,掏出一疊現金,堅持要購買。

  “張廠長,我這個客人都親自上門了,你總不會拒絕販售吧?”他盡力擠出笑容,笑容裡卻沒有半點誠意。“再說,這種事情傳出去可不太好啊﹗”

  “媽的,讓我斃了這個家伙﹗”一個年輕的工匠再也聽不下去了,抓著鑿子,憤怒的想沖上前去。

  張徹一不動聲色,伸手打了個響指。瞬間七、八個人一擁而上,把那個年輕人抓回去,沒讓他沖動的撲上前去,不然肯定要被那幾個道上兄弟修理得慘兮兮。

  始終站在一旁觀戰的書眉,好奇的開口。

  “我可以請問──”

  “閉嘴。”

  “我是想──”

  “閉嘴。”

  “我──”

  “閉嘴。”問話一再被打斷,很明顯的,張徹一正在努力壓抑怒氣,沒有應付她的心情。

  書眉不怒反笑,輕輕聳肩,懶得跟他計較,慢吞吞的踱步走到角落去,拿起工作樓上的檜木把玩,打算等到這票不速之客走了,再纏著他把事情問個清楚。

  那群男人們繼續談話,聲音飄了過來,她在工作台旁走動,摸索著那些有趣的器具,一邊側頭傾聽,關心談話內容。

  “我在竹山訂購的木料,出了一點問題。”

  “不關我的事﹗”

  張徹一冷笑。

  “供應商卻告訴我,是你的公司派人去出價干預的。”

  “啊,是這樣嗎?等我回去,查看看是哪個不識相的家伙,敢做這種下流手段,我一定不饒他﹗”那個人顧左右而言他,神色慌張。“張廠長,我還有事,必須先回去了,現金就放在這裡,我會另外找人來搬運。”他邊說邊后退,等到話說完時,整個人已經快退到門口了。

  突然,鋸刀轉動的刺耳噪音響起。

  所有人轉頭一看,剛好看見富有實驗精神的書眉,在年輕工匠的指導下,拿著一塊木料,朝著嘎嘎作響的鋸刀湊了過去──

  “紀、書、眉﹗”這一聲咆哮,吼得幾條街外都聽得見,連頂棚上的灰塵都被震下來,那個蒼白的男人,聽見這一聲巨吼,也詫異的回頭,朝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女人多看了幾眼。

  高大的身軀如猛虎撲羊般,迅速撲了過去,巨掌一探一抓,就把她拎到半空中,有效的遠離了那輪鋒利的鋸刀。

  “你該死的在做什么?﹗”他咆哮著,聲音響徹雲霄。

  書眉一臉無辜。

  “我只是想要感受看看,鋸木時的感覺。”

  “你知不知道,只要稍有閃失,你的手也會跟著被鋸下來?”他質問著,生氣的想要按著她,再痛扁那粉臀兒一頓。

  “我會很小心的。”她認真的保証,知道他這時雖然吼得大聲,卻不會真的傷害她。相反的,他這時候愈是憤怒,就代表他愈是在乎她的安全。

  唔,看來,這個家伙還稍微有點可取之處嘛﹗

  旺盛的怒火,始終只能換來她甜美的微笑,凶暴如張徹一,這會兒也沒轍了。他深吸幾口氣,在心裡默默的從一數到十,稍微平靜之后才能開口。

  “下次,誰再讓她碰機器,我就剝了那個人的皮﹗”他咬牙切齒的把話從牙縫裡擠出來,拋下這句命令,凌厲的視線從往四周一瞄,警告的在每張臉上做重點式停留,那嚴酷的表情,足以讓人頭皮發麻。

  接著,他就拎著手上的小女人,跨開步伐,頭也不回的走進辦公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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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轟﹗

  辦公室的木門被粗暴的甩上,原本坐在桌邊,正在更新網站的阿嘉,被嚇得差點沒跌下椅子。

  “你給我待在這裡,一步都不許離開。”張徹一把她扔到沙發上,傾身對著那張小臉,一字一句的交代,聲音大得有如雷鳴。

  “我的耳朵很好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意思是,我聽得很清楚,你不需要用吼的。”她慢條斯理的說道,還把裙擺撫平,吐出紅唇的聲音悅耳如銀鈴,連聽她說話,都是一種享受。

  張徹一開始懷疑,自己會被這個女人氣死﹗

  “現在,你愿意告訴我,剛剛登門拜訪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了嗎?”她不浪費時間,找到機會就提出疑問。

  他冷漠的走到角落去,抽出幾張藍圖,逕自展開,低頭開始研究,根本不想理睬她。

  倒是阿嘉看不過去,主動靠過來解釋。

  “那家伙是‘美麗之島’的負責人。”他熱心的說道,臉上滿是不以為然的神色。

  啊,她記得那間公司。

  接觸某一種商品之前,書眉總會花大量的時間,搜羅業界內所有公司的資料,而那間“美麗之島”,則是因為產品拙劣,老早就被她除名,資料全扔進垃圾桶裡了。

  “他對‘福爾摩沙’的產品有興趣?”她的興趣被勾起來了。

  張徹一拾起頭,冷冷的朝她睨了一眼。相隔太遠,她看不清他的眼神,不過她暗暗猜測,大概是不耐的眼神。

  書眉當作沒看見。

  “那家伙是居心不良,想要回去仿造。”阿嘉忿忿不平的告狀,手上也沒閑著,把剛剛拍的照片輸進電腦裡。“他用的全是榕、松、桉這一類次等木料,也不使用優質的大漆,而是難聞刺鼻的聚酯漆。”

  木製家俱是門馬虎不得的學問,每種材質各有特色,也各有適合與不適合的型製。甚至于哪種家俱,需要上幾層漆、需要什么顏色、需要哪個月份開始製作,諸如此類,都有考究。

  以往,手工家俱以紅木為大宗,但是紅木日益稀少,且價格昂貴,難敵中國大陸的低價競銷,“福爾摩沙”好不容找出一條新路子,卻被害群之馬盯上。

  那個惡劣的家伙,簡直跟吸血鬼沒兩樣,“福爾摩沙”每回有新作推出,他還會死皮賴臉的上門購買。

  書眉姿態曼妙的坐在沙發上,靜靜聆聽,纖細的指有意無意的在桌沿輕劃。

  商場之上,這類仿造的案件層出不窮,但是如此厚顏無恥,還敢登門購買的,絕對稱得上是難得一見,連她聽了,都覺得詫異不已。

  “他還用盡關系,上電視大放厥詞,說所有的產品,都是他辛苦的參與設計,才能夠研發──”

  在角落研究藍圖的男人,卻不留情的澆了一桶冷水。

  “廢話少說。”

  簡簡單單四個字,堵得阿嘉半個字也不敢吭,偷偷跟書眉做了個鬼臉后,就抱著筆電,以匍匐前進的姿態,慢吞吞的爬出辦公室。

  室內轉眼清場,只剩下孤男寡女獨處。

  書眉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子,清澈的瞳眸上下左右的亂轉,客觀的打量眼前的男人。

  說真的,論起皮相,張徹一遠比那個卑劣的家伙稱頭,要是他上電視亮亮相,肯定會招來不少的愛慕者。

  他總是面無表情,冰冷的聲音裡帶著霸道與跋扈,散發著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,陰騖的黑眸要是用專注的眼神,緊盯著一個女人,肯定能讓對方心神蕩漾。長年的勞動,更是鍛煉出他完美的體魄,簡單的襯衫與牛仔褲,遮掩不住那讓男人稱羨、女人垂涎的身材。

  他的薄唇,不是嚴酷的緊抿著,就是高聲咆哮怒罵,不知道吻上女人時,會不會變得溫柔些。

  唔,她沒嘗過他的吻,倒是很清楚的記得,那寬厚的掌,曾經“伺候”過她的粉臀──

  閃過腦海的念頭,讓書眉羞紅了臉,以往讓她氣得咬牙切齒的記憶,這會兒竟讓她喘不過氣來。

  她用雙手輕拍臉兒,想拍去那抹嫣紅,順便把腦子裡的怪異畫面也一並拍開。為了轉移注意力,她順手拿起一本“虛懷若谷”的簡介,欣賞著雪銅紙上的各式家俱。

  阿嘉雖然有些古靈精怪,但是拍攝的技巧的確不差,那些竹製的家俱,在他的鏡頭下,一一躍然紙上。

  九二一大地震后,張徹一從中部取材,設計出竹製的家俱,不但在歐洲與台灣創出佳績,還有不少日本人,特地前來訂貨,愿意付出比市價多一倍的價格,只求能購得一套。

  逗留在台灣的這十幾天來,書眉對“福爾摩沙”愈是了解得深入,就對他愈是敬佩。

  他的才能,跟他的壞脾氣一樣,都讓人印象深刻。

  “你們準備怎么處置那家伙?”書眉突然開口問道。她百分之百確定,他的腦子裡,絕對沒有“以和為貴”四個字,即使對方扛著消費者的名義上門,惹得他不爽了,肯定也是抓起對方,先賞一頓拳頭再說。

  既然他會阻止員工動手,那就表示,他另有打算。

  張徹一沒有回答,繼續翻閱藍圖。她偷偷猜測,這件事情的處理權,或許老早由凌雲攬去了,不然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工廠的大門,說不定老早就被撕成八塊,埋進花圃裡了。

  不論這件事情,是由“福爾摩沙”內的哪個決策者來處理,唯一可以確定的是,得罪這些男人,是件最不智的行為﹗

  “如果讓那個人落到你手裡,你打算怎么做?”她提出假設性的問題。

  張徹一慢慢的抬起頭來,露出野蠻的笑容。“我會抽了他的筋、剝了他的皮,把他的骨頭劈了,再扔進火裡當柴燒。”

  “我想,與其讓這種卑鄙小人得利,你不如跟我合作。”她輕盈的起身,走到他的身旁,對他口裡的血腥畫面不予置評,倒是對生意興趣勃勃。

  這陣子她雖然像海綿似的,努力汲取關于“福爾摩沙”的各類資訊,卻從未開口提及合作的事情,為的就是等待適當的時機。

  黑眸一瞇,迸射出難解的光芒。

  “我拒絕。”

  意料中的反應。

  書眉保持微笑,反覆提醒自己,只要說服他點頭,大筆的鈔票就在前方等著她。

  “請問,你是哪裡有意見?”她耐著性子問。

  “全部。”

  “企劃書上寫得很清楚──”

  “我沒有看。”他指著垃圾桶。“全都扔在那裡頭了。”

  她深吸一口氣,雙手在裙子裡捏成粉拳。“你應該知道,兩間公司合則蒙其利,分則受其害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那──”

  “不。”

  書眉用力咬住紅唇,忍住翻騰上涌的怒氣,克製著不沖出去找把榔頭,回來敲破他那硬如頑石的腦袋。好吧,既然說之以理、誘之以利全都沒效,她聲調一軟,企圖動之以情。

  “大哥──”

  “我這個大哥,十五年前差點被你毒死。”對于這件事情,他可是念念不忘。

  “凌雲跟向剛已經答應。”

  “我也是股東,這件事還得問過我的意思。”

  “你到底還有什么條件?”她松開拳頭,雙手在裙上交疊,惱怒的瞪著他。

  張徹一露出獰笑,雙手交疊,往后頭一靠。“我不跟謊話連篇的小孩談條件。”

  “你瞎了眼嗎?我已經長大了﹗”書眉氣急敗壞的說,杏眼瞪得又圓又亮。

  深幽的黑眸,慢條斯理的從她氣憤紅潤的臉兒,滑過纖細的肩膀,在那誘人的酥胸上逗留,眸光逐漸轉為深濃,有著純男性的欣賞。

  “看得出來。”他的聲音不再冰冷,也沒了咆哮時的驚人怒氣,卻危險得讓她難以呼吸。

  某種女性化的情緒,悄然襲上心頭,她本能的避開那露骨而無禮的注視,略略偏開身子,甚至還偷偷低頭察看衣著,差點要以為,自個兒是不是哪顆扣子沒把,讓他瞧見了什么不該瞧的地方──

  “你是對人不對事?”書眉試著冷靜下來,粉頰上的紅暈卻始終難以褪去,他的眼神遠比他的怒吼,更讓她忌憚。

  “對。”張徹一伸手撫著方正的下巴,大方的承認,還勾起薄唇,對著她露出笑容。

  她記得那個笑容﹗當年,他把對方的籃球隊教練整得痛哭失聲時,就會露出那種笑容。

  各種情緒在腦子裡攪和成一團,書眉反而漸漸冷靜下來,她仰頭閉上雙眼,頻頻吸氣,粉拳一點點、一點點的松開。

  她生來就膽大妄為,又聰明過人,這幾年來的商場歷練,更讓她擁有了無比的自信。眼前的張徹一,雖然棘手了些,但是還不足以讓她舉手投降。

  半晌之后,她再度看向他,招牌的天使笑容終于再度出現。

  “沒有人能夠拒絕我的。”她甜甜的微笑著。

  “他們都被你毒死了嗎?”他諷刺的問。

  兩個人瞪視著對方,彼此僵持不下,誰也不肯退讓,看似平靜的辦公室裡暗潮洶涌,空氣中幾乎可以聞見濃厚的火藥味。

  好啊,既然他不仁,那就休怪她不義。在國外磨了這么多年,她的惡劣性子只是被隱藏得很好,卻沒有被抹煞,反倒隨著歲月的洗禮而精進,只要隨便動動腦筋,能夠想出一百種辦法,逼得他點頭同意。

  她就是不相信,自己勸服不了這個頑固的男人﹗

  紅唇上的微笑變得更甜更美,她眼睛裡的光芒也更加閃亮,興奮的眼神,活像是看中獵物的小母獅。她緊盯著他,在心裡默念著開戰宣言──

  張徹一啊張徹一,咱們就走著瞧吧﹗
第六章

  艷陽高照。

  一走出便利商店,熱浪就迎面而來,書眉左手提著一袋雞蛋,右手拿著剛買的冷飲,貼緊紅潤的粉頰,汲取些許的清涼。

  台灣中部的夏日,炎熱得讓人難以忍受,唧唧的蟬鳴聲,似乎讓空氣變得更燠熱難忍,離開台灣多年,她幾乎都快忘記,這兒的太陽有多么燙人。

  她沿著騎樓走,小心翼翼的避開陽光,直到走到轉角處,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踏上柏油路,站在斑馬線的這一頭,接受太陽的烤炙。

  今天是張振的六十大壽,他不想鋪張,只邀請了十來位親友,辦了兩桌好菜,在家中慶祝。林嫂特地準備了一鍋豬腳面線,煮到了一半,才發現冰箱裡的雞蛋早已用罄。

  書眉自告奮勇,扛下這份任務,出門買雞蛋,順便利用便利商店的傳真機,把一些資料傳回遠在美國的藍氏企業,報告進度,要身為總裁的舅舅耐心等待。

  按照以往經驗,為一樁合作案耗上七、八個月,是件稀松平常的事,但是,這回地點換作是童年時曾住過的小鎮,她的心態就有些許的不同,整顆心像是從最隱密的地方,開始柔軟起來。

  她曾在這兒居住了數年,每一眼看到的風景,都有些似曾相識,都能勾起她不少回憶。

  有的回憶,溫馨得讓她不由自主的微笑;有的回憶,卻可怕得讓她戰栗不已。

  不行,事過境遷,她不能再去回想那些事情﹗那家伙早已被她用計 進牢裡,沒有機會再來煩她──

  眼前的紅燈閃了閃,終于轉為綠燈,書眉舉步踏上斑馬線,暫時丟開心中的陰影。

  汽車呼嘯的聲音由遠而近,她本能的轉頭察看,赫然發現,那輛車子離路口只剩十幾公尺,卻絲毫沒有減緩速度,反倒像看中獵物似的,猛然加速,筆直的朝她沖撞過來──

  老天,這個駕駛是想鬧出人命嗎?﹗

  危機迫近,腎上腺素迅速涌出,書眉雙手一拋,雞蛋、冷飲全都不敢要了,撐著發軟的雙腿,轉身就往騎樓跑去。

  就在她撲進騎樓的那一瞬間,轎車驚險的擦過,只差幾公分就要讓她修長的腿兒少掉一截,巨大的沖撞力道,甚至撞倒騎樓邊停放的幾台摩托車。

  直到闖出大禍,轎車才停了下來,巨大的聲音,驚動了街道兩旁的商家,許多人沖出門來,想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,更有車主一看到愛車倒地,立刻破口大罵。

  書眉驚魂未定的喘息,勉強抬頭,只看見暗藍色的玻璃車窗后,有個人影晃動,像是正在低頭,確認她的安危。

  一陣怒火猛地燒了上來,她氣得眼前出現一片紅霧。

  “你這個人是怎么開車的?難道連紅綠燈都看不懂嗎?”她沖上前來,憤怒的猛拍車窗。良好的禮儀全飛了,此刻的她,激動得想把對方拖出來,狠狠的痛揍一頓。

  剛剛的情況太過驚險,她要是躲得不夠快,肯定要被撞得稀巴爛﹗

  車窗后的人沒反應,連個道歉都沒吐出來,居然猛踩下油門,在她的怒視下加速逃逸,迅速離開案發現場。

  “可惡﹗”她捏緊粉拳,不敢相信對方竟會惡劣到這種程度。要是她閃避不及,被撞倒在地,對方說不定還會倒車再輾她兩下,徹底的殺人滅口。

  “你還好吧?”一位撐著蕾絲陽傘的少婦,走上前來問道,關懷之情溢于言表,望著她的眼神還有著幾分莞爾與興味盎然。

  書眉這才回過神來,連忙收斂脾氣,就怕剛剛的發飆模樣,會嚇壞眼前的美麗少婦。

  啊,形象﹗她必須維持形象﹗

  她尷尬的輕咳兩聲,抬手輕撥額前略顯凌亂的發絲。“呃,我、我沒事──”她搖搖頭,懊惱的往路口看去。

  完了,那袋雞蛋老早碎了一地,在熱燙的柏油路上,被烤成了荷包蛋。看來今晚的豬腳面線裡,注定是沒有鹵蛋了﹗

  少婦的身旁,跟著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,眉目一如少婦那么精致漂亮,尤其是那雙眼睛,水汪汪的,很是討人喜歡。

  如今,那雙漂亮的眼睛,正盯著書眉的膝蓋。

  “媽咪,阿姨流血了。”她的聲音小小的,軟嫩的手拉扯母親的裙擺。

  書眉這時才感覺到,膝蓋處傳來火燒似的疼痛,她先給小女孩一個感激的微笑,才低頭察看,果然看見鮮血已經染紅了膝蓋。

  該死,等她查出那個惡劣家伙的身份,非把他告上法庭不可﹗

  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率先卷起袖子,自告奮勇的去拾摩托車。人們開始群聚過來,交頭接耳、議論紛紛,有人已經記下車牌號碼,準備去查清楚,到底是哪個駕駛,居然這么惡劣,敢肇事逃逸。

  少婦收起陽傘,一舉一動都優雅而嫻靜。“附近有間醫院,我扶你過去擦藥,之后再送你回去吧﹗”她提議,還伸出小手,堅持提供協助。

  “不用麻煩了,我可以自己走過去──”書眉想婉拒對方的好意,沒想到那雙看似溫柔的小手,實際上卻出奇的有力,她無法掙脫,只能乖乖的被攙扶著,一步步往醫院走去。

  少婦笑靨如花,聲音溫和好聽。

  “別跟我客氣,我跟張徹一可是老朋友了。”她親切的自我介紹,那美貌在陽光下看來,更是燦爛奪目。“我是凌雲的妻子,楊娃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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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書眉在娃娃的攙扶下,一跛一跛的從醫院返家,炎熱的天氣,早把她蒸烤得燠熱不已,全身香汗淋漓。

  乖巧的凌靈走在前頭,替她們開了門,像只小蜜蜂似的,在她們身旁前前后后的繞。只是,一看見書柜裡頭,整套的漢聲小百科,她立刻像被點了穴,站在書柜前一動也不動。

  半晌之后,她回過頭來,露出期待的眼神。雖然還不識字,但是她卻熱愛童書,對那些色彩鮮艷的美麗圖片愛不釋手。

  “你可以拿出來看看。”書眉點頭,知道疼愛兒童、致力于幼稚教育的柯秀娟若是在場,也會欣然同意的。

  “謝謝。”凌靈乖巧的道謝,先拿出手帕擦擦手,這才打開書柜,取出一本童書,坐在沙發上開始翻閱。

  “家裡沒人在嗎?”楊娃娃問道,先讓書眉坐下,才在屋內繞了一圈,卻沒看見半個人影。

  “我出門前,林嫂還在家裡,大概是臨時出門了吧﹗”她默默猜測,林嫂應是不耐久候,自行出門去搜羅食材了。

  天氣愈來愈熱,窗外蟬聲唧唧,書眉輕吁一口氣,端詳膝蓋上的傷口。

  傷口很淺,只是略微消毒處理,並沒有包扎。雖然醫生曾經囑咐,傷口最好不要碰水,但是經過幾番的折騰,汗水早已浸濕衣衫,這種又黏又熱的感覺,讓生性好潔的她難以忍受。

  呼,下行,她受不了﹗

  “娃娃,你們坐,我必須先去梳洗一下。”就算是不能痛快的洗個澡,她也要拿條毛巾,擦去身上的汗水,再好好的洗個頭,洗去一身的暑意。

  “你受了傷,大概不太方便,需不需要我幫忙?”娃娃輕眨長長的眼睫,友善的提出建議,聲音溫和好聽,跟丈夫凌雲一樣,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。

  “應該不用。”書眉微笑,一拐一拐的走進浴室裡,迫不及待的褪下汗濕的衣衫。

  日光透過下透明的玻璃,洒落在浴室之內,她裸著粉嫩嬌柔的肌膚,擰干毛巾,在日光下擦拭滿是灰塵與汗水的身子。直到暑意拭盡,她才解開發帶,輕輕搖晃腦袋,烏黑的發絲像瀑布一樣,瞬間撒落粉肩。

  她在盥洗台前彎腰,先掬水浸濕發絲,這才倒出洗發精,先在掌心調開,仔細的洗濯秀發。

  直到洗完頭發,她才發現,潤發乳已經用罄了。剛剛褪下的衣服,老早被她扔進冷洗精裡,而浴室裡又剛好沒有浴巾,她總不能光溜溜的走出去吧?

  唉啊,真是糟糕,她還是必須麻煩到娃娃呢﹗

  書眉帶著歉意走到門口,拉開竹廉浴門。“娃娃。”她喚道。

  “嗯?”坐在沙發上的少婦抬頭。

  “對不起,請你到隔壁浴室去,替我拿瓶潤發乳,我現在──不方便走出浴室。”她尷尬的擠出笑容,粉臉因為羞窘而嫣紅。

  “舉手之勞而已。”娃娃好脾氣的說,當真走到隔壁浴室,拿了一瓶潤發乳過來,熟練得像是在自己家裡似的。“需要什么,都盡管說吧﹗”

  潤發乳從門縫裡遞了進來,書眉感激的接過來,喃喃的道謝,轉身走回盥洗台前,擠出潤發乳,抹上烏黑的發絲。

  唉,她真是丟臉啊,連這種事情都要麻煩人家﹗

  正當書眉在浴室裡忙碌時,舉步走向客廳的娃娃,突然聽到庭院裡有動靜。她警覺的轉頭,當那高大身影映入眼廉,眸中閃過一抹莞爾的光芒。

  她先回過頭,看看書眉因為疏忽,而忘記掩上的浴門,再看看庭院裡的男人,腦中浮現丈夫的交代──

  一個主意迅速形成,她壓低身子,溜到客廳,連書帶人的拎起還在翻書的小女兒,接著就腳底抹油,偷偷的從張家的后門開溜。

  庭院裡先是傳來嘩啦啦的水聲,接著是開門的聲音、微乎其微的沉穩腳步聲,在屋內緩緩走動,─直走到了浴門前,一切就陡然靜止下來。

  滿頭潤發乳的書眉,壓根兒沒發現,門外已經多了觀眾。她壓低腦袋,纖細的背彎成美麗的弧度,用微溫的水,洗去發上的潤發乳。

  溫水不斷流下來,滲進眼裡,迷蒙了她的視線,她閉著眼睛,伸手在旁邊亂抓,卻始終抓不著干毛巾,這才想到,走進客廳時,似乎看見林嫂把洗妥晒干的毛巾,全都折得整整齊齊的,擱在桌子上頭。

  “請把毛巾遞給我。”她放棄搜尋,緊閉雙眼,摸索著走到門前,再度開口向娃娃求救,心裡打定主意,今晚非得打電話,通知遠在美國的助理,寄送一套童書到台灣,報答這對母女對她的照顧。

  唰的一聲,浴門被整個拉開,一條毛巾當頭蓋了下來。

  書眉嚇了一跳,纖細的肩膀一縮,沒想到娃娃會闖進來,擔心是不是自個兒一再地麻煩,讓對方感到不耐了。

  “謝謝。”她尷尬的側過身子,用最快的速度擦干頭發與小臉,然后拉開毛巾,想“委婉”的告訴對方,自己不習慣讓別人“欣賞”裸體──

  才一回頭,她就僵住了。

  闖入浴室的人,不是楊娃娃,而是張徹一。他正杵在那兒,雙手交疊在胸前,日光灼灼的望著她,那銳利的黑眸,沒有錯過她嬌美身子的任何細節。

  更糟糕的是,他也沒穿衣服﹗

  呃,正確一點來說,是他全身赤裸,只穿著一條白色的子彈型內褲,此刻的模樣,遠比當年讓她賺飽口袋的那張半裸照片更性感。更糟糕的是,他實在太過“天賦異稟”,那塊薄薄的布,根本遮蓋不了什么。而那個“什么”,正因為她剛才無心的“演出”,而變得更為“雄壯威武”──

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

  轟轟轟﹗

  她的腦袋裡,炸開一朵又─朵的火花,像是遭遇了最劇烈的轟炸,聰明才智被轟得只剩一片空白,從發絲兒到腳后跟,每一個細胞全數石化。

  幾秒鐘之后,她才驚醒過來,意識到自個兒的赤裸。

  “啊﹗”書眉低呼一聲,拿著毛巾,胡亂的想遮掩早已被他飽覽的春光。

  偏偏這家伙居心叵測,挑了條最小的毛巾給她,縱然她努力的想遮,但是遮得了渾圓軟嫩的酥胸,就暴露出腿際柔軟的春草;遮得了腿間的少女芳澤,酥胸上的嫣紅蓓蕾,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。

  她左右為難──不,該說是上下為難,羞惱的考慮,是該挖個地洞鑽進去,或是硬著頭皮,撲上前去,當場戳瞎他的眼睛﹗

  老天,他站在那裡多久了?他看了多久,又看了多少?

  嗚嗚,完蛋了,她剛剛根本毫無防備,背對著他洗頭,肯定都被看光光了﹗

  “你、你、你為什么會在這裡?”她結結巴巴的質問。

  黑眸中有奇異的神采閃動,他挑起濃眉,慢條斯理的巡望她羞得發紅的肌膚。

  “我為什么會在這裡,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?”他低聲回答,粗啞的聲音少了平時的冷靜,一字一句都像是沾了火似的,讓浴室內的溫度陡然升高。

  清楚什么?書眉瞪大眼睛,難以置信的瞪著他。

  她根本是一頭霧水,不明白為什么門外的人,會突然從無害的楊娃娃,變成侵略性十足的張徹一。

  羞紅的粉臉上,浮現困惑的神情,她張口還想再問,卻驚愕的察覺,他突然舉步,朝她走了過來。

  “等、等等,你、你你你你、你、你要做──”她沒有機會把話說完。

  張徹一凶猛的將她拉進懷中,把她抱得好緊好緊,她赤裸的身子,幾乎要被擠進他結實的胸膛。

  “你──”

  咒罵與求救的嚷叫,尚未吐出紅唇,那炙熱的男性薄唇已經輾壓上來,熱燙的舌喂入她口中,放肆的享用她的柔嫩,把她的話語悉數吞沒。

  這個吻熱燙而激情,激烈得有如天雷勾動地火。

  書眉想要掙扎,蔥根似的纖指,在他賁起的背部肌肉上又抓又扒,卻始終阻止不了他。

  他放肆的狂吻著,擺布她軟弱的身子,粗糙的大手滑上嬌軀,罩住她柔嫩的豐盈,態意揉弄愛撫,引發親匿而難以言喻的刺激。

  情欲的浪潮洶涌而來,他如火般的吻,以及放肆的愛撫,把她的理智融化成軟綿牽絲的麥芽糖。

  她是個美麗的成年女子,當然曾經嘗過其他男人的吻,但是那些發乎情、止乎禮的吻,跟張徹一熱辣徹底的吻相較,就像是白開水與烈酒,根本難以比擬。其他男人的吻,她能夠無動于衷,而他的吻,卻讓她昏沉而陶醉。

  書眉忘記他有多么可惡、有多么霸道,她甚至忘了女性的膽怯與矜持,纖柔的小手,主動圈繞他的頸項,生澀的唇舌,被他誘哄著,嘗試回吻他。

  那條小小的毛巾,老早就在熱吻之中,被張徹一輕易扯開,柔軟白馥的身軀,完全暴露在他渴望的視線下。

  “你好美。”張徹一靠在她頸邊低語,熱燙的呼吸,引發一陣酥麻,從未嘗過情欲的嬌嫩身子,敏感的竄過輕顫,柔軟豐盈上的蓓蕾,已經悄悄挺立,像在等待著他更進一步的觸摸。

  她被吻得全身軟弱,昏昏沉沈的被抱起來,走回他的臥室。

  撇開張徹一的種種劣行不提,她其實愿意承認,這個男人的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,她的視線,總在有意無意時打量他,除了絞盡腦汁,想找出達成合作案的方法,另一方面,也是貪看他結實有力的男性體魄。

  她對情欲太過陌生,無法判斷,自己是不是也在渴望這個男人,只知道自己最女性化的那一部分,總在他的目光下,感受到某種奇異的騷動──

  張徹一把她擱進那張大得離譜的紅木大床,高大黝黑的身軀,有所圖謀的來到她身上,水滴沿著他的發、他刀鑿似的臉部線條,一滴滴的滴落到她的肌膚上。每一滴水,都沾染了他的體溫、他的味道;每一滴水,都讓她戰栗不已。

  薄唇繼續滑落到她頸脖處,一邊親吻著,一邊用稀落的胡渣摩擦著她的脖項,她神魂顛倒,根本無法思考,只能在他的愛撫下,困惑而迷亂的輕吟。

  低沉的男性嗓音,不斷在她耳畔回蕩,沒有平日咆哮時的火藥味兒,反倒煽情得讓她全身發燙。她傻傻的聽由誘哄,回應他的低語,羞怯的看著他分開她顫抖的腿兒,黝黑的指掌跟雪嫩的肌膚,形成強烈的對比。

  理智突然竄進腦袋,穿透激情的迷霧,書眉突然清醒過來,赫然察覺,他們──他們──他們──

  “住手﹗”她劇烈的顫抖,像被火燙著似的,用盡殘余的力量,雙手推拒、身子亂扭,趁著他毫無防備,咚咚咚的滾下床去了。

  張徹一被推得仰躺在床上,他擰起眉頭,眼中的火光褪了一些,卻仍閃亮逼人。

  逃出虎口的書眉喘息不已,蜷在角落,慌忙的轉頭尋找蔽體的衣物。

  謝天謝地,紅木花幾上,擱著一件男用的襯衫,她連忙撲過去,七手八腳的套上襯衫,勉強遮住了赤裸的嬌軀。

  “回來。”張徹一撐起偉岸的身子,對她伸出手,堅持“再接再厲”。

  即將到嘴的嫩羊兒,居然從他懷裡溜了,他皺著眉頭,滿臉不爽,胯下的欲望因她而灼熱刺痛著。

  “休想﹗”書眉緊揪著領口,暗自慶幸他身材高大,襯衫也大得不得了,穿在她身上就像個布袋似的,下擺長過她的膝蓋,罩住她羞得紅潤不已的身子。“你、你、你這個不要臉的家伙,怎么、怎么可以光天化日下就──就調戲良家婦女?﹗”她紅著臉指控。

 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。

  “我沒有。”

  “沒有?﹗”她咬住紅唇。“你剛剛明明就──”可惡﹗這家伙不認帳嗎?

  張徹一挑起眉頭,坐在床上,幽暗的視線在她粉潤的臉兒上游走。

  他不耐酷暑,回家沖涼換衣服,沒想到竟會撞見這么養眼的美景。那毫無防備的模樣、粉嫩的嬌軀,讓他的欲望有如燎原大火,一發不可收拾。

  雖然她以美色為手段,讓他不是很欣賞,但是她的確美得萬分誘人。經過短暫的考慮后,他決定忠實的遵從本能,“大方”的接受她的色誘。

  沒想到才剛品嘗完“前菜”,這小女人居然反悔,臨時退場,還反過來咬他一口,指控他調戲良家婦女?﹗

  “如果你覺得晚上比較好,那么,你應該晚上再來色誘我。”他實事求是的說道,跨下床鋪,一步一步的走過來。

  “我哪有色誘你?”她的眼兒瞪得圓圓的,隨著他的步步進逼,開始覺得頭皮發麻。

  他撇了撇唇。“你如果不是想色誘我,那干么脫光了衣服,在我面前扭──”

  “我哪有扭?”她氣急敗壞的辯解。“我是在洗頭﹗”

  兩人一進一退,僵持下下,無奈臥室內空間有限,她退了沒幾步,就被他逼到了牆邊,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,把她籠罩在他的懷裡。

  “洗頭?”他居高臨下的俯視她,修剪得干淨而平整的指,輕觸那小巧的下巴,強迫她抬起頭來。“但是,你剛剛不是也挺投入的?”

  “我哪有﹗”她面紅耳赤的否認,小腦袋像博浪鼓似的左搖右晃。

  老天,他一定要靠得這么近嗎?﹗

  書眉從沒在其他男人身上,感受到這么強大的力量。他的男性魅力,的確不同凡響。在他的眼光下,她的雙腳虛軟,幾乎難以支撐體重。

  “你沒有嗎?”張徹一冷笑一聲。

  “我當然沒有──”

  違心之論還沒說完,他已經低下頭來,準確的覓著她的唇,決定以實際行動喚醒她的記憶。

  幾分鐘之后,當他結束這個吻時,她已經全身軟趴趴了。

  “你沒有?”

  “我沒──”

  薄唇又蓋了上來,這次吻得更火熱、更徹底。

  “你沒有嗎?”

  “我──”她喘息著,想要咒罵他的卑劣,但是微張的紅唇只能逸出嬌喘。她或許伶牙俐齒、或許商業手腕高明,但是遇著這檔子事,卻只能頻頻顫抖,半點主意也沒有。

  以熱吻攻陷她的張徹一,輕易的攬起她的身子,再度把她拖回紅木大床,像只不懷好意的大野狼,堅持要吞了她這只可口的小羊兒。

  男性的身軀親密的壓上來,無意間觸及她膝蓋上的傷,那陣痛楚讓她哀叫出聲。

  “你弄痛我了﹗”書眉喊著,掄起粉拳,抗議的猛捶他的肩膀。

  張徹一皺起眉頭,低頭察看她膝上的傷,黑眸深處,閃過一抹深切的關懷,以及火爆的怒氣。

  “你該死的又做了什么?”他質問著,像是心愛的寶貝被傷害般憤怒。

  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。

  “被車撞了啦﹗”她心不甘情不愿的說明,突然覺得眼前一花,雙手的手腕已經被他以單掌鉗住,牢牢的壓在床鋪上。“張徹一,你在做什么?你、你。唉啊,你、你、你不要亂摸──住手──住、啊──”她狼狽的左閃右躲,仍是躲不過他無所不在的雙手,細嫩的肌膚上上下下全被他摸了個徹底。

  確定她除了膝上的擦傷,其他地方仍安然無恙后,緊壓在他胸口的巨石,這才落了地。

  這個詭計多端的小女人,總能意外的牽動他的情緒。尤其是看見她涉險的時候,心口就會猛然緊縮,像當胸挨了一記重拳般難以呼吸。

  這對他來說,是個前所未有的經驗,這幾個禮拜以來,他比以往更暴躁、更沒耐心,理智早已跑去度假,他的壞脾氣折磨得員工們哭著考慮辭職──

  躺在他身下的書眉,不安的扭動身子,她的粉臉羞成紅蘋果,試著扭動身子,想要擺脫他的體重,努力了半天,卻徒勞無功。老天,他重得像塊巨石,而且也像石頭一樣堅硬。

  “你還不滾開?”她壓抑的尖叫著,被他壓得好不自在。

  他緊盯著她瞧,黑眸落在她的臉上,像是在搜尋什么,也像是在思索什么。那奇異的眼神,看得她雞皮疙瘩全數起立肅敬,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逮著老鼠的貓。

  看他的表情,像是在考慮,該怎么“處置”她──

  正當書眉緊張得快昏倒時,他陡然勾唇一笑,接著挪動身軀,大手往下一撥,撥開她的腿兒,硬生生擠進她的雙腿之間。

  “這個姿勢就好多了。”他低聲說道。

  書眉懷疑自己會羞死﹗

  好?﹗

  好什么好啊?被擺弄成這種姿勢,她的豆腐全被他吃光了﹗他不是對豆類過敏嗎?為啥吃她豆腐,就能吃得這么不亦樂乎?

  “你聽不懂國語嗎?走開啊你──”她激烈的掙扎著,妄想要擺脫他的壓製。

  “不要動。”

  “休想。”

  她罔顧警告,像只被扔進酒裡的活蝦,用盡全力亂扭亂跳,卻發現這樣的舉動,無疑是火上加油。

  “放開我。”她開始緊張了,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,連聲音都發不太出來,身子更是抖得有如秋風中的落葉。

  寬闊的男性胸膛,成了她暫時的牢籠,張徹一懸宕在她上方,那熱燙的呼吸,緩緩吹拂過她的頸項,有如野獸在啃咬獵物前的惡意逗弄。

  “你都不會流汗的嗎?”張徹一突然探舌,滑過她嫩軟的頸,這個動作,遠比熱吻更煽情。

  書眉先是嚇得全身僵硬,接著深吸一口氣,然后強迫自個兒放軟身子,像團棉花似的,輕柔的倚偎在他懷裡。

  這無言的投降,讓他的眼裡光芒更熾,對她的鉗製也變弱了些──

  有機可乘﹗

  趁著他疏于防范,書眉看準方向,一鼓作氣,像只靈巧的兔子,一溜煙的鑽過他的腋下,用火燒屁股的速度往門口沖去,妄想要逃過一劫。

  只是,她的指尖才剛扭開門把,腰上就陡然一緊,強大的力道圈住她,把她往床上拖。

  “逃生”出口是打開了,但是她再度淪入魔掌,只能淚眼汪汪的看著半開的門,懷疑自個兒今天肯定要被這頭大色狼生吞活剝。

  她的所作所為,已經超過惺惺作態的范圍,那絕望的神情是無法作假的,更是意外的勾起他少得可憐的仁慈。張徹一瞇起眼睛,試著把她的辯駁聽進耳裡,到這時才肯相信,這個謊話連篇的小女人,這回說的可是實話了。

  她並不是無計可施,決定動用美色,而是他誤闖浴室,唐突了佳人。

  雖然厘清了事實,但是她吻起來的滋味,該死的太過甜蜜,就算是誤會,他也不打算停手。

  他為所欲為慣了,根本容不得旁人的拒絕。況且,他能夠百分之百確定,這個小女人的確挺享受他的熱吻與愛撫,只需要更多的耐心跟誘哄,他們就能──

  “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,我不是說了嗎?我不想色誘你﹗先前說的話,只是為了激怒你。”她猛捶他的肩膀,努力拉開兩人的距離,就怕他又要施展精湛的吻功,到時候她腦子裡的理智,肯定又會咻的一聲,全部跑去度假。

  “是嗎?”他不冷不熱問。

  “是﹗”她激動的喊,被他的頑固與自以為是,氣得眼前發黑。

  這個男人的吻,激情得讓她融化成一灘水,而他霸道的性格,卻也讓她氣惱得好想掐死他﹗

  “你就是老把女人的‘不要’當成‘要’,所以女朋友們才會逃得一個也不剩,”她氣憤的指控,扭曲他以往的情史。“你這家伙根本留不住女人﹗”

  這句話對一個男人來說,可是個徹底的侮辱。

  黑眸瞇起,眸中厲芒乍閃,原本蠢蠢欲動的欲望,全被怒氣擠到旁邊去,他的掌心刺痒著,又想“照料”她那圓潤的臀兒。

  “你再說一次看看。”他的聲音,危險得像是地獄門開啟的前兆。

  氣憤過了頭,她索性豁出去了,下巴一抬,不爽的瞪著他。“我有說錯嗎?你這個家伙根本留──”

  半開的門外有了動靜。

  書眉陡然一愣,千萬個念頭像洪水一樣,洶涌澎湃的涌入腦中,她念頭一轉,決定讓這可惡的男人吃點苦頭,嬌容上怒氣盡失,像變魔術似的,立刻變得和顏悅色。

  “我是說,你不能每次都這么心急,提槍就要上馬。”她低垂著臉兒循循善誘。這么一低頭,視線就不小心正對上他那蓄勢待發的的“槍”,她臉兒一紅,連忙轉開視線。

 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,讓他擰起眉頭。

  每次?﹗

  她輕揪著領口,用含羞帶怯的語氣繼續胡說八道。

  “女孩子啊,是要細心呵護的,你總要對我溫柔些嘛﹗”她輕聲細語的說道,滴溜溜的眼兒,不時越過他的肩頭,瞄向門口,彷佛那兒有觀眾群聚,正在欣賞她的演出。

  他瞬間變得全身僵硬,意識到她在搞什么鬼,他瞇起眼睛,很緩慢、很緩慢的回頭。

  果然,門口早已擠滿不速之客,全都瞪大眼睛,像在看戲似的,津津有味的欣賞著他們的“實況演出”。
第七章

  室內彌漫著一股不自然的寂靜。

  門口擠滿了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,十幾個人全都伸長脖子,艱難的挪動身子,想在狹窄的空間裡,搶到最佳的“觀賞位置”。擠在最前頭的,是穿著休閑服的阿嘉,他手上掛著塑膠袋,掌中則握著數位攝影機,忠實的紀錄著眼前的一切。

  “唉啊﹗”直到這時候,書眉才發出一聲輕呼,像是現在才發現門口有人,嬌羞不已躲進棉被裡,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,都能勾起旁人的無限遐想。

  嘿嘿,她就是要讓人誤會,害得張徹一百口莫辯﹗

  她一個清清白白、形象良好的姑娘家,被他拉到床上來,光是應付那些長輩們的詢問,就足夠讓他頭痛了,要是她再推波助瀾,胡謅幾句,非把他煩得舉手投降不可。

  “呃,別管我們,你們慢慢忙、慢慢忙──”柯秀娟率先回過神來,雙手亂搖,還想把左鄰右舍們全擠出去,心裡則是贊嘆著月下老人的靈驗。

  啊,去求月老果然是對的﹗才沒過多少日子,事情就有了轉機,瞧那對年輕人在床上摟抱得像麻花卷似的,要是再慢幾分鐘進來,說不定就──

  話說回來,這月下老人也太偷懶了些,這條紅線順手一牽,可是把她兒子、女兒的事一並解決了啊﹗

  這群鄰居們,原本是登門來吃壽宴的,哪裡知道竟會撞見這精彩絕倫的一幕。

  雖說,他們初來乍到,沒能瞧見多少細節,但是從剛剛書眉的軟言嬌語,他們總也聽出一些端倪,猜測出這對年輕男女,是趁著家裡沒人,窩在房間裡做些什么“好事”。

  “嘖嘖,阿一啊,你不能太心急啊﹗”張振搖頭嘆息,沒想到兒子竟是個不懂憐香惜玉的魯男子。

  “怎么──現在的年輕人都、都──”

  “先上車后補票?”阿嘉插嘴,不當一回事的聳聳肩。“時代進步了嘛﹗這是現在的潮流,哪對情人不是還沒進禮堂,就先──”

  話還沒說完,好幾顆爆栗子同時在他腦袋上炸開,敲得他眼冒金星,齜牙咧嘴的直嚷疼。

  “你這個渾小子,不要胡說八道﹗”

  “是啊,再敢胡說,小心我剝了你的皮。”

  阿嘉嘟嘟囔囔的捂著頭上的腫包,縮到角落去啜泣,心裡有怨難言。

  嗚嗚,要是不贊同就算了,為啥要動手打人呢?他又沒做壞事,剛剛做了壞事的人,還坐在床頭呢,這些偏心的長輩們,怎么不去責問廠長?

  慘遭小女子陷害的張徹一,怒目橫眉的瞪著蜷在棉被裡,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書眉,惡狠狠的賞給她一個“你死定了”的眼神。

  “全部出去。”他咬牙切齒的下達逐客令,非要努力克製,才能把那個“滾”字消音,沒當著長輩們的面吼出來。

  書眉無辜的眨眨眼,絲毫不知反省的對他微笑。

  “我們這就出去,你們慢慢來啊,干萬不要急,等會兒有空閑時,記得到客廳來,大伙兒才好一起商量日期。”歐陽家的太大笑得合不攏嘴,順便挺聳肩膀,把探頭張望的丈夫往門外擠。

  “是啊是啊,咱們先翻翻黃歷吧﹗”柯秀娟猛點頭。

  “你家黃歷放在哪裡?”文具行的老板娘問道。

  “我去找。”林嫂自告奮勇,咚咚咚的跑去翻箱倒柜。

  “不用了,我這兒就有了。”凌梁月娥出聲製止,從皮包裡摸出一本從不離身的黃歷。“嗯,我看看,下個月初八是好日子。”

  她是鎮上的媒人,長年來為鎮上男女的婚姻大事而努力,家裡堆著厚厚的資料,裡頭全是方圓百裡之內,所有未婚男女的資料。她注意張徹一很久了,只是介紹過幾次,女方全都以“性格不合”的理由婉拒。

  唉,這個男人模樣稱頭、事業得意,但是那脾氣實在讓人不敢領教,所以才會獨身至今,遲遲沒有步入結婚禮堂。現在好啦,既然逮著兩人在床上亂滾,她這個媒人當然不肯錯過良機,熱切的開始盤算,決心要賺下這份紅包,把小倆口送做堆。

  小鎮上純朴得很,雖然時代進步了,但是傳統觀念仍舊保守。一夜夫妻百日恩,既然試了“貨”,當然就要負責的買回家啊﹗

  再說,這對男女,以往是大哥哥跟個稚齡的小妹妹,過了十五年后,成了大男人跟個美貌的小女人,不論怎么看,都匹配極了。

  埋在被窩裡偷笑的書眉,沒有意識到,婆婆媽媽們,已經啟動了無可比擬的行動力,準備在最短的時間內,把兩人送做堆。她一臉疑惑,慢慢探出腦袋,眨著眼兒左看看、右看看。

  “為什么要翻黃歷?”她很有求知精神的發問。

  “唉啊﹗”凌梁月娥揮揮手,理解的笑著。“阿姨都知道,你是女孩子嘛,臉皮薄了一些,提到這事,難免覺得不好意思。乖,別害臊,男大當婚、女大當嫁,這是天經地義的事。”

  “嫁?”她一頭霧水,惡整張徹一的興致被暫時打斷。

  “是啊,你們都在床上滾過了,難道還不想結婚嗎?”媒人頻頻搖頭。“你可別學那些美國人,玩什么不婚主義。”

  書眉立刻從棉被裡坐起來,沒想到玩笑開過了頭,意外的擦槍走火,惡整張徹一不成,倒是被熱心過頭的長輩們扯到婚姻大事上頭來了。

  “呃,那個──”她硬著頭皮開口,思索著該怎么解釋,才可以撥亂反正,告訴他們,整樁事情只是她小小的惡作劇。

  “嗯?”阿嘉湊上前來,鏡頭正對著她的臉兒,給她一個大特寫。“書眉,你有什么話要說嗎?”他以媲美專業狗仔隊的精神,貼身訪問當事人。

  鏡頭裡的小臉,先是一聲不吭的看著他,接著,滴溜溜的眼兒往旁邊瞄去,觀察張徹一的表情。

  阿嘉跟著轉移鏡頭。

  “廠長,恭喜你就要跟書眉結婚了。”他搶先道賀,鏡頭湊近那張慍怒的俊臉。“咦,廠長,你不高興嗎?”

  張徹一的回答,是一記強而有力的鐵拳。

  砰﹗

  阿嘉哀嚎一聲,連人帶攝影機,被打得飛離床邊。他像個破布偶似的,飛越大半個房間,轟然擊中牆壁,然后慢慢的、慢慢的滑落,軟趴趴的在地上癱成一團。

  解決完那個煩人的家伙后,張徹一轉過頭,準備開始料理身旁的小女人。他伸出雙手,鉗住她的雙肩,咬牙切齒的質問。

  “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?”

  “我?”

  “說﹗”

  “啊,請別這么粗魯。”她輕聲提醒,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。他那惱怒的神色,讓她突然間改變主意,決定順水推舟,也跟著大伙兒瞎起哄。“你不愿意嗎?”她楚楚可憐的問,甚至還擠出幾滴晶瑩的淚滴。

  “紀書眉,不要再演戲了﹗”他沉聲警告,聲音冷得像冰塊,下顎也緊繃得像是隨時都會碎裂。

  現場氣氛一下子跌至冰點。

  所有人都瞪著他,活像他是十惡不赦的惡徒。責備的眼光有如冷箭,嗖嗖嗖的射來,想讓他這個“負心漢”萬箭穿心。

  “原來,你根本不想跟我結婚。那么,你先前在我耳邊說的那些,都只是欺騙我的謊話嗎?”她演得不亦樂乎,仔細端詳他的臉色,確定這些話能夠有效的激怒他,心中暗爽得快要內傷,表面上看來卻還是梨花帶雨的淚容。

  這個狡詐的小女人﹗

  張徹一深吸一口氣,肌肉緊繃,寂靜的房間裡只聽見“咯滋咯滋”,那種既似骨骼交錯,又似咬牙切齒的響聲。

  “你──”

  眼看他即將翻臉,她先下手為強,哀泣一聲,戲劇感十足的趴在枕頭上。

  “嗚嗚,算了算了,既然你不愿意負責任,我也不會怪你。”她淚濕枕席,像個悲慘的怨婦,哭得人肝腸寸斷。

  凌梁月娥首先看不過去,老早被感動得眼眶泛紅。

  “阿一,這就是你的不對了。”嗚嗚,這小女人好可憐啊,比她正在看的那出八點檔的女主角更薄命呢﹗

  “是啊是啊,身為男人,要有擔當一點啦﹗”

  “小眉漂亮又聰明,哪裡不好呢?她肯跟你在一起,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分。”

  “小眉,你別擔心,媽媽一定替你作主﹗”柯秀娟信誓旦旦的保証,眼裡只有女兒,老早忘記,被交相指責的人,才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。

  霎時之間,臥房內亂烘烘的,每個人都搶著說話,忙著對張徹一發言,有的勸說、有的指責。

  書眉趴在枕頭上,纖細的肩膀聳動著,有一下沒一下的抽噎,還不忘欣賞自己的“戰果”,很是享受的看著那張俊臉,由黑轉青,再由青轉黑,反覆數次后,他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,眼看就要抓起那些喋喋不休的長輩們,一個一個的往窗外扔。

  時機成熟,女主角該光榮退場了。

  她撐起細瘦的手臂,看似幽怨的看了他一眼,大眼裡含著淚水,眨巴眨巴的,淚水就如流泉般嘩啦啦的涌出。

  “好了,你們不要說了。”她的聲音細若蚊鳴,充分表達哀莫大于心死的傷心,眾人立刻住了口,全都一臉心疼的盯著她瞧。

  確定每一道目光,都緊緊的黏在她身上后,她慢條斯理的走下床鋪,遠離床鋪三步,確定怒火中燒的張徹一,就算是伸出手,也沒辦法一手逮住她后,才幽幽的丟下最后─句台詞。

  “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吧,我、我、我一點都不怪大哥的──”她別有深意的睨了他一眼,別人看得心疼跟著淌淚,唯獨他看出,她眼中有一閃而逝的調皮神采。

  “你給我站住﹗”張徹一吼了出來,跳下床就要抓她,準備當著眾人的面給她一頓好打。

  書眉的反應卻更快。

  她一說完,立刻轉身就跑,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間,再迅速的鎖上門。這扇木門結實得很,絕對禁得起他媲美噴火龍的熊熊怒火,就算是他發起狠來,想要砸門,也得花上不少功夫。

  諷刺的是,這扇木門,就是出于張徹一的手筆,是他親自設計、親自打造,更是他親手釘上牆的,她對他的作品有信心,確定這扇門肯定是非常的堅固耐用。

  “紀、書、眉﹗”門外吼聲如雷,巨大的聲音差點要掀了屋頂,在怒吼聲中,還夾雜著長輩們七嘴八舌的“道德勸說”,煩得他更是憤怒不已。

  她躲在房裡,一屁股坐上軟綿綿的床鋪,蹺起修長的腿兒,好整以暇的看著木門,紅唇往上揚起,漾出好開心好開心的笑。

  想跟她斗?﹗哼哼,等下輩子吧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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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得罪一個女人,足以讓人寢食難安。

  得罪一整個鎮上的女人,那就是可怕到媲美世界末日了﹗

  拜紀書眉的惡作劇所賜,經過那天之后,全鎮的婦女同胞,全都把他當成負心漢,像看待殺父仇人般對待他,不但沒人給他好臉色,就連林嫂都抗議罷工,拒絕為他料理食物,他竟被一個小女人整到連飯也沒得吃了。

  他大發雷霆,卻被爸媽責備得難以還嘴,任何的解釋,都被視為狡辯,所有人都一心向著那個小惡魔,壓根兒沒想到,真正的受害者其實是他。

  犯下這令人發指的罪行后,書眉存心躲著他,不論隨時看到她,身旁都有大批的婆婆媽媽護衛著,她們對她呵護有加,當她是瓷娃娃似的,寵著、疼著、安慰著,只要他敢現身,就全體一致的對他怒目相視,堅決不讓他靠近一步。

  逐步累積的怒火,在發現工廠內的員工,居然集體罷工時,終于轟隆隆的爆發了。

  偌大的工廠內,悄無聲息,唯一出現在眼前的,是一只不識相的花貓,搖著尾巴走過去,經過他面前時,還看著他,嘲弄的喵叫一聲,這才趾高氣昂的離開。

  找死的阿嘉,好死不死的在這個時候出現。

  “廠長好﹗”他打著呼招,手上照例拿著攝影機,臉上還有幾天之前,張徹一的鐵拳留下來的黑眼圈。

  “人都死到哪裡去了?”張徹一吼叫著,頭上都快冒出煙來了。

  阿嘉使出凌波微步,輕飄飄的后退,卻把鏡頭往前拉,畫面放大,廠長那殺氣騰騰的怒容立刻占滿整個螢幕。

  “呃,那個啊,他們的媽媽、太太或是女朋友決定結成‘討伐負心漢聯盟’,威脅他們不得上工。”畫面裡的俊臉,愈來愈是鐵青,阿嘉默默的贊嘆,為攝影機的高彩及清晰的解析度喝采。

  “罷工?﹗”他怒不可遏,咬牙咆哮。

  “她們說啊,廠長你要是一天不娶書眉,他們就一天不複工。”阿嘉善盡八卦傳聲筒的職責。

  那些婆婆媽媽們,為了書眉的“終身幸福”,根本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啊﹗

  其實,身為“受害者”的她,根本沒說過什么,只是偶爾眨眨大眼,在眾人的詢問下,流下幾滴清淚,那些長久受到連續劇薰陶的婦女們,自動就會幫她編構劇情。不到幾天,可歌可泣的八卦,就已傳遍街頭巷尾,在小鎮上以媲美流行性感冒的速度傳播開來。

  黑眸深處,迸射出狂野的光芒,張徹一瞇著雙眼,額冒青筋,怒火燒得方圓五公尺內,無人敢近身。

  遠在幾公尺外的阿嘉,只差沒貼到牆壁上去,學壁虎一般,爬牆逃命去也。

  “那個,廠長啊,我想長輩們說得也對,書眉那么漂亮,工作能力又強,對你也死心塌地,你不如就──”話還沒說完,他整個人已經被拎起來了,轟然怒火迎面而來,燒得他當場焦頭爛額。

  張徹一怒瞪著他,單手握住那台數位攝影機,用可怕的蠻勁,一把將它捏成破銅斕鐵。

  “啊,廠長,那個一台要五萬多啊──”阿嘉哀哀亂叫,心疼得快要淌出血來了。“嗚嗚,我存錢存了一年又五個月零七天,才買到這台啊﹗”他真的淌出眼淚,為心愛的攝影機洒下男兒淚。

  “我的事情,你少管。”他冷冷的把警告從齒縫裡擠出來。“另外,你要是敢在我背后搞鬼,讓我知道,有什么偷拍光碟在鎮上流通,或是網站──”有力的鐵拳捶在厚厚的檜木上,檜木瞬間就凹了一個大洞。

  “呃,不會的、絕對不會──”阿嘉猛吞口水,用盡全力的搖頭,就怕自己的腦袋,也會跟那台攝影機一樣,被廠長單掌捏碎。

  “最好是這樣。”他凶惡的拋下警告,把他扔在地上,腳跟一旋,跨著大步逕自離去。

  看著張徹一如山般的背影,阿嘉哀傷的跪倒在地,痛哭流涕的看著被”分尸”的攝影機。

  “蒼天啊,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?”他仰頭質問老天爺,顫抖的搜羅起碎散的攝影機零件,接著淚眼汪汪,哭著跑出工廠。

  嗚嗚,廠長欺負人啦,嗚嗚嗚─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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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辦公室裡頭也是空蕩蕩的,唯一膽敢出現在張徹一的視線之內的,不是那只該死的貓,而是”福爾摩沙”的老板──凌雲。

  他氣定神閑的擱下最新一期的產品目錄,嘴角永遠都似笑非笑,眼中閃爍著獨特的光芒。

  “看來,小眉的確讓你很頭疼。”

  張徹一冷冷的瞪著他,考慮著要不要把這個多年好友也扔出窗外。”你沒有其他事情可作了嗎?”

  “目前公司裡最重要的,就是決定藍氏企業提出的合作案。”他莞爾一笑,面對那陣狂烈的怒火,仍能處之泰然。”現在呢,大家都在等你點頭。”

  “你們有得等了。”薄唇彎成冷笑,襯托出他眼裡的殺氣,顯得更為嚇人。

  凌雲挑眉。

  “你先前明明很贊同這樁合作案。”

  “那是先前。”

  “你的不同意,並不是針對這件案子。”凌雲說得一針見血。

  “那又如何?”他反問。

  “所以,你是承認,這件合作案的確是可行,而且相當有利益的?”

  張徹一沒有吭聲,選擇沉默以對。

  沒錯,在商業方面,紀書眉的長才的確讓他刮目相看,她所擬設出的合作案,都是公平而有利可圖的。

  不只如此,她的毅力與耐性,也是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最出色的。

  普通的女人,根本不會愿意踏進工廠一步,只要在門外看一眼,就嫌惡的扭頭離去。她卻為了說服他,耐著性子,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神,追在他身旁團團轉,對每件事情都展現旺盛的好奇,不浪費時間的吸收相關知識,從不在乎那些粗活,是否會弄臟她的衣裳與雙手。

  這段時日的點滴,迅速的轉過腦海,他煩躁的擰起眉頭,想著她的優秀,卻也同時想起她的狡詐。

  該死的,他的確愿意承認她的意見絕佳,但是,他就是不爽﹗

  金邊眼鏡后的黑眸,閃過一絲笑意。

  “我以為,憑你們之間的關系,先前就算是有恩怨,也該一筆勾消了。”凌雲說得輕描淡寫,暗示兩人關系匪淺。

  奸吧,他是不知道,那個小女人,當初是哪裡得罪了張徹一,但是他們既然都成了情人,不也早該一”睡”泯恩仇了嗎?

  提起這件事情,惱火的俊容又黑了一半。

  “我沒有碰過她﹗”

  “沒有?我在鎮上聽到的流言可不是這樣。”鎮上都傳得如火如茶,阿嘉只差

  沒有出售光碟,為這樁八卦佐証。”你總不會想吃霸王餐,吃了她之后又不想認帳

  吧?”他清楚的知道,好友的責任心強烈,絕對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男人。

  張徹一扭過頭,泠瞪著好友兼老板的凌雲。

  “我沒有吃完全餐。”

  “那么,是到什么階段?”他小心翼翼的求証。

  “前菜。”

  凌雲恍然大悟,同情的點點頭,只吃了前菜,還沒來得及享用”全套”,就被人打擾,還被人硬賴上罪名,拿著帳單往頭上扣,也難怪張徹一會一肚子火了。

  “那么,那道’前菜’你吃得滿意嗎?”他仔細的斟酌字句,繞著圈子,用餐點來做比喻,知道若是擺明了追問,張徹一肯定要跟他翻臉。

  沉默。

  凌雲露出理解的笑,信手翻閱目錄,欣賞書眉那斂眉淺笑的美麗模樣。

  他對這個小女人很有興趣。

  “福爾摩沙”的確發展得很順利,但是若想繼續擴大,自然會碰上瓶頸,書眉就是他們欠缺的人才,剛好彌補了不足。打從知道書眉的身分那一刻開始,他就打定主意,決定要挖角,才吩咐老婆,要是有機會,記得略動手腳,極力湊合他們。

  再說,照張徹一的脾氣,要是真的硬下心腸,就連天皇老于來求情,他都會把對方轟回去,要不是他也對書眉有幾分意思,就不會跟她糾纏下去,老早在第一時間,就把她五花大綁,用國際快遞,在最短的時間寄回美國去。

  “你不是一向很清楚,自己要的是什么嗎?”凌雲翻閱著目錄,沒有抬頭。

  站在窗前的男人,緩緩的瞇起眼睛。

  “另外,你既然都嘗過’前菜’了,何不把剩下的全餐也吃完,再去心甘情愿的付帳?”他說得不冷不淡,那口氣還真的像是在討論餐點與付帳的問題。

  “噢,對了,忘記告訴你,我媽說了,她心疼小眉,見不得她再掉一滴淚,說你要是再不同意,她就要著手替小眉介紹對象,方圓百裡之內,可是有不少男人,等著要吃完這套’全餐’。”

  把書眉介紹給別的男人?﹗讓別的男人擁有她?﹗

  一股野蠻的占有欲瞬間壓製過怒火,張徹一猛然倒抽一口氣,直到這個時候,才赫然發現,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。

 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,能夠這么成功的激怒他。

 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,能夠這么成功的陷害他。

  也從來沒有一個女人,有著足以跟他匹敵的勇氣,非但沒被他的壞脾氣嚇跑,還敢跟他互相抗衡,在他的注視下,還敢微揚著秀麗的下巴,勇敢的撂下戰帖,言明要讓他吃不完兜著走。

  他是個當機立斷的男人,雖然偶爾會被怒氣蒙蔽理智,但是遇著重要關頭,還是能一眼分辨出,自己要的是什么。

  思索半晌后,張徹一拾起頭來,深幽的黑眸望向好友,先前的怒火,這會兒已是褪得一干二淨。

  “你有什么好的建議?”

  “建議倒是不敢當,不過,眼前倒是有一個最好的辦法,能挽救你在鄰裡之間岌岌可危的地位。”凌雲微笑著,沒有點破,指尖若有所思的輕觸著唇。

  一抹笑意躍入黑眸,他勾起薄唇,轉身就往外走去。

  “你要去哪裡?”

  張徹一扭過頭來,露出昔日那種痛宰對手后,才會露出的猙獰笑容。

  “付帳。”他用最輕柔的語氣,說完這兩個字,就頭也不回的跨步往外走去。

  留在原處的凌雲無聲的挑眉,拿起目錄,對著上頭的美貌女子微笑,暗暗猜測,好友是打算用什么方式吞了這道”全餐”。

  看來,他該通知母親大人,開始籌備喜事了。
第八章

  周日上午,高中的操場上仍是熱鬧非凡。

  不同于學生平日的喧鬧,今天群聚在這裡的,是鎮上的婆婆媽媽大軍。她們為了替貧困的國小學童募集營養午餐的款項,盛大的舉辦了一場園游會,每個人都使出看家本領,有的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、有的提供精致的手工藝晶,各種攤位在操場旁排了一圈,而參加的群眾則把場內擠得水泄不通。

  就連”福爾摩沙”,也提供不少高價的手工家具拍賣,做為義賣的商品,捐贈給有關單位,競價的商品搶破了頭,喊價也屢破紀錄,氣氛很是熱烈。

  書眉也被抓來幫忙,被安排在接待處,用那悅耳的聲音,替民眾們服務。不少男人們,被她的美貌迷得昏頭轉向,全賴在一旁不肯走。

  “小眉,有人手指被菜刀切傷了,破了一點皮,你去拿塊OK繃來。”柯秀娟隔著大老遠喊著,替她解了圍。

  書眉應了一聲,委婉的拒絕那些追求者的糾纏,不著痕跡的離開接待處,照著別人的指點,翩然往保健室走去。

  事隔十五年,校舍建築有些許的改變,她摸索老半天,才找到保健室。

  保健室內空無一人,連保健老師都不知去向,大概是聞到操場上,眾多攤位傳來的食物香氣,被肚子裡的饞虫勾得受不了,所以偷溜出去買午餐。

  一盤剛消毒好的剪刀,就這么擱在桌上,還沒收進柜子裡。

  書眉走進室內,清澈的眸子在桌子與柜子上東看看、西看看,四處搜尋OK繃,卻始終逼尋不著。她也不心急,慢吞吞的走到窗前,奸整以暇的等待著,準備等保健老師回來,再開口索取。

  門被推開,接著是紛亂的腳步聲。

  她回過頭。”抱歉,我想──”

  進門的不是保健老師,而是四個滿臉橫肉的男人,個個身強力壯、嘴帶邪笑,無論怎么看,都不像是需要到保健室來求助的病號。

  “就是這個女人?”帶頭的那個人問,表情淫邪得讓人憎惡。

  “沒錯,就是她。”跟班小弟從口袋裡掏出一本縐巴巴的冊子,竟然是”福爾摩沙”最新一期的目錄。

  噢喔,看來事情大條了,這些流氓顯然不是”隨機取樣”,而是真的沖著她來的﹗

  “你們是誰?”她問道,眼兒有意無意的瞄向桌上那盤剪刀。

  “我們?我們是要靠你發財的人。”四個人互看一眼,一起露出貪婪的笑。為首的那個瞇著眼睛,又補上一句。”不過呢,在那之前,咱們先來快活一下。把她拖到床上去﹗”他迫不及待的舔舔唇,猜想那身絲質衣衫下的嬌軀,會有多么細致柔軟。

  “老大,不是要抓她去換錢嗎?”

  “先等我嘗過再說﹗三這妞兒的確漂亮,他還不曾見過這么標致的女人,貪欲與色欲一同薰心,薰得他雙眼都紅了。

  “請先等等。”書眉沒有被嚇得花容失色,反倒嫣然一笑。”各位愿不愿意跟我談筆交易?”她看似鎮定,其實心跳得好快。

  流氓頭子不以為然的看著她。

  “一個女人憑什么跟我們弟兄們談生意?”

  書眉的回答很簡單。

  “錢。”她保持語氣的平靜,注意四人的表情。”各位開個價錢,我立刻可以去提領給你們。”

  男人們交頭接耳的討論了一會兒,對她的提議很是心動,唯獨那個流氓頭子持反對意見。

  “我是很想要錢,但是更想嘗嘗你這美人兒的滋味﹗”說完,他已經撲過來,朝她探出祿山之爪。

  眼見談判不成,她只剩下一條路可走。

  逃﹗

  書眉伸手一抓,摸起桌上的剪刀,揮手就刺,硬著頭皮往外沖。

  沒有料到,這個嬌小的女人沒有乖乖就范,更沒有哭著求饒,居然還有膽子,抓起剪刀反抗。他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還真的被她沖到門口,其中一個人,手臂上還被劃出一道血口子,當場哀嚎不已。

  她盯著敞開的門,一鼓作氣的往前沖,卻猛然看到,一個高壯的黑影踱步到門前,阻擋住她的去路。

  “讓開﹗”她嘴上警告著,手上的刀已經揮了出去,把對方當成是替流氓把風的同路人。

  銀光閃耀,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,往擋路者刺去──

  張徹一在最后一瞬間,驚險的避開,才沒當場被她剌得血濺五步。”你這個笨女人,難道想殺了我嗎?”他不敢置信的吼道,立刻扭住她的手腕,奪下那把危險的凶器。

  “誰教你要擋住我的路?沒聽過好狗不擋路嗎?”她也吼了回去,十五年來培養出的禮貌,全都咻的一聲飛走了。

  “媽的,半路給我殺出一個程咬金﹗”流氓頭子緊追不舍,沒有察覺到,張徹一眼裡的凌厲殺氣。

  眼看追兵趕上來了,而他既然搶了她的武器,那么理所當然的,就要擔負起對抗敵人的重責大任嘍﹗

  “快快快,這些人全都交給你了﹗”她三步並作兩步的繞到他身后,伸出雙手,用盡力氣把他往前推。

  四個大男人像蠻牛似的往張徹一沖撞過來,他深吸一口氣,雙眼一翻,表情不耐,仿佛在眼前亂晃的是一群蒼蠅,而非是一群流氓。

  接著,書眉眼前一花,手中一空,那高大的身軀已經跨入戰局,下場去應付那幾個不識相的混混。保健室內霎時間充斥著哀嚎聲、拳頭撞擊肉體的聲音,以及骨頭斷折的刺耳聲響,不到一分鐘的功夫,對方兵力已經折損百分之五十,有兩個人被揍得倒下。

  她是知道,他的身手了得,但是親眼看見他動手,場面還是很怵目驚心。

  “你怎么知道我在這裡?”眼看他”處理”得很是順手,書眉心中緊張感去了大半,還站在安全的地方,對他提出疑問。

  “媽告訴我的。”他順手揮出一舉,又撂倒了一個。

  她幾乎要為那干淨俐落的身手鼓掌致敬,心裡更是痛快極了。太好了太好了,這些妄想染指她的混蛋,這會兒全被打倒了──

  張徹一探掌抓住了最后一個,轉過頭來,別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。

  那一眼,看得書眉雞皮疙瘩都起來了﹗

  噢,不對不對,是太”不”好了﹗他的眼神清楚的告訴她,對付完那些流氓,

  他就要來對付她了﹗

  她腦子裡警鈴大響,開始悄悄的、慢慢的往后退,想趁著他不注意,盡快逃離現場,無奈她的動作太慢,只退了沒幾步,那幾個”沒擋頭”的家伙已經被收拾殆盡,張徹一迅如閃電的晃到門邊,一掌扣住她的下顎。

  “你想去哪裡?”他問得輕柔無比。

  “沒、沒沒沒沒、沒有啊──”她回答得吞吞吐吐,頸后的寒毛一根一根的豎了起來。”啊,我、我,媽媽要我拿OK繃給她﹗”也不管有沒有拿到OK繃,她丟下借口急著想離開,下顎的大掌卻掃得更緊,讓她難以掙脫。

  “我另外找個人給她送去。至于你就跟我回家去,我們必須好好的談一談。”張徹一緩慢的搖頭,那雙閃爍異采的黑眸,比以往多了一分說不出的灼熱,聲音更是沙啞得讓她雙腿發軟。”愈快,愈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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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返張家的路上,張徹一把車子開得飛快,一路展現精湛得媲美賽車選手的技術,所幸路上沒遇著交通警察,否則他們非被攔下來,領幾張罰單回家當紀念品不可。

  “去煮飯。”才一踏進門,他就明確的下達指示。

  書眉雙手插腰,瞇起眼兒。”為什么?”

  “我餓了。”

  “去找林嫂吧﹗”她拒絕貢獻廚藝。

  “你忘了嗎?拜你所賜,現在全鎮的女人都視我為仇人,我在家裡吃不到東西、在外頭也吃不到東西,要是肚子餓了,還必須自己開車到隔壁城鎮去買﹗”

  唔,聽起來倒是挺慘的﹗

  她偏著腦袋,一臉幸災樂禍,半點都不知道該要反省或懺悔。”那么,你是希望我做些補償了?”她笑得好甜蜜。”只是,你難道不害怕,我又在菜裡偷放你’最愛’的豆類?”

  “如果你敢,我會在倒地前親手掐死你。”張徹一平淡的說。

  她摸摸纖細的脖子,聽出他不是虛言恫嚇,而是說到做到,就算是要昏倒,也是先掐住她的脖子再昏。考慮半晌后,她決定保命要緊。

  “算了,看在你剛剛表現得不錯,我就賞你一頓飯吃吧﹗”她故作大方的說,轉身走進廚房,洗手做羹湯。

  本想炒個青菜、煎個荷包蛋給他填肚子就大發慈悲了,但是當她弄出兩盤菜,端進飯廳時,才發現凌雲夫婦帶著寶貝女兒登門拜訪,加入”嗷嗷待哺”的行列,坐在餐桌旁,禮貌而毫不掩飾的看著她手裡的菜肴。

  既然貴客臨門,菜色當然不能太寒酸,她再度回到廚房,開始認真思索該做什么菜。

  雖說多年不曾下廚,但是做菜這回事,就跟騎腳踏車差不多,一旦學會了,就很難忘記。她花了半個多小時,竟也弄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。

  等到火腿蛋花湯熄火時,向剛也踏進大門,毫不客氣的加入飯局,”福爾摩沙”的靈魂人物全部到齊了。

  書眉端著熱湯上桌,看著餐桌旁唯一的空位,稍微考慮了一下。

  唔,她的肚子一點都不餓,還有,她也不想坐在張徹一的旁邊──

  只是,餐桌上的談話,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她豎起耳朵,專心傾聽,赫然發現,他們竟是在談論有關她的事情。她按捺不住好奇,腿兒像被黏住似的,站在旁邊聽著。

  “我親自問過那幾個流氓了,他們說,是有人開了高價,要他們綁架小眉。”楊娃娃垂下視線,輕聲細語的補充。”對方還說了,只要能綁架到小眉,是死是活都無妨。”

  “是誰?”

  “不知道,對方說事成后,會再跟他們聯絡。”

  這么說來,先前的擦撞事件,也不是意外了,是真的有人想要對她不利。

  書眉咬著紅唇,努力想著,到底是哪個人,對她如此恨之入骨,居然肯花大筆鈔票,換她一條小命。

  寬厚的掌握住她軟嫩的小手,順勢一拉。她想得入神,沒有防備,就這么坐進椅子,跟張徹一並肩比鄰。

  “你曾經得罪過哪些人?”他的手沒松開,還是牢牢的把她柔軟的手包覆在掌中。

  她搖搖頭。

  “你讓我算一下。”

  五分鐘過去了。

  “請問,你還沒算完嗎?”向剛好奇的發問。

  “在商場上,有不少人都對我挺感冒的。”她無辜的回答。

  “看來,短時間內是沒辦法查出是誰在搞鬼了。”凌雲替嬌妻舀了一碗熱湯,還不忘替她吹涼些。

  “給我一些時間,我就可以把那個藏鏡人揪出來。”楊娃娃接過那碗湯,第一匙就先喂進丈夫的嘴裡。看似嬌弱的她,實則神通廣大,只要她一聲令下,就能透過各種管道,盡速找出那個想對書眉不利的家伙。

  向剛擱下筷子,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,扔給張徹一。

  “我家在山上,有個隱蔽的小木屋,是用來培養新種的蘭花,裡頭存水有電,布置得還滿舒服的。你不如先陪小眉到山上避避鋒頭,等到娃娃把事情處理妥當,再回來舉行婚禮。”

  書眉瞪著那把鑰匙,火速的抬起頭,視線在每個人的臉上繞了一圈。

  “等等、等等,什么舉行婚禮?”她是不是哪裡聽漏了?是誰跟誰要舉行婚禮?

  張徹一收起鑰匙,用談論天氣的口氣,慢條斯理的開口。

  “我有一件事情忘了要告訴你。”

  那抹意味深長的笑又出現了,她不由自主的全身緊繃,有預感他要說出口的,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。

  “什么事?”

  “我決定跟你結婚。”

  就算是他當場宣布,他其實是個女人,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了﹗

  像是椅子上突然長了刺,書眉整個人跳起來,驚駭得臉色發白,張著小嘴,卻說不出半個字,只能持續發出某種像是被掐住喉嚨的翠音,指著他鼻尖的小手,更是抖個下停。

  食客們全都沒有插嘴,手上挾菜、嘴裡吃菜,眼睛則盯著兩人,密切注意情勢發展。

  “既然全鎮的人都希望我們結婚,那么,我決定如大家所愿,畢竟我已經厭倦,大老遠的開車到隔壁城鎮吃飯。”他欣賞著那張小臉上的”精彩”表情,繼續火上加油。”我已經告訴爸媽跟媒人,讓他們開始籌備婚禮。”

  “你是想反將我一軍是嗎?”書眉終于能夠說話,聲音卻有些顫抖。她立刻作了判斷,權衡整個情況,咬牙切齒的說出決定。”好,你贏了,我投降﹗”

  “很好,但是婚禮如期舉行。”

  “你──”

  “你不如往好處想。作了我的妻子,你就更有機會拿到那樁合作案。”他並沒有做出什么實質的承諾,畢竟這個小女人狡猾成性,絕對不能處處順著她,只要讓她察覺,他有一分的退讓,她就放肆的爬到他頭上跳舞。

  書眉的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。

  “我才不會為了生意賠上自己﹗”她嚷著。

  每個女人的內心,都有個不能拿來交易的珍貴東西。沒錯,錢很重要,非常非常的重要。但是,也比不上她的終身大事來得重要啊﹗

  “那么,我就更堅持要娶你為妻了。”張徹一嘴角笑意更深,像是她喊出的抗議,意外的取悅了他。

  書眉全身發冷的猛烈搖頭,隱約察覺出,他是鐵了心,真的要把她娶進門。

 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,她已經方寸全亂,從沒想過,當初的惡作劇,如今竟會報應到自己頭上。她不斷用力的搖頭,搖得都快腦震蕩了,然后突然轉身往外沖去。

  “不,這件事情到此為止,我自己去跟爸媽解釋──”才跑沒幾步,她的腰上就陡然一緊,就像袋玉米似的,被張徹一扛上肩頭。

  “張、徹、一﹗”她怒叫著,掄起粉拳痛揍他結實的背跟同樣結實的臀。噢,這個該死的男人,憑什么這樣對待她?﹗一旁還有人在看著,她可不像他這么厚臉皮啊﹗

  “失陪一下,我必須換個場合、換個方式,更努力說服她。”張徹一從容的宣布,扛起她就往裡頭走去。

  “請便。”食客們舉筷致敬,全體帶著理解的微笑,目送兩人離去。

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  xxsy

  午后時分,太陽失去了蹤影,天空陰沉沉的,正在醞釀一場轟轟烈烈的午后雷陣雨。

  才一進房間,她就被放上紅木大床,緊接著而來的,就是他火辣辣的熱吻。

  她從最先的掙扎反抗,接著慢慢的全身酥軟,接著開始不由自主的回應,捶打他肩頭的粉拳漸漸弱了下去。

  半晌之后,當張徹一結束這個吻時,她已經水眸蒙 、暈頭轉向了。

  “你要不要換個答案?”他的眼睛閃亮如星,愛極了她臉紅嬌喘時的模樣。”嫁給我,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。”她是這么的甜美,他可以嘗上一輩子,都不會厭倦。

  書眉發出呻吟。

  太卑鄙了,這個男人居然動用起男性魅力﹗他肯定知道,他的吻對她來說,有多么大的影響力──

  她緊抓住腦子裡殘余的理智,用盡力氣推開他,抓起床上的茶葉枕頭,當成盾牌似的擋在胸前。

  “你、你、你不要過來,”她頻頻吸氣,想調勻呼吸。”我是不可能嫁給你的。”

  “為什么?”

  “我們才相處了三個多禮拜──”

  “十五年前,我們曾經相處過好幾個月。再說,雖然說這段時間,我們分開許久,但是我可是不時想到你。”尤其是在他的豆類過敏症發作的時候。

  “你是想扁我﹗”

  “那也是想,不是嗎?”他靠得更近。

  歪理﹗

  正在煩惱婚事的書眉,把咒罵含在嘴裡,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,茶葉枕頭往前猛推,想把他推遠一點,沒想到他突然抽掉枕頭,寬厚的掌握住她的小手,強迫她隔著襯衫,去觸摸他溫熱的胸膛。

  “難道你不喜歡這些嗎?”

  “胡說,我、我、我才不喜歡這些──”她羞紅了臉,即使是他的吻,真的撼動了她的神魂;即使他的觸摸,讓她在夜裡輾轉難眠,她也倔強的不肯承認,自己真的受到他的吸引。

  只是,她不明白,張徹一為什么突然想娶她為妻?

  她絞盡腦汁的想啊想,卻還是想不出個理由來,煩惱得一個頭兩個大。

  “沒關系,我們就來找看看,你到底喜歡什么。”他誘惑的吻著,慢慢的、慢慢的咬她的嘴唇。”你喜歡這樣?”粗糙的大掌采進衣衫,沿著嬌嫩的腰部曲線來回移動。”還是這樣?”

  如此大膽的觸摸,引發她的戰栗,她身子發軟,愈來愈不能把持自己。

  “書眉,乖乖跟我到山上去,我們可以慢慢研究。”他誘哄著。

  不行﹗再不想個辦法,製止張徹一親匿的侵略,她肯定就要被吞了﹗

  “我答應跟你去山上。但是,至于婚事,必須等到所有事情都解決了,我們再來談。”她扔出緩兵之計,只求盡快離開這張床,接著她就會掰個收拾換洗衣物的借口,抓起護照就直奔機場,再搭最近的一班飛機逃回美國去。

  張徹一卻搖搖頭,沒有松手。

  “我不相信你。”

  “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?”信用遭到質疑,她格外的生氣。

  “你已經用光所有的配額了。”他開始脫她的衣服,用最快的速度把她剝光。”我們明天上山,但是在那之前,我不會讓你離開這張床。”他露出狼一般的笑,準備吃掉她這放羊的小孩。

  她急忙小手亂拉,想保住蔽體的衣物,但是男女的力氣,天生有著極大的差距,她一次又一次的敗北,衣服一件又一件的被扔下床,眼看馬上就要被剝得光溜溜的。

  “啊,住手,不要啦﹗”書眉慌亂的喊,甚至扭頭看著門口,考慮是否該厚著臉皮求救。

  他洞悉她的意圖,不讓她有開口的機會,用最原始也是有效的方法堵住她的嘴。

  他吻了她。

  “你、你住手──”她斷續喘息著,還在他的愛撫下做最后的掙扎。

  薄唇再度落下,這次吻得更深更久。

  “唔──”

  熱吻發揮無敵的威力,她嗚嗚抗議的聲音愈來愈軟,最后只剩下喃喃的喘息。所有的意識都飄出腦海,她迷迷糊糊的感覺到,他的唇滑過她的每寸肌膚,烙下一個又一個細碎的吻。

  這一夜,書眉終于被”就地正法”了。

第九章

  上午九點三十分,藍天白雲,日頭正熾。

  紀書眉漫無目的的走在小鎮上,小臉上滿布愁雲,心裡紊亂到了極點。

  天啊,她跟張徹一──他們──他跟她──

  發生保健室事件的當天下午,她就迷迷糊糊被他拐上床。第二天早上,天際才泛出魚肚白,他就拎著全身酸痛的她上山,住進向剛的小木屋裡。

  初嘗男女情欲,她這個生澀的新手,被他擺布得毫無招架之力,也不知在小木屋裡,跟他”胡鬧”了幾天幾夜。他那無窮的精力,榨干了她的體力,她不是在補眠用餐,就是在他懷中,香汗淋漓的”複習”著他所教導的親匿課程──

  直到昨天夜裡,她因為高潮而昏倦時,張徹一靠在她耳邊,重提兩人的婚事。一瞬間,瞌睡虫全數退兵,她猛然驚醒,睜大了眼睛,瞪著天花板,一夜無眠。

  直到天色大亮,她偷偷摸摸的爬下床,用顫抖的小手穿上衣服,然后躡手躡足的爬出小木屋,這才拔腿逃下山。

  她心緒混亂,一心只想著要逃離這個讓她心亂的男人,壓根兒忘了,幕后的藏鏡人還沒現身,威脅尚未解除。

  當她逃出來時,張徹一仍因歡愛而沉睡,躺在床上的模樣,該死的性感﹗

  那副活色生香的畫面,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,她下由自主的想起,這幾天以來他是如何的吻她、愛她,粗糙的掌撫過她的每 肌膚,熱燙的唇,溫柔而霸道的吮去她因為狂喜而 出的淚──

  粉嫩的俏臉,因為過度清晰的激情回憶而泛起艷麗的紅暈──

  啊,討厭,走開、走開﹗

  她羞得喘息,雙手在空中亂揮,胡亂的想把張徹一的影像揮出腦海,無奈那張俊臉像是在她心裡烙了印似的,不論她再怎么努力,卻還是抹煞不去。

  半晌之后,她停下無意義的揮手動作,軟嫩的小手捧住燒燙的頰,站在路旁開始嘆氣。

  唉,事到如今,她該怎么辦呢?

  原本她只打算跟張徹一談談生意,順便惡整他,像只小貓逗弄一頭猛獅,看著他暴跳如雷,她就覺得心情愉快。哪裡知道,猛獅發了威,回過頭來獅子大開口,把她給吞了──

  現在,他也不知是哪根神經接錯了線,居然說要娶她?﹗

  “娶我?娶我?他居然要娶我?”她捧著粉頰,站在原地,不敢置信的反覆低語。

  奸吧,她承認,除了張徹一之外,從沒有一個男人,能夠這么深刻的影響她。

  他是那么的粗獷性感,她的雙眼總是無法從他身上移開,而她也真的挺享受與他唇槍舌劍的樂趣──呃,好啦,她愿意承認,跟他之間任何形式的”唇槍舌劍”,她都滿享受的──說實在的,他雖然看似粗魯,可平心而論,從兒時到現在,他從未真正傷害過她,甚至偶爾還會流露出對她的疼寵,但最重要的是,那家伙從頭到尾,壓根兒沒說過喜歡她啊,更別提說愛她了﹗

  在這種情況下,她怎么可能嫁他?

  嫁一個她愛他,而他卻不愛她的男人?開什么玩笑﹗這種交易怎么算都劃不來﹗

  書眉瞪大眼睛,像是突然被旱天雷劈著似的,整個人動彈不得。

  什么?她剛剛在想什么?﹗愛?﹗她愛他?﹗

  那個字在她的腦海中無限的放大,還步步逼近,逼得她無處可逃。她訝異得倒抽口氣,小嘴微張,再也無法欺瞞自己。

  她她她──怎么可能?她才沒這么傻﹗那那那──那個粗魯無禮的家伙──那那那──個野蠻的男人──那那那──那個張徹一──

  嘰──

  刺耳的煞車聲,突兀的在耳邊響起,終于勾回她的注意力,讓她暫時擺脫混亂的思緒。

  書眉回過神來,才轉頭,就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身邊,車子的右前輪甚至開上了人行道,足以見得,對方不是遵守交通規則的好國民。

  她心頭一凜,還沒來得及轉身逃跑,轎車車門就迅速打開,沖下來兩個男人,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,不懷好意的伸出手,一左一右的架住她。

  “啊,你們要做什──”她驚慌的尖叫出聲,話還沒說完,嫩嫩的紅唇就被一條滲著怪味的手帕捂住。

  令人作嘔的怪味直沖腦門,下一瞬間,書眉渾身一軟,眼前昏黑,跟著就失去了意識。

  “喂,你們這些人──”有路人發現不對勁,隔著馬路大喊,還企圖跑過來干預。

  兩個大男人神色緊張,用最快的速度,將昏迷不醒的書眉架上車,接著就關上車門,在路人的吼叫聲中,開車揚長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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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好惡心﹗

  一陣惡心的感覺充斥喉頭,書眉蹙著彎而細的眉,在昏迷中難受的呻吟,長長的眼睫顫抖著。

  半晌之后,她的意識慢慢恢複,眼兒也緩緩的睜開,映入眼帘的,是用生鏽剝落的鐵皮搭成的屋頂。

  她頭昏腦脹,一瞬間還不解自己身在何方,只是鼻間除了揮之不去的異味之外,還充斥著一股難聞刺鼻的聚酯漆味,讓她難受得想吐。

  天啊,這個味道真可怕﹗

  書眉想起身止嘔,卻赫然發現,自己竟無法動彈,纖細的手腳,早已被人用粗厚的皮帶牢牢捆住,綁在一張堅硬的木桌上頭。

  唉啊啊,這可不得了﹗

  昏迷前的記憶,迅速涌進腦海,她這才發現,自個兒麻煩大了。

  書眉慌張的左右張望,這才發現,自己被帶進一間家具工廠。身旁不遠處,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,杵在一旁,欣賞她的狼狽模樣。

  那男人樣貌猥瑣,一臉蒼白無血色,皮膚上的血管清楚可見,像是從未晒過太陽似的,雙手還不斷的揉著手裡的帽子,好好的一頂帽子,被他揉得發縐,扭曲得像陳年梅干菜。

  “你醒了嗎?”見她轉醒,他不懷好意的把臉湊了過來,陰惻惻的對她冷笑。

  哇﹗

  那張臉一湊過來,濃重的惡臭就跟著撲面襲來,惡心感洶涌澎湃的涌上喉頭,書眉用力偏過頭去,好不容易才忍住沖動,沒有當場吐在那人臉上。

  她努力跟惡心感對抗,逐漸想起,之前曾經見過這張蒼白的臉。先前在”福爾摩沙”的工廠裡,她曾經見過,這個人帶著大批人馬來購買產品──

  綁架她的人,居然是那個拷貝”福爾摩沙”產品的吸血鬼──”美麗之島”的負責人。

  “你聽著,你跟張徹一有什么恩怨我不管,總之與我無關,你不如盡快放了我,否則──”她盡力想撇清,打算得到自由后,再好好跟他算帳。

  “放你?哼,你想得美,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。”那人笑得更猥瑣,那模樣說有多卑鄙就有多卑鄙。

  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?

  她呆愣的眨眨眼。

  呃,不知為什么,自從她回到台灣,似乎有不少人,都愛拿這句話當作對她的問候語。例如張徹一,認出她之后,也是獰笑著,對她吐出這句話。

  想起那張俊臉,書眉稍微恢複一些冷靜。她蹙起眉頭,憎惡的看著身旁形容猥瑣的男人,小腦袋努力思索著,該用什么方法,哄得對方松綁。

  只是,那種蒼白惡心的笑容,她愈看愈是似曾相識,而且他身上那股怪味,也讓她有種驚懼的熟悉感。她隱約記得,在很多很多年以前,曾經見過這張臉、聞過這種味道──

  下一瞬間,記憶的盒子開了﹗某個塵封已久的畫面,突然跳進腦海,一個少年在陰暗的房間裡打針,把不明的液體注射進身體,然后仰著蒼白似鬼的臉,顫抖的深呼吸。

  她認出這個人了﹗

  “陳建曦?﹗你不是被抓進牢裡了?”書眉喊出這個睽違多年的名字,全身竄過一陣冷顫。

  “是啊,托你的福﹗”他蒼白的臉瞬間變得十分猙獰,伸手就甩了她一巴掌。”你這小賤人,竟然敢背著我偷偷去報警﹗”

  該死,好痛﹗

  那一巴掌,打得她臉兒火紅發麻,小腦袋又是一陣暈眩。

  九歲之前的幾年,她被親戚收養,養父母對她十分刻薄,把她當成免費的童工使喚,而真正讓她無法忍受的,是那家的獨生子陳建曦。

  她曾經親眼目睹,陳建曦躲在房內吸毒,他不知反省,居然還撂下狠話,威脅她不準泄漏半句。

  當年,她雖然年幼,卻已是聰明過人,知道要是姑息這家伙,最后倒楣的一定是她自個兒。于是,她表面上假裝聽話,等待機會,一直等到他松懈防備心,被她無意間聽見,他約其他的混混,準備販毒交易。

  那天,陳建曦前腳踏出門去,她立刻就跑到電話旁邊,打了通匿名電話報警,詳細的說明他們交易的地點與時間。幾天之后,社工人員就陪同警方登門拜訪,嚴肅而同情的告訴她,陳建曦被捕,她得收拾行囊,暫時搬到社會局裡去。

  原本以為,陳建曦既然已經被 進牢裡,她從此就已脫離苦海,哪裡想得到,這家伙陰魂不散,事隔十五年,居然又冒了出來。

  可惡﹗她剛剛不該忍耐的,應該直接吐在他臉上才對﹗

  “我找了你這么多年,原本都要放棄了,沒想到你卻自投羅網,又回到鎮上來。”陳建曦鄙夷的看著她,恨恨的笑了起來。

  事過境遷,先前在”福爾摩沙”工廠裡,他們都沒有認出對方,張徹一的那聲獅子吼,卻把她的名字吼得連幾條街外的人都聽得見,讓她露了餡。

  看來,先前她所發生的種種意外,都是由陳建曦在后頭遙控的。打從認出她的那一刻開始,他就處心積慮,想著要報仇。

  “那么,你到底想怎么樣?”書眉冷著小臉,咬牙看著對方,要不是雙腿也被綁住,還真想一腳 過去。

  看陳建曦那蒼白得不自然的膚色,她百分之百肯定,離開牢獄后,他根本沒有悔改,仍舊沉迷在毒品的深淵中。

  他慢條斯理的戴上手套,重新靠近她。”我親愛的小妹,你認為我想怎么樣呢?”他伸出手,輕拍著她的小臉。

  一股強烈的惡心涌上來,她差點真的吐出來。直到這一瞬間,她才深刻的體認到,同樣是觸摸,張徹一的雙手能讓她心醉神迷,陳建曦卻是讓她惡心不已。

  她盡量往另一個方向縮,警覺的出聲。

  “你要是膽敢碰我,我一定會殺了你﹗”她虛張聲勢的喊,心裡卻直發毛。

  “放心。”陳建曦鄙夷的看著她。”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。”

  對喔,書眉這才想起來,他偏好的是年幼的小女孩。當年,他也試圖對她伸出魔掌,卻每次都被她巧妙的躲過,非但沒有占著任何便宜,反倒還被整得淒慘無比。

  呼,好險好險,看來長大成人的她,能夠吸引得了張徹一,卻不合眼前這家伙的胃口。

  她先是松了口氣,下一秒鐘,卻看見陳建曦轉身,走向一台儀器,舉手按了幾個開關。

  嘰──

  一陣恐怖而刺耳聲音,突然在她腦袋上方響起,尖銳的聲音靠得好近,近得讓她頭皮發麻,全身的血液都因恐懼而凍結了。

  書眉大驚失色,扭頭往旁邊瞧,赫然發現,一把亮晃晃的圓鋸,就在她的左方快速的運轉著。

  老天﹗她在”福爾摩沙”的工廠裡,看過這種特殊的圓鋸,年輕的工匠告訴她,這種圓鋸鋒利無比,鋸起堅硬的木頭,跟切豆腐一樣容易。

  書眉后知后覺的發現,自己竟是被綁在鋸台上;移動的輸送帶,正緩慢而毫不遲疑的,把她的左手往鋸刀上送──

  “啊──放我下來﹗陳建曦,你瘋了﹗快放我下來﹗”恐懼像某種怪虫,爬上她的每 肌膚,她頭皮發麻的尖叫,掙扎著想要逃離鋸台,但是皮帶綁得太緊,她掙扎得滿身大汗,卻還是無法脫身。

  “紀書眉,你就乖乖給我躺著,我準備先鋸了你的手,等會兒再接著鋸你的腳,然后──”細小的賊眼閃著嗜血的亮光,他摩擦著戴著手套的雙手,興奮的嘿嘿直笑。

  鋸了她的手腳?

  這、這這這,這不太好吧,又不是表演大衛魔術,這會兒要是真的鋸了,可是絕對接不回去的啊﹗

  眼前情勢比人強,書眉迅速了解,識時務者為俊傑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沒柴燒,她必須先保住自己的小命。

  一想到這裡,她變臉比翻書還快,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,雙眼慌張的瞪著嘎嘎作響的圓鋸,嘴上使出胡說八道的絕招,積極的想說服陳建曦。

  “等等﹗等等﹗你先等等﹗那個──那個──陳、陳、陳先生,我說,你不如把我賣了,那不是比砍掉我的手腳,更能讓我生不如死嗎?而且也比較好賺啊﹗你看,我長得也不差,雖然不合你胃口,但還是很多男人喜歡的,所以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我賣了比較劃算──”

  “賣了你?鋸掉你手腳,再把你賣給行乞集團,丟到街上當乞丐婆,一樣有得賺。”

  “但是,那樣賺得比較少啊﹗”眼看那忽 旋轉的圓鋸愈靠愈近,她驚慌的失聲尖叫。

  突然,工廠的外頭傳來動靜,守在門外的那些人一陣騷動,似乎是有人試圖闖進工廠。

  短短的幾十秒內,打斗聲不絕于耳,黑衣人們的鼓噪聲迅速化為慘叫。緊接著,一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黑衣人被扔了進來,重重的摔在地上。

  也不知那人是真昏了,還是不耐毒打,決定裝死,總之他趴地后,就再也沒有爬起來了。

  “搞什么鬼?”陳建曦咒罵著,警覺的看向門口。

  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那兒,寬闊的肩膀,遮住強烈的日光,那氣勢強大得讓所有人都戰栗。

  是張徹一﹗

  書眉差點喜極而泣。

  噢,她長到這么大,從沒想過,自己竟會有樂于見到他出現的一天﹗

  張徹一的黑眼中,射出凶厲精光,臉色更是陰沈可怕。他如入無人之境,徐步走了進來,門外的黑衣人們,全被他的鐵拳招呼得倒地不起,無條件讓路,由得他進入工廠。

  見到那個仰躺在鋸台上的小女人時,黑眸之中進出光亮,某種濃濃的焦慮,直到這時才消解。

  “快快快,快來幫我解開皮帶﹗”書眉又驚又喜的直叫,不斷扯著手腕的皮帶。

  張徹一走上前來,專注的目光掠過她的全身,確定她安然無恙,寬厚的雙手落到皮帶上,準備解救她脫離圓鋸的威脅──

  眼角有黑影一閃,她又驚聲尖叫起來。

  “小心后面﹗”

  躲在儀器旁的陳建曦,趁這機會,卑鄙的想從后方偷襲,撿了一根手腕粗細的鐵管,凶惡的撲了過來。

  張徹一迅即轉身,卻已來不及阻擋。他居然也沒有閃避,就站在原處,讓鐵管重重的敲上右肩,硬生生的承受了這下攻擊。

  他悶哼一聲,整個人因為那重擊力道而往后撞向鋸台。

  重重的一棍,雖然是敲在他身上,卻讓她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。

  “你這個笨蛋﹗都叫你小心了,你還不閃?你運動神經不是很好嗎?”書眉心疼的直罵,這才慢半拍的想到,以他的敏捷身手,要是存心想避開,陳建曦這只剩半條命的毒虫,可能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。

  他的不閃不避,全是為了保護她,他要是閃開,那根鐵管就會筆直的砸到她身上──

  感動涌上心頭,她輕咬著紅唇,確定這個男人,是真的對她好。

  張徹一穩住步伐,也抽了一根鐵管,卻不是拿來當武器,反倒是往鋸台上一割,阻隔在她與圓鋸之間,暫時止住鋸刀的威脅。

  “媽的,你少管閑事﹗”陳建曦眼看複仇大計受阻,憤恨得眼睛通紅,蒼白的臉色發青,看來更是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。他揮舞著鐵管,發瘋似的亂揮,再度展開攻擊。

  張徹一反手擋開,揮出鐵拳,拳拳扎實精準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粗大的鐵管觸及鋸刀,頓時火花四冒,她嚇得猛縮身子,連忙放聲求救。

  “救命啊﹗張徹一﹗快來救我啊﹗”

  一旁的兩個男人,正打成一團,根本無暇旁顧。書眉嚇得小臉慘白,繼續雞貓子鬼叫。

  “張徹一,你動作快點啊﹗那種貨色,你不是兩秒就解決了嗎?啊──噴到我了,火花噴到我了啦,我的裙子啊﹗”

  她的呼叫,讓他分神又挨了一棍子。

  “你這個女人,難道沒看到他手上拿著鐵管,我卻是赤手空拳嗎?”他惱火的轉頭,朝她吼了回去。

  回答他的,是高分貝的尖叫。

  張徹一喃喃咒罵,狠下心腸不去理會,收斂心神,應付半瘋狂的陳建曦。他黑眸一瞇,覷了個空隙,閃電般出手,硬如鋼鐵的拳頭正中那張蒼白猙獰的臉,砰的一聲,把他打得飛出去。

  陳建曦被打得頭昏腦脹,咳咳喘喘的趴在地上,還沒順過氣來,領口就突然一緊,整個人被拎了起來。

  “你、你少管閑事,咳、咳咳咳,那個女人、那個女人──”他不知死活,還想強調,這是個人恩怨。

  “她是我的。”張徹一冷聲宣布,口吻很輕柔,卻比咆哮巨吼更嚇人。”你應該慶幸,在我出發前,凌雲已經先行通知了警方,否則,我真會親手把你殺了。”他惋惜的說完,再度掄起拳頭,用盡力氣補上一拳,正式把這個王八蛋揍得昏迷不醒。

  ”喂、喂,你是打夠了沒啊?快過來救我啊﹗”書眉還在鋸台上求救。
  他卻氣定神閑,拉好了因打斗而略顯不整的襯衫,然后慢條斯理的拍拍衣袖,看都沒看她一眼。

  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,讓她無法置信的瞪大眼睛。

  ”你在做什么啊?快點過來放我下來啊﹗啊,好燙﹗好燙﹗”那聲音尖細刺耳無比,讓她緊張得快要昏倒,而細小的火花更是不斷濺出,燒穿了她的衣服,帶來雖然不嚴重卻非常可怕的刺痛感。

  他仍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,直到她驚聲催促,才大踏步走了過來。

  ”要是你今天早上不逃走,乖乖跟我去山上,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。”他站在鋸台旁,沒解開皮帶,甚至沒停下機器,反倒好整以暇的看著她。

  他對所有的機器都了若指掌,知道那圓鋸看似嚇人,但是速度不快,一時片刻還不會傷害到她那身細皮嫩肉,在放開她之前,他們之間還有事情得說清楚﹗

  今天早上,當他清醒時,發現她早已落跑,他氣得差點沒有把向剛的小木屋給拆了。他抓狂的沖下山,到鎮上狂亂的找尋,直到接近中午,才接到娃娃的通知,說是有人目擊書眉被綁架。

  因為報仇心切,陳建曦喪心病狂,居然派了自己的屬下出面,這才露出狐狸尾巴。

  張徹一用最快的速度趕來,一路上各種可怕的想像不斷折磨著他。他暗暗發誓,一旦救出她,這一輩子,他都要拿條繩子,牢牢把她綁在身旁,免得她再惹出什么危及自個兒小命的禍事。

  眼看他杵在一旁,不肯放人,書眉掙扎得更厲害,先前對他的感動,這會兒全都煙消雲散。

  ”我當然要逃﹗我可不想被逼著嫁人啊﹗”她怒喊著。

  ”你非嫁不可。”

  ”為什么?”

  ”因為我愿意娶你。”

  ”你愿意娶我,我就一定要嫁你嗎?”她瞪著他,不敢相信的吼道。

  ”對。”他答得斬釘截鐵。

  張徹一的理所當然,教她為之啞然,一時間說不出話來。

  ”你嫁不嫁?”

  ”不嫁﹗”她賭氣的說。

  ”不嫁?好,那也行。”他伸手摸著下巴那一早就冒出來、卻為了找她還沒來得及刮的胡渣,神態輕松的聳肩。”反正等這鐵管鋸完,就換鋸你了。”他早已知道,對付這種詭計多端的小惡魔,絕對不能用正常手段。

  ”什么?”書眉倒抽口氣,氣急敗壞的嚷叫。”你這是威脅﹗”

  ”你讓我別無選擇。”他一聳肩,雙手插在褲口袋裡。

  ”張徹一﹗”

  他卻只是一挑右眉,依然袖手旁觀,褲口袋裡的大掌卻捏成了拳頭,強忍著放她下來的沖動。鐵管還剩五寸,再多一寸,他就拿她沒轍了,就算是她不答應,他也得乖乖放人。

  這個該死的女人,為啥就不肯干脆的答應他的求婚?她真的寧可被鋸成一塊一塊,也不肯嫁給他嗎?﹗

  把握住最后機會,張徹一面無表情的再問。”你改變主意了嗎?”

  啊﹗火花又噴到她了啦﹗

  眼見他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,情急之下,為保小命,她只好慌亂的直點頭。

  ”好啦﹗我答應你嫁給你,我答應你了﹗快點關掉電源,替我松綁啊﹗”

  黑眸的深處,閃過一絲釋然。他走到儀器旁,撳下按鈕,原本嘎嘎作響的鋸刀,倏

  地停下轉動。

  書眉全身顫抖,看著他替她解開皮帶,單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濕了大半。她扶著他堅實的手臂,撐起顫抖的腿兒,勉強下了鋸台。

  幾乎是一脫離危機,那雙漂亮的眼睛就開始滴溜溜的亂轉。她垂下腦袋,狡猾的天性再度抬頭,她努力思索著該要怎么做,才能扳回一城。

  ”紀書眉,”低沉的男性嗓音,靠在她耳畔響起。”你不要再給我打什么鬼主意了。”幾乎是她眼睛一轉,他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。

  ”什么?”她裝傻。

  ”你該不會想過河拆橋,不肯認帳吧?”

  ”唔,”她裝模作樣的扶住額頭,想跟他打延長賽。”你說什么?我一點都聽不懂。啊,剛剛的驚嚇,可能讓我腦子有些糊涂了,現在回想起來,根本忘了自己說過什么。”

  黑眸略略一瞇。

  很好﹗

  ”阿嘉。”張徹一揚聲喚道。

  神出鬼沒的阿嘉再度現身,從門外咚咚咚的跑進來。

  ”都錄下來了?”

  ”錄得清清楚楚﹗我還用特殊收音的方式。”阿嘉拍著胸脯保証,手上那台嶄新的數位攝影機,老早把這英雄救美,還乘機逼婚的實況完整記錄下來。

  証據擺在眼前,要是他一聲令下,隨時可以燒成光碟,向左鄰右舍廣為散發,她抵賴不掉了﹗

  ”啊﹗”書眉惱怒的瞪大眼睛,像只憤怒的小貓,撲過去想搶那台攝影機,當場砸成破銅爛鐵,徹底毀滅証據。

  只是,她才跑沒幾步,腰間就陡然一緊。張徹一伸手圈住她的腰,用強大的力量,重新把她拖回懷裡。

  ”你認了吧,你只能嫁給我。”他霸道的宣布,把掙扎不已的她扛上肩頭,大步往外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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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到張家,張徹一簡單的報平安,對家人與朋友們粗略交代幾句,就扛著她,逕自走進臥房,這才把氣喘吁吁的書眉放下來。

  一路上,她毫不停歇的咒罵,詛咒他的霸道與蠻橫,直罵得口干舌燥,粉拳也像小雨似的,胡亂落在他的背上。他卻沒有半點反應,打不還手、罵不還口,任隨她發泄脾氣。

  ”先坐下,我替你倒杯水。”張徹一把她擱在太師椅上,知道她肯定罵得渴了。

  書眉哼了一聲,咬唇瞪著他的背影,看著他走到門外去倒水。清澈的眼兒怒瞪著門,直到他拿著水杯走回來,眸中的怒意仍未消褪。

  水杯遞到她面前。

  她倔強的扭過頭,漠視喉間的干渴,不去接那杯水。他卻也不催促,極有耐心的等著,端著那杯水站在原地動也不動,幽暗的黑眸始終深深的望著她。

  半晌之后,是她忍受不住口渴,終于豎起白旗。為了維持尊嚴,她揚起下巴,看也不看他一眼,掌心朝上一攤。

  沁得冰涼的水杯被擱進她的小手裡,她無言的把水杯湊到唇邊,啜著涼涼的礦泉水,讓甘甜的水滋潤她的唇、她的口舌。

  直到咽下半杯水后,她逐漸卸下防衛,因恐懼而遲鈍的知覺,才開始慢慢的恢複過來。

  圈在小手中的水杯開始顫抖,液體震動著,到后來,礦泉水已經抖得飛濺出杯緣。

  張徹一低咒出聲,伸出雙臂,把她圈入懷中,知道她嚇壞了。

  熟悉的男性氣息包裹住她的全身,溫熱的體溫,撫慰她飽受恐懼折磨的內心。直到這個時候,眼淚才像斷線珍珠似的,一顆顆的滾出眼眶,她伸手抱著他,用哭得濕答答的小臉在他胸膛上摩擦。

  察覺自個兒落進陳建曦手上時,她真的以為,自己絕對死定了﹗她不敢想像,要是張徹一沒有及時趕到,她──她──

  纖細的肩膀因恐懼而顫抖,她全身竄過一陣寒意,不敢再繼續想下去。

  ”別怕,我會保護你。”張徹一低語著,抹去她臉上的淚水。

  她抱著他哭了好一會兒,那哭聲好可憐,讓人聽得心都要碎了。

  ”你為什么保護我?就因為你要娶我嗎?那么,別人也可以保護我啊,想娶我的人,排隊可以排到紐西蘭去。”她抽抽噎噎的說,想起他的逼婚,就覺得好委屈。

  嗚嗚,有哪個女人的終身大事,是這么粗率就被決定的?他們是上過床沒錯,但是她始終不知道,他的心裡到底是怎么想的──

  她的心裡有他的影子、她的身體只對他有反應,但是,他從未許下承諾、甚至連溫柔的話都說得那么少,她一直聽見的,只有他那響雷似的怒吼。

  想到他的壞脾氣,她邊哭邊抱怨。

  ”我、我不要嫁給你,”她抖著紅唇,像是即將被推入火坑的小可憐。”等我們結婚,你一定會每天打我屁股──”

  ”我不會。”

  ”真的?”她求証。

  他給予最誠懇的保証。”我從不食言。”

  淚水汪汪的眼兒覷了他一眼,確認他不像是在說謊,哀怨卻揮之下去,仍占據在她的眉目之中。

  ”嗚嗚,其實,你娶我,只是圖個方便吧?我知道,你想要的只有我的身體──”

  他再也忍無可忍,被她的遲鈍逼得快瘋了,暴跳如雷的吼起來。

  ”什么圖個方便?我要是不愛你,干么堅持要娶你?”婚姻不是兒戲,他是個傳統的男人,把終身大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。

  像是變魔術似的,原本哭哭啼啼的書眉,一聽見這句話,立刻破涕為笑,幽怨的表情消失無蹤,眸裡綻出他最熟悉的狡詐笑意。

  ”啊哈,被我抓到了﹗”她樂不可支,煞費周章,總算騙出他的真心話,高興得心花朵朵開。

  他愛她呢﹗這么嚴酷暴躁的男人,竟然愿意松口,承認愛她,她樂得快要飛上天去,心中原有的一丁點兒不確定,這時也煙消雲散。

  張徹一先是呆愣,接著又擰起眉頭,因為被拐而惱怒不已。

  ”你這個女人﹗”他氣得把她往大腿上一拉,掀開她被火花燒穿好多小洞的絲質裙子,巨掌舉高,又想去”關照”她的粉臀兒。

  ”啊,等等、等等,記得啊,大男人可是一諾千金,你剛剛答應過我,不會再打我屁股的﹗”書眉連忙亮出”免死金牌”,那只高舉的巨掌,聽見那句一諾千金,果然凝住不動。

  嘿嘿,看來,這招挺管用的喔﹗

  張徹一瞇起眼睛,審視著膝上這詭計多端的小女人,視線滑過那豐潤的臀兒,幾天以來,兩人歡愛的畫面,一幕幕閃過腦海,他瞬間怒氣全消,嘴角勾出一抹邪笑,知道要處罰她,可有更好的方式。

  可以預見,往后的日子裡,他們之間的婚姻絕對是精彩萬分。

  瞧見他真的沒下手,她喜不自禁的以為,自個兒從此安全無虞,卻沒想到,他已想出更有效的方式。那親昵的手段,不會讓她皮肉挨疼,卻絕對會讓她輕吟著討饒──

  書眉撐起身子,軟綿綿的窩進他懷裡,雙手繞上他強壯的頸項,玩弄著他的發尾,紅唇上噙著笑,本性難移的動用起美人計。

  ”你真要娶我?”她問。

  ”真的。”

  ”好,那么結婚之前,我們得先來談談那樁合作案,我覺得──”

  他不耐煩的吻住她,那張聒噪的小嘴,沒過多久,就逸出為誘人的款款輕吟,什么合作案,早被情人們拋到腦后去了。

  窗外的相思樹輕輕搖曳,撒落一朵又一朵的細碎黃花,綠蔭能遮風擋雨,還濾去夏日的酷暑。

  窗內則是軟語輕喃,她身旁的男人,嚴密的護衛她,靠在她耳畔低語著,會將她擱在心上一輩子。看在他難得流露的溫柔上,她偷偷用唇,在他的胸膛上印下真誠的許諾,告訴他的心,卻不告訴他的耳。

  這一次,她不會再如蜻蜓點水,而是會永遠的留下來。

  這兒,就是她真正的家了。



  【全書完】



  編注︰

    有關向榮與欣欣的愛情故事,請看采花系列205《欣欣向榮》。

    有關向剛與凌瓏的愛情故事,請看采花系列221《裙擺搖搖》。

   有關凌雲與楊娃娃的愛情故事,請期待典心新作《無敵洋娃娃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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